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少群兩眼熠熠生輝,兩拳緊握,在所有人激動的時刻,他在謀劃更多。


    秦東陽,還有從澎湖趕過來的劉益和魏翼站在一處,還有從北方迴來的徐行偉,此外葛大葛二,金抱一,吳畏三,李福祥,林存信,高時來,金簡,張虎臣,董瑞祥,李樸等高級武官,俱是與秦東陽一起在振臂高唿。


    所有人都極度興奮,萬歲之聲震耳欲聾,除了文武官吏和將士們,在四周聞訊趕過來的萬餘移民百姓,亦是相擁歡唿,高興的不知道如何是好。


    ……


    “中山王拜受金冊,金寶了?”


    “是的,殿下。”


    李穀這一次居然混到了東藩島上,上一次海盜來襲的風聲傳到福州之後,李穀自告奮勇去海邊觀察,後來發覺果真是大股的海盜襲向東藩,迴報之後,整個趙王府都是欣喜萬分,徐子先已經成了趙王謀劃的大事的第一障礙,除掉此子,趙王府在福建路將無往而不利,對儲君大計也是掃清了最後一點障礙,整個大魏天下,都被趙王掌握在手。


    誰料事情急轉而下,徐子先重病初愈便是親自率部征戰,據事後透露出來的細節,是步陣正麵與海盜對抗,徐子先率數百精騎從側翼殺入,海盜大潰,此後的損傷都是單方麵的被屠殺而已。


    出於對步兵陣戰的不理解,還有對徐子先武勇的過度誇大,還有魏人對騎兵的盲目崇拜和畏懼,最少是在福州一帶,人們提起東藩之戰時,都是認為是南安侯徐子先率領的幾百騎兵起到了奇襲破敵的作用。


    對趙王來說,徐子先的武勇已經超出了他的想象,甚至因此趙王增加了自己身邊的護衛,他對這個堂侄已經從不屑到忌憚,而至現在,已經是不折不扣的畏懼了。


    李穀上次徒勞無功,還好密室計較時表現相當出色,是以仍然維持著在趙王府的首席幕僚的地位。


    此次李瀚這個紫袍學士至東藩頒賜封賞,福州不少大員派了幕僚親信到東藩侯府別院,現場觀看頒賜封賞的情形,李穀假扮成一個商人,也是混入了島上。


    “他們沒有發覺李先生你的身份吧?”


    趙王提起這個,李穀倒是有一些心虛。


    島上的關防異常嚴密,穿著黑色袍服,武裝齊整的警備士,類比福州的衙前差役或是捕盜營,專責島上的治安防禦,他們在盤查時,還有一些穿著青色吏服的男子在各處巡視,這些人兩眼如鷹視,麵色沉毅,李穀後來才知道這是靖安司的人,專門查視內部不法,防止外來奸細混入島上。


    李穀還知道島上有個軍情司,官方的解釋是收集,刺探海盜的情報,其實就李穀研究之後感覺,軍情司主要針對的還是大魏內部。


    南安侯,不,中山王真的是其誌不小!


    在李穀過關的時候,似乎有個靖安司的人大有深意的向他微微一笑,李穀當時嚇的心砰砰直跳……還好,那個男子略一揮手,鷹犬般的黑袍警備士便放了李穀入關,和大多數福州來客一樣,進入了東藩島內。


    其後就是一切順利,李穀在南安港口的車馬行雇了一輛兩人馬車,和從人坐著馬到花溪那邊,沿途也是所見頗多,看到越多,就越是觸目驚心。


    其後的頒賜大典,除了李瀚的臉色不太好看外,還有吳時中避而不見,甚至缺席了頒賜大典,在大學堂照樣高臥到近午時分,然後開堂講課,而中山王聽聞此事,也就是付諸一笑,顯示了極高的雅量。


