那頭土獐抬起頭來,歡快長鳴一聲,把頭顱靠在女孩柔軟的胸口來迴蹭揉,煞是歡喜......絲毫看不出來,曾經被射了一箭。


    小山頭,霧影重重。


    女孩咯咯的笑聲在霧氣之中擴散。


    太陽已經落山,夜幕降臨。


    “鬆山的霧氣,應該由‘清心決’破開。”小火堆旁,徐清焰揉著自己眉心,那頂帷帽被她摘下來,隨意放在手邊,微風吹過,火焰搖曳,她將羅盤置放在膝蓋上,輕輕默念著清心訣的口訣......論修行,她隻是入門,而且動用的力量與所有的修行者都截然不同。


    即便是珞珈山的小山主扶搖,也無法做到像徐清焰這般,完完全全,使用神性驅動法門。


    若是成功驅動,那麽再微小的法門,都可能產生巨大的變化。


    即便是“清風術”,如果以神性驅使,成功施展——可能會演變成為大修行者手中的“大龍卷術”!


    以神性施展法門,唯一的缺陷,就是消耗過大,除此以外,便是難以成功。


    像寧奕那般,拚命像劍身灌輸神性的方法,幾乎前所未有,遞出神性一劍的威力,全憑神性的數量。


    這種不講道理的遞劍,不存在失敗的情況,最差的結局,就是神性不夠導致劍氣啞火。


    徐清焰閉上雙眼,手中羅盤輕輕顫動。


    她心中不斷默念著“清心訣”的法門。


    “心若冰清,天塌不驚.......心若冰清,天塌不驚......”


    四周的霧氣,開始圍繞她遊掠。


    那隻把頭顱埋在女孩身旁,幾乎懨懨欲睡的傻獐子,忽然警覺抬起頭來,嗅了嗅鼻子,似乎是覺察到了四周天地元氣的變動,它瞬間清醒過來,由盤臥身子變成四蹄擂地,目光不斷環視四周,鼻息不斷,像是一匹暴躁的小戰馬。


    徐清焰忽然蹙起眉頭。


    她似乎也覺察到了不對勁。


    自己的神性成功通過清心訣釋放而出,山頭的霧氣的確被神性驅散,但是......似乎引來了不幹淨的東西。


    萬物有靈,趨吉避兇。


    徐清焰蹙起眉頭,她下意識一隻手握住長弓,另外一手,已經無比順暢的從箭箙裏抽出一隻箭鏃。


    坐在地上,取箭,搭弓,射出。


    這個動作,她在東廂裏重複了不知多少次。


    “嗖——”


    利箭破空的聲音,劃破山頭的寂靜。


    射出這一箭後,徐清焰的耳旁,傳來了尖銳的破空聲音,借著射出這一箭的反作用力,她整個身子向後倒去,側身翻滾,剛剛所坐之處,瞬間炸開一個凹坑。


    這是什麽?


    徐清焰抬起頭來,麵色緊繃,盯著自己箭鏃射出的那個方向......一團龐大的幽火,初見之時,還在遠方隻是一道微弱細小的“火光”,下一個瞬間,已經來到了臨近山頭,正在以一種極其匪夷所思的速度向自己掠來。


    箭鏃之內,蘊藏著絲縷神性,數目不多,因為徐清焰本身能夠支配的離體神性,與自己體內的“寶藏”不成正比,她隻能動用極為小額的神性。


    已經盡數在那一箭中——


    箭鏃在距離那團龐大有三四人合抱粗細的幽火之前,高速消融,像是一道燃燒的煙火,“砰”的炸碎,濺開了一道無形屏障。


    那團幽火猛然懸停,就在徐清焰對麵的小山頭上。


    已經進入了戰鬥姿態的女孩,沒有忘記撿起自己的帷帽,按在頭上,麵紗搖曳。


    徐清焰眼神冰冷,她盯著遠方的那團幽火.......看清楚了內裏究竟蘊藏著什麽神鬼,也明白了自己麵前的凹坑從何而來。


    凹坑裏燃燒著湛藍色的火焰。


    剛剛的那道破風聲音,就是從那團幽火內疾射而來,一整團巨大“鬼火”,裏麵包裹著一道幹枯身形,看起來似人非人,頭生狹長扭曲犄角,脖頸仰起,口中蓄勢醞釀著絲絲縷縷的火焰,凝聚成一小團湛藍旋渦。


    “離魅,生在北方陰寒多霧之地,所在之處,方圓一裏,皆會生出霧氣,身上永恆燃燒著寒火,若是被火焰繚繞,便會寒意焚身,化為冰雕,支離破碎。”徐清焰低下頭來,果然那處凹坑之中,火焰緩慢殆盡,凹坑的表麵已經結出鏗鏘的堅冰。


    這是妖。


    而且是極其稀少的妖。


    徐清焰終於明白了為何此地開始生霧......原來是自己追隨鈴鐺至此,一不小心,誤入了離魅的領地?


    這頭大妖,自己不是對手,恐怕想逃也難。


    居士還沒有出現......


    徐清焰蹙起眉頭,苦苦思索一個問題。


    她仍是不明白,鬆山獵場,領地分明,標注了大妖和猛獸的區域,她可以確信,自己如今所處的地域,絕不會有妖族出沒。


    這頭“離魅”,從何而來?


    除非......


