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白師太出自甘露道觀......從名字上看,這是一座與東境某狠人名號相同的“道觀”,但其實並無關聯。


    道宗與佛門合縱連橫,東西兩境各自開花,西境有大雷音寺,東境有西王母廟,大大小小的佛寺,道觀,自然也是遍地可見。


    拎著燈籠的老女人,看著自己麵前那張因為某種原因而變得逐漸蒼白的女子麵頰。


    那可真是一張好看的,美味的......讓人忍不住想要揉捏一下,甚至品嚐一二的臉頰。


    靜白沒有見過這麽好看的女子。


    她挑著眉頭,灰白色的拂塵在懷中被風吹起,燈籠的火光搖曳,靜白很享受這種寂靜......那個剛剛來到宮裏的小姑娘,什麽都不懂,正是缺乏調教的羊羔,自己最喜歡的就是這一類的小姑娘。


    那個女孩的麵色愈發蒼白,是因為恐懼,害怕?


    靜白師太緩慢靠攏,她從喉嚨裏擠出聲音,道:“別害怕......不會很疼的。”


    她沒有看到,不斷向後退去的徐清焰,掌心已被指尖掐出血來。


    徐清焰臉上的蒼白,並不是因為害怕,經曆了紅山風波之後,這個女孩已經知道,這世上很多問題,並不是害怕就可以解決的。


    靜白師太揚起拂塵,她是初境的修行者,但資質有限,僅僅依靠自己的修行,連第二境都無法抵達。


    但若是把修行者與未通修行者的人放在一起相比,那一點微薄的星輝,總比沒有要好。


    拂塵裏蘊藏著她的初境星輝,打在修行者身上,估計連護體的罡氣都打不破,但是若是打在一個未曾修行過的普通人身上,尤其是一個弱女子,恐怕會直接打得皮開肉綻。


    這宮裏最講究的,就是尊卑,每年因為各種原因入宮的宮女,數之不清,大多數人抱著所謂的貞潔和尊嚴,不願意服從管教,連尊卑都不認不分,自然沒有出頭的機會。


    靜白師太教導的方式,素來隨心所欲,她的修為不高,但是權力很大,可以輕而易舉地讓一個剛剛入宮的女子,一輩子老死在這皇宮之中。


    而她說到底,也隻不過是這龐大的利益鏈中最低層的一員。


    這一道拂塵,裹挾著風氣,“啪”地一聲摔下,勁氣吹拂,竟然沒有打中徐清焰,霜草飛卷,側著身子撲倒的女孩,險些躲過這一下,腳步慌亂,踉蹌跌倒在地。


    靜白師太蹙起眉頭,她高聲道:“你敢躲?!”


    徐清焰咬著牙齒,她雙手撐地,轉過身子,寒聲道:“我為什麽不敢躲?我與你無冤無仇,你......憑什麽打我?”


    靜白麵色陰沉,她“鐺”的一聲鬆開手中燈籠,火星四濺。


    “憑什麽?憑你得罪了不該得罪的大人物,夠不夠?”靜白冷笑一聲,她也不知道是哪位大人物,但是宮裏把她調來東廂,隻交代了一句話,那就是好好“教育”這個姓徐的丫頭片子,讓她為自己做過的一些事情,付出代價。


    “這宮裏最是冷清,絕不會有人多管閑事,那位‘海公公’已經走了。”靜白的聲音低沉下來,道:“東廂極偏僻,你若是想要玩貓捉老鼠的遊戲,我好歹也是修行者,耗到最後......大可以看看,是誰會贏?”


    徐清焰雙手攥著霜草,她一字一句道:“這宮裏的規矩,難道準許你放肆動手麽?你打了我,就不怕遭報應?”


    靜白忽然沉默下來。


    她看著徐清焰,發現少女身上的肌膚,極為細膩白皙,若是自己用拂塵打下去,必然會留下一些鮮豔的痕跡......有大人物想教育這個女孩,自己動手自然可以放開一些,但是若是留下把柄,自己也沒好果子吃。


    靜白師太漠然道:“我會教你一些該學的禮儀,你若是尊敬我,那麽自然就不會挨打,受訓,若是有所忤逆,就算是拿戒尺打你,也是規矩當中所允許的。”


    徐清焰下意識迴過頭,才發覺身後,乃是寬闊而又荒蕪的皇宮,雜草,石柱,遠方是紅色的高牆,四周除了漆黑的東廂院子,就是拎著這盞燈籠的惡毒女人。


    無路可逃。


    她又想到了“海公公”對自己說的那一句話。


    謹言慎行,能忍則忍。


    徐清焰拍了拍身上的灰塵,她低垂眉眼,輕聲問道:“我要學什麽。”


    “你要學的東西有什麽......但是要先從最簡單的開始學。”


    靜白師太眯起雙眼,她想著宮裏跟自己提到過的一些消息,這個姓徐的姑娘,如果不出意外,少說也要在東廂園住上半年,自己有的是時間“調教”,到時候若是陛下真的想起來了,發現這個姓徐的女孩什麽都不會,什麽都不懂,大失所望,派人責怪,自己隻需要說這個女子“好吃懶做”,便可以把責任推得一幹二淨。


    念及至此,她忽然笑了起來,看著這個拍著自己身上灰塵的女孩,愈發期待東廂園的日子。


    “明天開始。”靜白微笑道:“先從端茶倒水開始,然後要學會整理和打掃......如果你學得好,那麽便大可放心,我是一個好說話的人,如果你學得不好,就不要怪我翻臉不認人了。”


    ......


