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欺上瞞下,中流砥柱?”沈靈盯著紅袍執法者,語氣逼人,“流水不腐戶樞不蠹,你們能夠坐在這個位子之上,是因為陛下的信任,但是你們肆無忌憚享用著這份信任,焉知在他人眼中,已是大隋之蛆蟲!看看這天都皇城,現在成了什麽破爛模樣?”


    紅袍執法者默默向後退了兩步。


    他的心底有些震撼,但終歸還是平複下來,看著沈靈,那個男人臉上的憤怒還未消退,但已不知道該說什麽,最終緩慢跌迴椅上。


    “沈靈大人,就憑你剛剛對執法司的汙蔑之語,便會招惹上不該惹的麻煩。”紅袍執法者木然開口,看到椅上的男人不屑而厭惡地擺了擺手,一副渾然不在乎的姿態,他淡淡說道:“我理解大人心中的憤怒,也為我大隋有如此風骨之人感到慶幸。但不得不遺憾地告訴沈靈大人,無論你接受不接受這個結果,都將不會得到三司的任何人手幫助。另外......這裏是情報司大司首雲洵大人的親筆信,沈靈大人今日起,可以好好在天都裏休息一段時間了。”


    紅袍執法者說完之後,便不再停留,陸續離開。


    沈靈坐在椅子上。


    他一隻手攥著椅背,單手顫顫巍巍拆開那封信。


    大司首雲洵,提攜自己,提拔後生,對自己恩重如山。


    雲洵在信中,並沒有談及這件事情,隻是讓自己好好放鬆,不要去想那些不該想的。


    沈靈沉默了很久。


    他從來未有一次,像今天這樣,麵對這份局勢,覺得有心而無力。


    他坐在窗口,身後是天都的穹頂,雲海清澈,一片光明。


    光芒落在身上,沈靈卻覺得自己什麽都看不見,他想要站起來,但是身子有些僵了。


    他在少司首的位子上坐了很久,現在覺得有些累。


    沈靈怔怔坐了一個下午。


    光線在桌上緩慢挪移,直到不再明亮,不再刺眼。


    屋子裏一片死寂。


    然後徐瑾推門而入。


    徐瑾拉了把椅子,坐在桌對麵,他看著沈靈,平靜說道:“案子破了。”


    沈靈輕輕從鼻腔裏嗯了一聲。


    “弟兄們大部分都被調走了,大部分都選擇離開天都,去往偏遠地方。”徐瑾靠在椅背上,他端起冷茶,抿了一口,然後抬起頭看著沈靈,挑眉問道:“你還在想這件事情?”


    沈靈再一次輕輕嗯了一聲。


    “結案的卷宗我看了,很合理,沒問題。”徐瑾低垂眉眼,輕聲說道:“簡一是替罪羊,但是重要的是宮裏的態度,上麵要你休息一會,應該是要等這段時間的風波過去,不會讓你就此埋沒的。”


    沈靈搖了搖頭,道:“這件事情不重要,沒有人手,我一個人也可以查。”


    “你一個人查?”徐瑾的神情仍然平靜,他的語氣卻不再平靜,“姓沈的,你之前是少司首,你手裏有情報司的精銳,你有雲洵大人的全力支持,有背後的二殿下給你站台,你當然可以查,你想怎麽查都沒問題,但是現在呢?你算是什麽,你拿什麽去查?”


    沈靈有些恍惚。


    “醒一醒。”徐瑾看著沈靈,認真問道:“你要查的,就隻是裴姑娘嗎?就隻是寧侯爺嗎?每個人都有秘密,宮裏有人不想讓陛下知道,這件事情牽扯了多少大人物,連二皇子都撤手了,你覺得你秉持著的,是一腔熱血,是為大隋捐軀的豪氣?”


    沈靈麵色茫然,抬頭看著徐瑾。


    “沒有人會認賬的。”


    徐瑾憋著一口氣,他沉聲說道:“我知道你要說什麽,天都皇城裏的風景仍然好看,但是紅拂河裏,混進來了一些不幹淨的東西,陛下六百年來,做得已經足夠多了,執法司也好,情報司也好......都應該歇一歇了。”


    沈靈被這句話驚醒了。


    他有些不敢相信。


    徐瑾低垂眉眼,為了讓沈靈確認自己沒有聽錯,他再一次認真說道:“我們是陛下的眼,替陛下去看這人世間,這是陛下的天下......可是陛下老了。”


    “這、是、誰、跟、你、說、的!”


    沈靈忽然怒了,重重以手拍案,他盯著徐瑾,簡直不敢相信,跟在自己身旁,一直憨厚,老實巴交的徐瑾,竟然會說出這麽一番話來。


    “這不是誰跟我說的,這是我親眼所看到的。”徐瑾注視著沈靈,他竟然毫無懼色,不再像之前那樣,他緩慢說道:“我入了情報司,所受的第一份教誨,就是沈靈你對我說的——‘我們要做陛下的眼’,於是我替陛下,把這個大隋皇城看了十一年,入眼所見,是這座皇城開始走向腐朽,但是大隋王朝永垂不朽,時代的火焰就要燃盡了,陛下老了,他不再出宮,不再傳詔,不再出麵,這還需要誰對我說嗎?沈靈,難道你看不見嗎?”


