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隋紅拂河金光璀璨,河水洶湧。


    穹頂雷光隱約。


    青山府邸墓陵之下,那位長眠已久的“老先生”,終於醒來,星輝在穹頂奔湧而來,星河滾燙驟然冷凝,最終聚出一副身形,涅槃之後的修行者,已經超脫了生靈的範疇,幾近踏入了神靈的殿堂,由星輝鑄造一副肉身,湛藍色的雷光流淌在“老先生”的衣袂之上,兩條細小蛟龍繚繞腕袖。


    麻布衣,朝天子。


    皇城之內,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應天府府主麵色凝重,抬起握劍雙手,供劍如供奉香火,對著穹頂遙遙一揖,沉聲道:“應天府千年香火,請老先生出手!”


    三座書院弟子,麵色凝重,同樣齊齊沉聲高喝。


    “請老先生出手!”


    就在應天府府主身後的青君,麵色有些蒼白,他怔怔看著穹頂的那道身影,咬了咬牙,腦海裏一片斑駁複雜。


    喧喝聲音傳到了寧奕的耳中。


    他仍然在向著劍器近的泥塑石像,注入磅礴的神性,對外界發生了什麽,置若罔聞。


    他曾經在蜀山後山聽千手提過朝天子的名字。


    這是一位超越了星君境界的書院大能。


    天都墓陵裏的大人物,無論長眠之前,修為如何,再是怎樣高得沒邊,隻要沒有踏入不朽,那麽生老病死終究難免,有些殊死一搏,去衝最後的生死關,有些則是退後一步,自知走到盡頭,願意為自己師門後人留下一絲香火傳承,一張保命底牌,於是便可留下一份神性在墓陵當中,有朝一日可以踏出黑暗,來到這人世間,見一見光明。


    雷光閃逝,晝夜顛倒。


    大雨磅礴當中,那位“朝天子”老先生,坐在洶湧奔騰的雷龍之上,雙手按壓在雷光蟒龍的眉心之處,逐漸凝實出一副血肉之軀,神情淡然好似天上仙人,龍軀在雲層當中纏繞斡旋,最終仰首嘶鳴一聲,昂首奮爪,向下俯衝。


    人間大放光明。


    ......


    ......


    這條雷龍浮現人間穹頂之時。


    大隋天都皇城,一張泛黃的符紙,在皇宮上空搖曳,逐漸變得猩紅。


    來到這裏等待的三司大人物、年輕權貴,全都屏息斂神,目不轉睛盯著那張符籙。


    大隋皇城鐵律,將超脫星君之後的修行境界,壓在了一個很低的水準。


    而他們等待的,就是這張符籙的動靜。


    若是太宗陛下願意讓三座書院全力施為,那麽便會解開這張符籙的限製,讓書院的“老先生”,全無顧忌的以巔峰之姿出手。


    白鹿洞書院頃刻之間便會瓦解。


    ......


    ......


    那條雷龍距離青山府邸還有數百丈,方圓一裏地內,磅礴大雨被被無形巨力擠壓地彈跳開來,灼目的聖光宛若大日墜落,蘇幕遮持刀而立的影子,被燒得幾近沸騰。


    擲去鬥笠的女子,麵色平靜地閉上雙眼,感應著一抹不易察覺的極靜。


    夷吾星君和應天府府主瞳孔忽然收縮,白鹿洞書院的蘇幕遮,擊破了星君境界的桎梏,在刻意而為之的衝關情況下,邁出了最為關鍵的一步......向死而生。


    “她要......涅槃!”


    夷吾星君的陰柔聲音,帶著一絲不敢置信。


    這是有多大的魄力,竟敢在這等關頭衝關?


    大隋皇城的上空,有一張敕令懸浮,此刻自然而然的感應出來。


    那是太宗陛下立下來的鐵律:書院墓陵裏的大修行者,即便生前走到了涅槃的哪一步,再複蘇過來,能夠發揮的,就隻有第一步的境界。


    穹頂上空的雷龍衝入禁製當中,氣息逐漸下降,無數的雷光如碎屑一般,被敕令的符籙削弱剝離,飛濺開來——


    跌境!


    那位老先生麵色如常,跌境之後再跌境,胯下的龐大雷龍已經不複之前巍峨模樣,由龍入蛟再入蟒,他盯著下方氣息截截攀升,即將接近自己如今境界的書院女子,一隻手掌已經抬起,即將落下。


    “不可讓她破境!”


