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道子!


    寧奕心神一凜。


    自從在應天府的青山府邸墓陵裏,兩人分別之後,他就再也沒有聽到“吳道子”的消息,和尚當初為了搜刮複生之術,想要複活紫山聶紅綾,的確花了天大的心思,以他卑微到人人喊打的身名和地位,已經是竭盡全力。


    “這個年輕男人曾經在紫山跪了十天十夜,隻想進來看一看聶紅綾的碑石。”楚綃淡然說道:“我不喜歡他,資質太差,修為太低,身上什麽都沒有,隻留下一肚子無用的尋龍點穴法門,還背著全天下的罵名,我若是一巴掌拍死了他,大隋的諸多聖山都會為紫山送來賀禮,若不是看在他痛哭流涕的模樣實在可憐,又有那麽三分歪門邪道的本事,便就是跪在紫山門前一年,神念枯萎,我也絕不會有絲毫的心軟。”


    寧奕看著紅衣女童說這句話時候淡然的模樣,心想這位前輩,看來是個刀子嘴豆腐心......若是真執意懶得理睬,屏蔽聲音,十天的時間,不過是彈指一揮間罷了,就是跪了一年,又算得了什麽?


    寧奕心底默默歎了口氣,那個聲名狼藉的盜火者,想走遍天下聖山墓陵,為自己心心念念暗中愛慕的已故女子,找到傳說中的複生之術。


    聽起來實在荒唐而又無稽。


    “他問了我許多問題,也信誓旦旦對我保證,一定會竭盡全力,讓聶紅綾醒過來。”楚綃挑起眉毛,道:“他來過許多次紫山,也帶來過許多次方法......但是這一次,不一樣。”


    “不一樣?”


    寧奕凝神。


    楚綃平靜說道:“我覺得有那麽一絲的希望。”


    “人之所以會死,有諸多原因,其中大概分為兩類:自然的死亡,與外界強行帶來的死亡。”紅衣女童木然說道:“若是被人一劍把頭顱削了,就算是大羅金仙來了也救不了你。”


    寧奕點了點頭。


    “我的徒弟聶紅綾,於天都血夜被圍攻。”楚綃說這句話的時候,語氣忍住了某種隱約的憤怒,緩慢道:“以當時的情況來看,徐藏若是趕來,能救出來的可能也很小......於是,她選擇了自閉周身經脈,將所有的氣機竅穴都鎖死。”


    “這是一種自殺。”寧奕看著紅衣女童,喃喃道:“看在您的盛名之下,所以聶紅綾的屍體,並沒有收到絲毫的損壞?”


    “我當時無法出山。”楚綃深深吸了一口氣,道:“等我意識到一切不對勁的時候,事情已經結束了,她的屍體被送到紫山,我以秘術合上棺木,所以這是一具完好的屍身。”


    “經脈切斷,生氣全無,她的渾身滿是死氣。”紫山山主緩慢說道:“我試過諸多法門,不斷抽離她的死氣,試圖讓她重新活過來,但是無法做到,死氣源源不斷,在天地規則之中,這就是已死之人。”


    “聶紅綾的一縷生魂,被保存在生前的一角衣袂當中,放在棺木裏好生保管,生死之道,若是生氣小於死氣,那麽修行者將會無法避免地走向死亡......可是她的生魂又太過微弱,隻剩下一小縷,所以必須要洗盡死氣,才可以給她活過來的一線希望。”楚綃看著寧奕,道:“這就像是生死涅槃的那一層境界,在突破之時若是死了,那麽便是真的死了,外人再如何去做都無用了。”


    徐藏從未跟寧奕提過天都血夜究竟發生了什麽。


    他也從未跟寧奕說過,聶紅綾究竟是因而而死......


    寧奕輕聲問道:“和尚找到的辦法是什麽?”


    “他想要......滌盡死氣,使聶紅綾醒過來。”楚綃看著寧奕,平靜道:“他說他找到了一樣寶物,而且試著去衝刷棺裏的死氣,的確有效,隻可惜查了一些火候,還需要其他的東西輔佐。”


    “他現在在哪裏?”


    楚綃笑了笑,道:“已經離開了大隋......去往了妖族天下。”


    “跟你說這些,不是為了吊胃口,而是想要告訴你,死亡隻有兩個字,但是要分為很多種情況,若是條件允許......那麽也許某個死去的人,真的可以再度睜開雙眼呢?”


    紅衣女童說完這些,擺了擺手。


    四處的隔音雲霧支離破碎。


    寧奕怔怔看著楚綃轉身離開,雲氣將兩個人隔開,他咀嚼著紫山山主對自己所說的那句話,心裏有些悵然又有些困惑,這算是什麽樣的一個答複?


    寧奕深深吸了一口氣。


    他認真揖禮,大聲道:“多謝前輩指點。”


    山道的雲霧裏,撐著紅傘的女童已經走遠,她的聲音縹緲傳來。


    “死氣若來......捏碎玉佩!”