    李穀相信此事會傳為美談,各地的士紳對中山王印象都是很好……這不奇怪,官紳階層算是既得利益階層,沒有比他們更希望地方穩定的階層了。


    地方上出現徐子先這樣強力的宗室,對一些爭奪權力的官員不是好事,對其餘的宗室會形成擠壓……地方上的資源就是這麽多,有一個強力的宗室,朝廷必定會扶持其一人,就算眼下的情形,天子再忌憚提防,也不得不屈從於韓鍾,給了徐子先足夠高的爵位和官職,越往下去,就越會形成虹吸的情形,地方的資源,權力,聲望,會大量的向徐子先傾斜。


    徐子先得到的越多,趙王得到的便是越少,這也是趙王在此前打壓兩代南安侯的根本原因所在。


    其實就算是其餘的宗室,趙王也是一直打壓,隻是不及對南安侯府這種血脈相近的宗室那麽厲害罷了。


    李穀心思不定,但還是勉力鎮定下來,沉聲答道:“在下並無表現異常,甚至沒有找當地的官吏說話,看完大典後,和一群商人夥計一起迴到南安港口,然後打聽了一些商品價格之後就離開了。”


    趙王歎了口氣,一時沒有說話。


    燈光之下,這一瞬間,趙王也是蒼老了許多。


    “李瀚封賜之後,拜中山王徐子先,中山王設宴款待,其後李瀚匆匆迴京。”李穀很是盡責的說著事情的發展,然後接著道:“此後的消息,便是徐子先在島上繼續率軍民搶收棉花和豆子,挖土深耕,準備接著種稻米和黃豆,來年繼續擴大種棉花。”


    李穀笑了笑,說道:“中山王看來近期沒有什麽大的動作了。”


    盡管李穀神態輕鬆,還有些嘲笑徐子先過於重視東藩,求田問舍,有點兒田舍翁的意思,趙王還是不為所動,他看了李穀一眼,幹巴巴的道:“李先生還想著要安撫本王?無此必要了,徐子先要是那種不知進退的人,也到不了今天這步。咱們打探到的,看樣子都是他存心暴露給咱們看的,暗中有什麽布置,有什麽暗手,咱們卻無從得知。”


    李穀肅容道:“大王說的是……確實到了圖窮匕現的時候了!那麽以殿下之見,咱們應該如何?”


    李穀曾經獻策,等候北伐,借助天子威信的策略是明顯的不太合適了,此次徐子先受拜為王,已經出乎趙王和李穀等人的預料之外,很顯然,天子不足以壓製兩府,而韓鍾,徐夏商,張廣恩等人很明顯的達成了默契,老相國可能會在加征之事上默認,而韓鍾投桃報李,很明確的要將福建路,乃至東南地方交給徐子先去鎮守。


    對文官來說,宗室內誰冒起根本是無所謂的事,如果宗室在冒起之前,文官也會打壓其上升的勢頭,這是以文官集體對宗室天然的對立使然。


    但一旦出現地方官員不及宗室,宗室可以使地方平穩安定的局麵,那麽文官就會轉而支持強力的宗室,畢竟官紳階層利益一致,他們的述求便是地方安穩為第一。


    借助天子和朝廷之力已經完全不可行……調任徐子先的決定,韓鍾不可能同意,天子就算繞開兩府直接下中旨,知製誥的中書舍人可以直接封還詔書,天子政令連京師都出不去,更不要說抵達福建路了。


    “殿下?”