    夷吾星君麵色陰沉,他拔出兩根發簪,擲了出去,兩根發簪起勢洶湧,刹那化作兩隻在虛空當中奔跑跳躍的虎獅,張牙舞爪衝向那個持刀女子。


    蘇幕遮微微側首,她攥刀自上而下一切而過,刀氣與兩根發簪一前一後撞在一起,發出叮當兩聲的脆響,遠方擲出發簪的夷吾星君,麵色蒼白,噴出一口鮮血,雙手合掌,兩根發簪爆碎開來,磅礴的星輝化作雷霆,將蘇幕遮的三尺之內填滿,不斷碰撞,發出劇烈的爆響聲音。


    置身雷池之中的書院女子,仍然緊閉雙眼,隻是眉頭微蹙,一柄墨刀重重向下剁去,漫天雷光飄掠炸開,夷吾星君的身軀隨著這道剁刀之音,頃刻飛出——


    她再一次單手攥刀拔出,毫不猶豫地拖刀而行,在短暫的距離之內奔跑起來,三道書院院長的身影同樣消失在原地,青山府邸的一根石柱陡然炸開,持刀大開大合的女子,修為已經破開了星君的桎梏,一刀砍得石柱炸開,嵩陽書院的老院長被刀氣砍中,雙手疊掌仍然不敵,被砍得橫飛而出,吐出一大口鮮血,極其狼狽,倒退數十步才止住退勢。


    蘇幕遮一隻手拖刀而行,陡然來到了嶽麓書院老人的麵前,這位女子的煉體之術修行到了極高的境界,隻是一個瞬間,就勢不可擋地砸中老人,嶽麓書院的老星君,麵色驟然蒼白,渾身星輝砸在書院女子的身上,極短距離的盡數反饋迴來,偷雞不成蝕把米,反倒把自己的胸膛砸得深深凹陷下去,這還沒完,蘇幕遮雙肩抵住那塊凹陷胸口部位,一前一後,兩道身影在一瞬之間撞塌數十根石柱,最終來到青山府邸的邊沿石壁之前。


    蘇幕遮麵無表情,一隻手按住老人半邊麵頰,抬起之後將其重重砸在石壁之上,頭顱呈現大幅度的傾轉,側臉嵌入石壁之中。


    下一刹掌心發力,整麵石壁支離破碎。


    做完這一切。


    她悶哼一聲,一柄纖細長劍插入肩頭,雙手倒持劍刺下的應天府府主,身軀幾乎抵在了蘇幕遮的後背,他麵色猙獰,試圖橫推劍鋒,把傷口撕扯開來。


    蘇幕遮半邊身子被應天府府主釘在石壁,她兜刀切斬,半邊肩頭綻開血花,硬生生轉過身子,一口氣勁未散,墨刀勢不可擋砍下,與那柄纖細長劍交鋒相觸——


    “鐺”的一聲。


    蘇幕遮麵色蒼白,踉蹌兩步。


    應天府府主披頭散發,被沉重巨力砸得傾飛而出。


    “你......你這個瘋女人。”


    應天府府主擦了擦唇角鮮血,他盯著煙塵四散的黑暗之中,寒聲道:“將死未死,來試涅槃......”


    蘇幕遮半邊肩頭聾拉著,她的衣袍破碎了一部分,猩紅鮮血流淌在白皙的肌膚之上,浸透黑袍。


    “涅槃就在眼前,你也可以踏出這一步......”蘇幕遮的聲音不帶任何感情:“踏出之後,你我可以公平一戰,但是你不敢,你怕死。”


    應天府府主沒有應聲,他抬起頭來,看著頭頂的那條雷龍。


    “老先生的魂魄還沒有歸位......大隋律法的限製之下,他複蘇的很慢,若非如此,你已經是一具屍體了。”府主的聲音帶著一絲虛弱:“蘇幕遮,你要以涅槃試涅槃,今夜之後,無論結局,你都是必死無疑。”


    蘇幕遮咧嘴笑了笑。


    她生得並不算多美,那張麵容上,更多的是一股颯然的英氣和從容。


    大隋天下,方圓萬裏。


    女子星君,何人修刀?


    唯蘇幕遮。


    生死涅槃,天下大道,若畏懼死去,那麽便不會重生。


    蘇幕遮抬起頭來,她的身上,死氣濃鬱,義無反顧解開那道枷鎖之後,青山府邸的星君,便再也沒有一位,能夠與她匹敵。


    但自始至終,她的敵人,就隻有一位。


    穹頂之上的那位老先生,騎乘雷龍,緩慢降落,最終懸停在眾人的頭頂之上,雷光劈啪作響,那位衣袂飄搖的朝天子,鬢發蒼白,眸子逐漸由空洞變為凝實。


    一抹神采緩慢浮現。


    應天府府主幽幽說道:“你當真想清楚了?”


    持刀女子置若罔聞。


    她的目光當中,就隻有那個站在雷光,沐浴暴雨的老先生。


    服從大隋律法,跌境再跌境的朝天子,鶴發童顏,鬢發飄搖在雷光與雨絲之間,逐漸由雪白變得一抹烏黑,而後逐漸恢複年輕,整個人的神情變得舒緩,麵容變得柔和。


    墓陵下的魂魄已至。


    他隻不過用了一個唿吸的時間,便明白這裏發生了什麽。


    朝天子皺起眉頭道:“書院竟然落魄至此,麵對一位嚐試涅槃的星君,也要動用底牌?”


    應天府府主神情陰沉,盯著眼前的蘇幕遮,咬牙不語。


    “是白鹿洞的修行者......”朝天子挑了挑眉,喃喃道:“原來到了四座書院合流的時候啊......”


    說完這一句話。


    老先生對著青山府邸場上站立的那位持刀女子,伸出了一隻手掌。


    翻掌。


    壓下。


    以蘇幕遮為圓心,方圓十丈,沒有絲毫外溢。


    十丈之內,整片天地,徹底翻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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