    寧奕撓了撓頭,死氣若來,捏碎玉佩?死氣.....指的是自己神池當中的死氣嗎?玉佩是什麽?他抬起頭來,已經看不到楚綃的身影,那位撐著大紅傘的前輩,逐漸走上長陵的山巔。


    這是要去做什麽?


    寧奕揉了揉麵頰,心思複雜,長陵的霧氣變得嚴合起來,似乎是要閉山了。


    “是時候離開了......”


    寧奕吐出一口氣,這一趟不虛此行,至於山上現在發生的事情,已經與自己無關。


    不去問不該問的,不去想不該想的。


    ......


    ......


    撐著大紅色油紙傘的紅衣女童,走過長陵的碎石山路,走過斑駁的青石板,走過彌漫著新雨氣息的草葉與石碑。


    所過之處。


    石屑彈起,泥水漸炸,草葉搖曳拔地而起,石碑四周平鋪裂紋。


    楚綃緩慢前行,她的肩頭,那柄油紙傘的顏色,逐漸變得猩紅起來,大紅色的轉變,趨向於濃稠鮮血,她的嘴唇隨著上翹幅度,也變得愈發鮮豔灼目。


    慢慢地由紅變紫。


    大紅大紫。


    裙袍被勁氣吹拂而起,楚綃的神情淡漠,唇角的笑容帶著一抹張揚,裙角的開叉口,露出兩截粉嫩如蓮花的小腿,忽然站定。


    “許久未見,楚姑娘仍是如此的......脾氣暴躁。”


    長陵的山上,傳來了一聲淺淡的歎氣。


    崤山居士的影子,逐漸從霧氣之中顯化而來,他的身旁跟著一個帷帽女子,即便走出,也下意識動用了一些靈山妙法,將兩人遮掩起來,隻露出一個大概輪廓。


    他看著滿天的紫氣如霞光一般飛掠,輕聲感慨道:“生死大道,驚才絕豔,紫山的初代山主,能夠想出如此驚豔的法門,想來已經觸及到了不朽者的門檻。”


    “不朽者?”楚綃笑了笑,戲謔問道:“為何不猜得再大膽一些?”


    白袍男人眼神微微一凝,看到楚綃並沒有開玩笑的意味,搖了搖頭,溫和說道:“不敢妄語,若是這天下真的還有不朽者,何不出來見一見?”


    楚綃冷笑一聲,不置可否,她對於崤山居士,以及那位看起來模模糊糊的女子身影,並不感興趣。


    紫山山主高聲道:“守山人呢?出來!”


    微微跺足,長陵輕顫。


    黑色霧氣搖曳,在遠方凝聚出一攏長袍。


    楚綃眼神冰冷,緩慢轉向那襲黑袍的方向。


    在崤山居士身旁站立的徐清焰,感應到了一股肅殺氣息,她疑惑看著居士,眼神裏的意味在明顯不過。


    “這是要打架?”


    守山人沒有開口,崤山居士連忙笑著說道:“都是幾百年的老怪物了,何必要打生打死?”


    紫山山主漠然說道:“我的徒弟當初在天都被困,就在你的長陵山下,為何你不出手保下一命。”


    守山人無動於衷。


    “守山人。”楚綃看著那襲黑袍濃霧,平靜說道:“你我知根知底,你雖是星君,可我在此地與你一戰,並未占任何便宜。所以,不要說我欺負你。”


    那襲黑袍隨風飄搖,守山人仍然沒有絲毫要說話的意思。


    “哎哎哎......”崤山居士笑著說道:“不打行不行?”


    楚綃沒有理睬這個白袍男人。


    守山人淡然道:“動靜小點。”


    楚綃冷笑一聲,道:“各憑手段。”


    撐傘女子陡然收傘,以傘尖插入地麵,身後的石碑,忽然之間,在本就古樸的裂紋之上,綻放一道道花紋,紫山的神霞掠過山頂,一道道或魁梧或瘦削各色各樣的身影,穿透石碑,浮現而出,劍氣鬥牛,刀罡瀑散。


    崤山居士看著這副景象,一時之間瞳孔收縮,難以置信。


    此地是長陵,長陵碑石裏的死氣,竟然還被紫山山主如此妙用,他不由喃喃道:“妙哉,妙哉......”


    長陵山頂,一片寂靜。


    守山人前踏一步,隨著這一步的落下,他的身後,無數碑石同樣發出“炸裂”聲響,曾經在此地留下一道意境的涅槃大能,猶如千軍萬馬一般湧現而出。


    白袍男人想要開口再說些什麽,被紫山山主霸道的話語硬生生塞了迴去,隻能拉著徐清焰向後掠去。


    山頂迸發入骨聲響,被霧氣淹沒。


    楚綃的聲音,迴蕩在徐清焰耳邊。


    “有什麽問題,打過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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