    ......


    “嘖,這小手,這麽嫩......從小沒幹過苦活啊?搬快一點!東廂園的這尊瓷像,若是有所損壞了,今兒的午飯就沒有了!”


    東廂園,有專人來打掃,清理,但是靜白師太特地告知了宮裏,無須再派人來。


    她坐在太師椅上,眯起雙眼,怡然自得,看著院落裏的那個徐姑娘,忙著搬動東廂園小半人高的琉璃瓷像,嗤笑道:“知道這尊瓷像值多少錢嗎?你一條賤命,把你賣了也買不起。”


    徐清焰保持著沉默,她吃力搬動著瓷像,身形搖晃。


    她昨晚徹夜未眠,東廂園有好幾間上好的宿房,但靜白師太把她安排到了柴房,柴火堆上有個炕台,但被褥是潮濕的,東廂園很整潔,以往的傭人打理地很好,於是靜白就安排她把瓷像挪位。


    徐清焰麵頰貼著這尊瓷像,大隋的燒瓷技藝很高超,她在小雨巷幽居的時候,曾經在屋閣裏擺放過一些燒瓷的器具,不論大小,單論價值,徐清焰以前的“玩具”裏,隨便取出來一件,都比靜白師太口中的這尊寶貝瓷像,要珍貴一百倍。


    恍然想到以前的事情,她覺得有些諷刺。


    靜白口中說,自己得罪了不該得罪的大人物......自己隻不過是一隻籠中雀,拎籠的主人,想對自己好時,隻差摘下天上的月亮,而厭惡自己的時候,恨不得把籠子溺在水裏。


    這世上的很多感情,都是虛無縹緲的。


    徐清焰忽然覺得,口口聲聲宣傳對自己好的那種囚禁,不如直接撕破臉皮的虐待。


    對於人間的痛苦,她向來坦然受之。


    窩在太師椅上的靜白師太,手中端起茶水,剛剛靠近唇邊,立馬皺起眉頭,尖聲道:“你給我滾過來!”


    默默搬動瓷像的女孩,有些惘然,來不及放下瓷像,忽然聽到了一道風聲。


    被靜白師太擲出的瓷盞,在她臉頰一旁飛掠而過,砸在牆上,濺開茶水,滾燙的茶水濺在她的臉頰上。


    那個站起身子的高大女人,拎著拂塵,這一次她並沒有動用星輝,而是來到徐清焰的麵前,趁著女孩雙手還沒有離開瓷像底座,身子搖搖晃晃,掄動拂塵。


    這一拂塵,結結實實砸在了徐清焰的臉上。


    瓷像摔出,在地上支離破碎,碎片滑掠。


    女孩跌坐在地,她沉默而倔強地咬緊牙齒,看著站在自己麵前的那道影子。


    靜白的聲音陸續砸來。


    “茶水這麽燙,你是想燙死我嗎?”


    “你搬一座瓷像,這麽小的事情,都能辦砸了?”


    她抬起一隻手,擋在麵前,拂塵的力度不大,砸得小臂浮現一道又一道紅痕,火辣辣的發燙,那個道姑砸了三四下,有些猶豫,沒有再砸。


    靜白眯起雙眼,寒聲道:“我打你,是因為你沒有把事情做好,這一次不錯,沒有躲......若是躲了,我便要加倍地打你。”


    道姑看著徐清焰麵頰上觸目驚心的紅痕,她沒有動用星輝,拂塵打人算不了多疼,但是女孩的肌膚實在太嫩,立馬起了淤血。


    那個女孩沒有說話,默默撿拾著地上的碎片,茶盞的霧氣,還有瓷像的碎片。


    靜白很滿意徐清焰的態度,她放寬鬆了語氣,冷冷道:“這些傷算不了什麽,宮裏會派人來看,半個月一次,那時候淤血也該散了,至於那尊損壞的瓷像,東廂園的每一樣物事都會有人記載,到時候他們必然會發現......你應該知道該怎麽說吧?”


    徐清焰沉默片刻,道:“是我不小心摔碎的。”


    靜白嗯了一聲,她看著地上蹲著的倔強女孩,忽然冷笑道:“你該不會想撿起一片碎片,試著捅我一刀吧?”


    徐清焰的確動了這樣的念頭。


    她用力攥著瓷盞碎片,鋒銳的邊沿,把自己的肌膚都割開。


    鮮血一滴一滴落下。


    靜白俯視著女孩,微笑道:“再提醒你一次,我可是一位修行者,你大可以來試一試......你若是有行兇的念頭,宮裏誰都救不了你,我會在他們發現之前,把你活活打死。”


    徐清焰保持沉默。


    靜白遠去,她默默收拾著一片狼藉,從中挑選出了一枚最狹長鋒利的瓷盞碎片,小心翼翼拿布裹起,放入了自己的腰囊裏。


    徐清焰抬起頭。


    外麵的天已經亮了。


    自己所在的世界,仍是一片黑暗。


    她想起寧奕先生曾經在紅山對自己說的話。


    天亮之後......會很美的。


    可是。


    在人間,要走過多少苦難,才能走到天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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