    懸停在小山頭上的那團幽火,包裹著幹枯“離魅”,頭生犄角的火妖,眼神森冷,瞥過一眼遠方的人族女孩,確認了這隻是一個不通修行的普通人,便挪開了心神,將所有的心力,都放在女孩身後,漆黑陰影裏的某個方向。


    口中的湛藍色火焰,燃燒沸騰,熊熊綻放,轟然一聲,被他咆哮吐出——


    霧氣清掃開來。


    以手遮麵的徐清焰,眼前一片湛藍,火焰的衝擊擦著她的帷帽,以及一小截衣袍,哢嚓哢嚓的冰屑破碎聲音,那截黑衫瞬間就被寒火衝刷殆盡,徹底湮滅,巨大的衝擊力度震得她雙腳離地,向後飛起。


    在這一刹。


    徐清焰的身子微微一輕。


    有人兜住了她的腰身。


    她的耳旁傳來了一聲烈馬嘶鳴。


    駿馬的鬃毛高高躍起,重新落地之時,馬背上多了一個帷帽皂紗搖曳的年輕女孩,兜住女孩腰身的“年輕男人”,披著單薄的輕衫,似乎隻是信手而為之,沒有絲毫的不禮。


    越過了那團嚴寒的湛藍色火焰,年輕男人便鬆開了徐清焰的腰身,另外一隻手拎著韁繩,駿馬打著熾烈的響鼻,毫不畏懼,抬起頭來,昂視著夜空之中的那隻“離魅”,戰意盎然。


    徐清焰有些怔神。


    那個男人實在太過引人矚目。


    頭發束了一個簡單的丸子髻,麵色蒼白到有些病態,劍眉星目,稱得上風神玉樹,單薄的輕衫披在身上,微微敞開,他的腰間係著一個酒壺。


    這些都不是最引人矚目的。


    年輕男人的身前,蜷縮著一個雙手撐肘,神態慵懶的大美人。


    紅衣女人的神情裏,帶著一絲懶散,她發絲披散垂落,望向徐清焰的時候,眼裏似乎閃過了一絲驚訝,唇中輕輕咿了一聲。


    如果說,徐清焰的美,是一種身為傾城,卻不自知的美。


    那麽此刻年輕男人懷裏的紅衣女人,身上散發出來的,便是另外一種美。


    是那種美得肆意妄為,不躲不藏,不掩蓋一分,也不會顯得突兀的那種美。


    正是蜜桃成熟采擷時,豐腴又苗條,清澈又妖嬈。


    不多一分,也不少一分。


    見到如此美人,徐清焰微微一怔。


    讓她更加驚訝的,是坐在馬背上的年輕男人,看似病態頹靡,腰間卻懸著一柄長劍,一柄狹刀,一柄獵弓,三樣武器,都泛黃古舊,看樣子經曆了相當長的一截歲月。


    “我引誘離魅至此,按理來說,此地今日應該無人才是。”年輕男人望向徐清焰,皺眉道:“你是何人?”


    徐清焰還沒來得及開口,餘光瞥見熾熱光華,急急道:“小心!”


    就在此刻,懸在山頭的那團幽火,再一次震顫起來。


    那個幹枯身影,胸膛忽然鼓起,倏的一聲,以身撞來——


    像是一道瑰麗流星,劃過驚心動魄的曲線。


    跨坐在白色駿馬上的年輕男人,麵無表情,一隻手按在刀柄上,輕柔對著身前女子開口道:“閉上雙眼。”


    紅衣女子乖乖閉上雙眼。


    一道光華切斬而過——


    徐清焰沒有閉眼,她看到了這一幕。


    那道撞擊而來的鬼火,迎麵撞上了年輕男人拔出的那柄狹刀。


    離魅修行寒火,十年幽綠,百年湛藍,千年紫萬年紅,世上已經沒有萬年離魅這一說,但是那團熾熱幽火之中,通體湛藍,還帶著一絲紫色......這是一頭接近千年的離魅大妖!


    就這麽被一刀切為兩斷!


    年輕男人的刀花掠過,他平靜至極收刀入鞘。


    離魅的火光四射掠開,四周的霧氣緩慢消散。


    那道幹枯身影,生機殆盡之後,就化為了一團火焰,徐徐燃燒,凍為冰雕,然後碎裂開來,哢嚓哢嚓化為一地齏粉。


    兩根犄角啷當落地。


    年輕男人翻身下馬,撿起那兩根品秩已有千年的犄角,收入囊中。


    徐清焰怔在原地,不知道該說什麽。


    她指了指地上的齏粉,又指了指年輕男人的腰囊。


    “離魅犄角,泡酒之用,可以滋養溫補身子。”男人看著這個不知容貌的帷帽女子,平靜道:“離魅生性多疑,要取下它的犄角,就要在它將死未死之時動手,我射箭引怒,佯裝不敵,將其引誘至此,若是知道此地有人......我會換一個方向。”


    徐清焰隻是低聲嗯了一聲。


    “還有問題嗎?”


    徐清焰搖了搖頭。


    “很好,輪到我問你了。”


    年輕男人揚起眉頭,他把腰囊遞給坐在馬背上的紅衣女人,輕柔叮囑道:“紅露,妥善保管,迴去以後我給你親手煨藥。”


    女人重重嗯了一聲,接過腰囊,滿心歡喜。


    年輕男人轉過頭來。


    “你叫什麽名字?我怎麽從未聽說過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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