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風席卷而過——


    瑤池聖主的仙劍,發出了叮叮當當的清脆響聲,即便有著夫君宋雀的梵文支撐,看起來也有些力不從心。


    整座紅山,被狂風掀動,拔地而起,輕柔而平緩地向後滑掠。


    宋伊人目瞪口呆,怔怔看著那道端坐雲上的男人。


    他的父親輕聲歎道:“紅山地界,算是大隋境內,但沒有高祖皇帝的大隋鐵律壓製,陛下的力量可以得到巨大的加持......這一戰的勝負其實沒有懸念。”


    宋伊人知道......當今大隋的皇帝,無比的強大,可當他真正親眼看到皇帝出現在自己麵前的時候,仍然被這一幕震撼到了。


    強大這個詞,可以有很多種詮釋。


    在平妖司隸屬自己麾下的玄字騎中,自己不出手,那麽朱砂就是強大的詮釋,可以拔出雙刀輕鬆砍翻九百年的大妖,這是一種足以馳騁天神高原的強大。


    而在宋伊人的眼中,能夠稱得上“強大”兩個字的,自己和朱砂不夠,那些聖山的聖子更加不夠,小時候在長白山和須彌山兩地,跟隨父母一同修行,他想要什麽都有,隻差摘下天上的星辰,宋伊人已經見過了太多強大的修行者。


    在他眼中,能夠稱得上“強大”兩個字的,就是純粹的,極致的力量,要麽做到隻差一步,可以踏入涅槃境界,譬如白鹿洞書院的蘇幕遮,東境的韓約,蜀山的千手,這等名動大隋的強者,要麽,就是真正躋身到那一步境界的大能人物。


    譬如他的父親宋雀,他的母親辜伊人。


    而此刻他見到的,大隋境內的皇帝,則是讓他對於這個詞......有了一種全新的理解。


    這種“強大”,與自己的父親和母親不一樣。


    每當宋雀和辜伊人出現在自己的麵前,他總是會覺得安心,覺得穩妥,可是他見到雲端上的那道身影,心底便湧出了一種不可戰勝的臣服,這是大隋的皇帝,是無上的帝王,是自己要膜拜的,理所應當要低下一頭的偉大人物。


    這是一種,不可對抗的強大。


    大隋李姓皇族,統禦著境內不知多少年的光陰,這條王國的長河裏濺起過不少的白骨,曾經有人想要揮劍抵抗,有人想要揭竿而起,無論多麽接近成功,最後都以失敗告終......大隋的紅拂河曆經風霜波折,歲月變遷,坐在皇座上的主人生老病死,不斷更迭,但旗幟上的名號卻從未變幻。


    宋伊人的麵色有些蒼白。


    他的心裏隻有一個念頭......這般不朽的人物,也會有死去的一天嗎?


    ......


    ......


    懸浮在陸地上空的海底寢宮,傳出了通徹天地的一身怒吼。


    “來啊!”


    這聲怒吼,帶著滿是氣血無處釋放的宣泄,帶著或多或少複雜難明的情緒,還帶著不知道多少年來,沉澱下來的痛苦與憤怒。


    坐在雲端上的那個男人,默默向下看去。


    他還是少年之時,這頭獅子便已經沉眠紅山之中,外界的種種過往,已成昨日的煙雲,不可追溯,所有人都覺得九靈元聖已死,但他知道寢宮內的真相。


    皇帝搖了搖頭。


    他不再去想曾經發生過的故事......凡是過往,皆為序曲。


    天神高原的狩獵日,他勒令開啟紅山石壁,便是想看看......這頭獅子會不會複蘇過來。


    即便大隋境內,有著能夠鎮壓這頭獅子的人物,他也不會讓對方出手,譬如宋雀和辜伊人......他隻是希望他們倆能夠攔住可能出現的妖族天下強者,給自己和這頭獅子單獨相處的空間。


    一人高坐雲端。


    另外一人則是盤膝懸浮空中,整座海底寢宮,用來鎮壓自己的符籙已經支離破碎殆盡,在他的念頭之下,一塊塊古老石壁脫落,飛掠,猶如山頭一般,沉沉浮浮,圍繞著元聖緩慢律動。


    皇帝沒有出手,他隻是默默看著九靈元聖。


    一聲獅子咆哮。


    一塊足足有半個紅山山頭大小的寢宮破碎石壁,拔地而起,化為一道恢弘流光,疾射雲霄之上。


    坐在雲端皇座上的男人,眉眼低垂,動也不動。


    那塊巨大如山頭的寢宮石壁頃刻之間破碎瓦解,被風刃撕裂斬碎。


    接著便是第二塊,第三塊,一整座破碎的寢宮,在九靈元聖的意念操縱之下,如重弩弩箭疾射而出,激蕩驟風,如奔雷一般,射出之時,懸浮的平行之處炸開沉悶的轟鳴——


    漫天石壁倒射如雨。


    坐在皇座上的男人,意念似乎有所挪動,微微下傾身子,於是雲層之上,風氣陡然增大,漫天石壁破碎開來,那些古老的,陳舊的符籙,在風箭的疾射之下,爆碎開來,有些已經失去了效力,等同於普通品秩的紙張,破碎之後,濺開靈韻。


    天地之中,便多了一份水靈氣。


    這些符籙之中,竟然還蘊藏著淺淡的水靈氣......