    “應天府,嵩山書院,嶽麓書院,這三座書院的落敗,難道不就是最好的證明嗎?”


    沈靈忽然留意到徐瑾身上的肩章,徐瑾身上仍然披著三司的長袍,這是情報司的長袍,肩章的星辰,意味著“少司首”的職任。


    他更加的不敢相信,自己眼前所看到的一切。


    “要監察這件事情的意誌,多次移主,二殿下之所以撤手,是因為有比他更大的人物開了口,陛下想知道姓裴的姑娘,到底是什麽來曆。”徐瑾平靜說道:“但事實上,這隻是陛下的心念一動,情報司和執法司攜手調查,已經做出了一份完好的調查,即日便會呈交,按照程序,先入太清閣審核,停歇一夜,再遞交給宮裏。”


    沈靈已經不在乎徐瑾所說的後麵那些話。


    他沉默看著徐瑾,自己最欣賞的兩個人之一。


    那個無論自己如何痛罵,都不會還口,向來沒心沒肺的男人,放到天都情報司,絕對是年輕有為,無論是人品還是秉性,都屬於上乘之姿。


    徐瑾平淡道:“你想罵我?我警告你,不該說的可不要說,我現在是情報司少司首,你的府邸裏都是我的‘眼’,所有發生的一切,都會記錄在案卷當中。”


    沈靈忽然醒悟過來。


    他死死盯著徐瑾。


    然後一字一頓。


    “我錯看了你,徐瑾。”


    這一句話說得十分用力,沈靈的雙手攥在椅背上,已經捏出了木屑的碎片。


    他閉上雙眼,緩緩吐出一口氣。


    “我沒有錯看你,沈靈。”徐瑾微笑說道:“剛剛的那些,都是我的肺腑之言,你好好休息,也好好想想我說的那些話,希望你能有所改變。”


    沈靈不再開口。


    屋子裏緩慢站起了一道身影。


    徐瑾注視著閉目養神的沈靈,淡然道。


    “告辭了。”


    ......


    ......


    小巷子裏。


    沒有光線。


    “裴煩,本名裴梵,西嶺裴家商賈的孤女。”


    顧謙借著微弱的星輝,看著這份卷宗,沉默下來,這張卷宗上,詳細而又具體的,把姓裴的女孩,所有的身世,都寫在了紙上,包括當初那個在西嶺郊外因劫貨而死的商賈裴家,一家三口,如何死去,都交代的明明白白。


    這是偽造的案卷。


    “為什麽要這麽做?”


    他看著自己最好的朋友。


    這裏沒有情報司的眼,也沒有執法司的耳,這裏十分安全。


    徐瑾平靜說道:“有些事情,不能現在發生,有人在操縱著皇城裏上演的戲碼,所以會有這麽一份卷宗。”


    徐瑾沉默片刻後,說道:“那個人不是陛下。”


    “陛下好奇姓裴的女孩,是什麽來曆,所以我們隻需要做出一份詳盡的案卷,得出的結論是,她隻是一個普通人家,那麽一切就可以風波無虞。”徐瑾按了按自己的鬥笠,咧嘴笑道:“告訴你一個很機密的事情,陛下似乎遇到了一些修行上的困難,每天在太靈宮裏閉關,有時候會打碎一些物品,這是以前沒有發生過的。”


    顧謙皺了皺眉頭。


    “我原本以為公孫越是在調查寧奕。”他靠在小巷石壁,“後來發現,並非如此,他要查的是那個姓裴的女孩。那個女孩什麽來曆?”


    徐瑾注視著顧謙,說了四個字:“天都血夜。”


    顧謙沉默了。


    “裴家已經被死光了......那時候結案,得出這個結論的,是蓮花閣的袁淳先生。”顧謙有些無力,他認真說道:“那是你我剛入情報司的第一年。”


    “公孫越與沈靈想的一樣,但是他比沈靈聰明,或者說,他背後的人比沈靈聰明。”徐瑾淡淡道:“哪怕裴煩真的就是裴家的遺女裴靈素,也絕不可以在如今這個關頭被揭露出來。”


    顧謙有些不解,他忽然發現,自己眼前的徐瑾,竟然有些陌生了。


    “暗流洶湧,你不明白。”徐瑾閉上雙眼,道:“顧謙,情報司多次人手交替,我擔心以後的某些不可抗因素,會波及到你......所以你的案卷,我接手之後,藏在了一個秘密的地方,不用擔心你在執法司會暴露。”


    顧謙隻覺得惘然。


    “有人覺得陛下老了,於是就有了一些不該有的事情。”


    徐瑾睜開眼笑了笑,道:“迴想我當時說的話,還真是好笑呢,光天化日,難道有人敢在皇城作妖?真的有人敢作妖,我們情報司,作為陛下的眼,已經無法傳遞消息了......這是一件多麽可悲的事情?”


    他拍了拍顧謙肩頭,道:“案卷通過審核之後,會在太清閣停留一夜,如果沈靈能夠聽懂我的話,那麽今晚他便會帶著這些日子的調查結果前來。”


    顧謙瞬間明白了徐瑾的意思。


    那個男人甩了甩手,迴頭笑了笑。


    “別擔心,等案子結了,請你和沈靈喝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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