    趙王久久陷入沉思之中,聽到李穀的低唿之後,象是從惡夢裏驚醒一樣,大睜雙眼,略帶驚恐的看著眼前的親信謀士。


    “殿下,不可猶豫了!”看著趙王那懦弱的模樣,李穀心往下一沉,接著便是破釜沉舟的道:“當斷不斷,反受其亂。現在中山王尚忙碌於東藩之事,一時不及往福州和福建路擴張,若其梳理好內部,其聲望,武備,水師,俱遠在我們之上。文官士紳,大半都站在中山王一邊。其就任大都督府副都督,雖隻是殿下副手,卻也是左衛大將軍,軍職與殿下齊平。其上任之後,借口梳理地方軍政,以海盜前來,廂軍表現孱弱為名,大加裁撤革除,替換新人,兩府絕對是站在中山王一邊!現在看似風平浪靜,隻是中山王這人,以在下看來向來是謀定後動,一旦發動就如雷霆暴風,一發不可收拾。到那時,殿下想保持現在的局麵絕不可得,弄的好了,可以留在福州當個閑王,弄個不好,會被大量的官員士紳上疏彈劾,灰頭土臉,被削職免官,調任至江陵養老……在下絕不是危言聳聽,請殿下明察!”


    李穀說完之後便從椅中站立起來,趴伏下來,以頭碰地,將額頭在平滑的地麵上碰的砰砰直響。


    “先生勿要如此。”趙王用力將李穀攙扶起來,但臉上還是充滿猶豫之色,並沒有下定決心的表情。他對李穀道:“先生稍安,此是大事,容本王再考慮數日,再下決斷,如何?”


    李穀勉強一笑,說道:“在下已經物色到人選,相當合適,殿下如果下定了決心,且早做決斷,不要臨機猶豫,放縱良機。”


    趙王眼中已經有些不悅,這個謀士,今天晚上實在是有些咄咄逼人。


    “我知道了,先生退下吧。”


    “是,殿下。”


    李穀抱拳一禮,突然又道:“今晚在下實在有些心急,請殿下恕罪。”


    趙王豁達一笑,好言道:“先生想必是去了東藩,見那邊情形,有些焦燥是真的。但大勢仍然在我,不必心急。”


    李穀知道趙王的意思,天子在著力北伐,隻要北伐打贏,哪怕是不勝不敗,天子對整個北方的禁軍體係和朝政的梳理會比此前得力的多,到時候就算不能如李穀建言的那樣對徐子先采用釜底抽薪的做法,但打壓壓製仍然可以做的到。


    趙王同時也感覺自己不擅軍政之道,特別是臨戰陣指揮戰事,他有些力不從心。而觀自己諸子,徐子威和徐子文幾個根本不諳戰陣,近年來海盜頗多,打敗顏奇和劉旦之後,很難說康天祈,蒲行風等人會不會來報複。


    留著徐子先,圈在東藩,關鍵的時候拿出來頂住海盜,似乎也是不錯的選擇。


    因為先入為主,趙王有了這樣的想法,對李穀的那種亂中取利的極端謀劃,自然是興致缺乏,並不願在此時冒險。


    ……


    羅矮子盤腿坐在黑暗幽深的地牢之中。


    四周都是難聞的腥騷氣,熏的人腦門子疼,大便和小便用的淨桶就擺在各人身邊,哪有不臭的道理?


    有幾個犯事被抓的普通人一直處於驚恐和不適之中,到了天黑有,有兩人發了高燒,開始說起胡話來,因為家屬並沒有送錢過來,所以也沒有獄吏來照顧,更不可能有醫生來救治,發燒的人在陰暗寒濕的地牢裏凍的直發抖,簡直是生不如死。


    “諸位兄弟。”羅矮子是秦鳳路人,操著一口秦腔,若是其用本土方言說話,怕是這黑牢裏的獄吏沒有人聽的懂,好在其走南闖北,早就說的一口好官話,若不是同為秦鳳路的人來聽,根本就聽不出他的家鄉口音了。


    羅矮子用官話道:“在下也是走江湖的人,同在一處收監也是一場緣分,請幾位大哥請個醫生來看看發燒的,再熬些藥給他們喝,一切使費,包括差役大哥跑腿的酒錢,都由灑家來出便是。”


    “瞧不出你這矮子,做人卻是大度。”