    麵容平淡,幾近漠然的皇帝,一塊一塊射開接近自己的寢宮石壁,風箭所過之處,石壁連同著符籙一同破碎,他的眼神觸及到符籙之時,似乎有一絲觸動......但仍然是一副冷漠,隻不過三四個唿吸,數以百塊的寢宮石壁盡數被射得粉碎,九靈元聖將整座寢宮拆散了投擲上天,也沒有逼迫這個男人移動分毫。


    石壁破碎之後,符籙的碎片徐徐消弭。


    這片天地之間,水靈氣交觸衍生,逐漸變得飽滿而又豐盈,一縷一縷交錯遊掠。


    皇帝坐在雲端之上,他已經以意念格開了這片小天地,順便挪開了那座紅山,免得外人遭受波及。


    雲霧之中,遊走雷霆,雨絲醞釀。


    太宗並沒有任何阻止的意味。


    他隻是默默看著這一切的發生,眼神一片漆黑,內裏的意味有些複雜。


    天地之間,下起大雨,這場大雨隻籠蓋了極其狹窄的範圍,那些符籙破碎之後,來不及飄遠,就被吹得湮滅。


    於是站在紅山上的宋伊人,頭頂之上,仍然是晴空萬裏,與遠方形成鮮明的對比。


    他麵色微妙,看著遠方陰雲低沉,大雨連綿。


    身旁的母親認真說道:“陛下的傷還沒有好。”


    自己的父親宋雀,沉默注視著雲端的男人。


    雖然知道皇帝此刻隔絕了兩方天地,但宋雀仍然把自己的所有心思都收好,輕聲說道:“而且陛下他......老了。”


    ......


    ......


    雨絲漸大,盤膝懸浮空中的九靈元聖,眸子猩紅,他的發絲被勁風吹拂地不斷向後掠去,沾染了水珠之後仍然漂浮,一顆顆水珠顆粒分明,在他的身旁不得浸濕。


    九靈元聖雙手結印,長長吐出一口濁氣。


    他結的是道宗的“無憂印”,無憂無慮,得證長生,名字雖然俗氣,但其實是最頂尖的靜心法門,很顯然,臨近大戰,他的道心卻久久不能平靜。


    雲端上的聲音傳來。


    “你若是要割開與道宗的關係,就不該結這道印法。”


    這道聲音帶著一絲渾厚,並沒有任何的情緒,高高在上,一派漠然姿態。


    “把白獅子贈給別人,想要了斷因果,結了這枚印後,你注定前功盡棄,因果斬不斷。”坐在雲端的男人,衣袂翻飛,他袖袍裏遊曳著一條條細小的雲龍,俯瞰下方,道:“如你所願,你活了,朕來了。你當之如何?”


    結了“無憂印”後,九靈元聖能夠靜下道心,不再為外物所困,緩慢站起身子。


    大雨磅礴。


    頭頂的那個男人說得不錯,前塵舊事,自己終究無法忘卻。


    塵封的紅山寢宮,破碎的古老甬道,長眠的海底寢宮......這些年來,他守護著寢宮內的主人,兩千年前曾經有位人族獅心王的跟隨者,精通六爻之術,成功抵達過此地,雖然未曾挪動物事,但卻泄露了一線天機,於是便有了後麵不應該發生的相遇。


    大隋未來的少年帝皇,在登上皇座之前,意外來到此地,結識了剛剛複蘇的主人。


    那是主人千難萬難,成功坐忘後的第二世。


    他曾欣慰於第二世的主人,能夠結識大隋如此氣魄不凡的皇族,然而他忘記了一點......這個世上,最狡猾的就是人類,最不能相信的,也是人類。


    從主人心甘情願把“泣珠”送給那個男人開始,他便覺察到了不對勁,他苦苦追隨千年,無數次想要突破倒懸海,吸納靈氣,才讓主人有了複蘇的機會,才讓主人開辟出生命最完美的形態——“泉客!”


    為何主人開辟出第二世,與那個男人認識之後,自己便不再被信任......泉客可以越過倒懸海的禁製,主人似乎忘記了曾經對自己的誓言,與那個男人迴了陸地,一去就是十年。


    十年的歲月,對他而言並不漫長。


    可是當他滿心歡喜,等到主人再一次迴來的時候......


    等來的不是自由。


    而是一張永封神魂的敕令。


    為何。


    為何自己到了最後,卻落得如此下場?!


    為何啊!


    天地之間,傳來一聲撕心裂肺的獅子咆哮。


    “主人封印了寢宮,把我的身軀鎖死,千年百年,哪怕萬年,我也不怨她。”


    九靈元聖聲音震顫耳膜,最後四字,一字一頓,幾乎是吼著出口:“我隻怨你!”


    狂風倒灌,大雨停滯。


    他抬起頭,聲嘶力竭。


    “殺!”


    一道身軀,高高躍起,發絲被狂風吹向身後,像是一條矯健的遊魚,逆著天地大雨,拔地而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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