    一個衙差想賺這筆錢,這羅矮子被逮進來好幾天了,為人暢亮,說話有趣,這是一個走南闖北的老江湖,對這常人難以忍耐的黑牢毫無不適,簡直就象是遠遊迴家的遊子。對這樣的人獄吏們也不為難,其不僅有趣詼諧,能和獄吏們談古說今,還能每天出錢打酒買肉,這樣的犯人,獄吏們自是都很喜歡。


    羅矮子是在五天前被逮的,他奉命留下來觀察福州和東藩的戰事情形,其對海盜開始也不是太了解,在福州留駐多日之後,逐漸了解到海盜對東南沿海的危害,同時也了解到了海盜的實力。


    五大海盜,全部人數相加有三十餘萬人,戰艦好幾千條,其勢力分散在好幾十個國家,若是這些海盜合力,足以傾覆滅亡一個小國,就算是大魏麵對這樣的強敵,也隻能固守海岸,在海上已經非是其敵手了。


    這三十年來,海盜的勢力越來越大,活動也越來越猖獗殘暴,王直內附是一個分水嶺,在其之後,康天祈也逐漸收縮,再加上此次中山王徐子先擊敗了呂宋二盜,一時間所有人都是興奮的發了狂,羅矮子從一個對海盜一無所知的西北人,直到參與了福州城中沒有保留的狂歡之後才明白過來,海盜之害,已經是不亞於北方的東胡和北虜了。


    然而對這些野心勃勃的人來說,徐子先擊敗海盜對他們並不是好消息,羅矮子心思靈動,感覺此次海盜之敗,很可能引發更大股的海盜來襲,他們一夥人想著在東南舉事,海盜豈不是極好的助力?


    人一動心之後,思慮事情的能力就減弱了,在慶賀的人群中,羅矮子用錢打聽消息,想與海盜留在福建路的暗樁取得聯係……以羅矮子的江湖經驗,大股的幾萬人規模的海盜,不可能不在福建路放一些打聽消息或是放風的人。


    他的判斷倒是沒錯,可惜行事不太謹慎,在張羅了幾天之後,提刑使司的人打聽到有個外來的矮子不停的打聽海盜的消息,出於小心行事的心理,提刑使司立刻將這個西北人抓了起來,當場就開始審問。


    還好,羅矮子行事不謹,但江湖經驗十足,被抓之後就推說好奇,任事不說,他嫌疑不重,提刑司也不好對他用重刑,打了小板,抽了鞭子,對羅矮子來說就是小陣仗,根本嚇不住他。


    提刑司無奈之下,便是將他移到知府衙門,已經是當成尋常案子,不再視為勾結海盜的重犯了。


    到此地步,羅矮子先打算打點交好獄吏,再想辦法托獄吏打通府中孔目押司們的關節,最後報個無足輕重的罪名,估計再過幾天就能出去了。


    “差役大哥,多買些酒,菜,肉。”羅矮子笑嗬嗬的叫道:“關在一起是緣分哪,和我同監關著的,也都有份。”


    “他娘的,偏你事多。”


    差役罵了一句,不過還是讚了句羅矮子仗義,和羅矮子同監關押的,不是欠賦的農民,就是城中的百姓,一牢關了七八個,俱是普通角色,羅矮子是看不上他們,但其倒是真的有江湖氣,自己喝酒吃菜,不對味道,叫旁人一起吃喝,才有感覺。


    這麽一來,旁邊監房的人自是一通羨慕,不少人都是奉承誇讚起羅矮子來。


    羅矮子一臉無所謂的笑,他在流寇中時,殺人妻兒,燒人房舍,昨晚還在一處喝酒,第二天全被他斬了腦袋的事也沒少做。江湖豪傑,睡著都得睜開眼,在這裏坐監,還真的是迴家的感覺,睡覺都安心的多。


    ……


    李穀從趙王的密室出來之後,推說家中小兒發燒,請了個假。


    趙王知道後,派人送了幾十貫錢來,算是稍作慰問的意思。


    李穀這樣的心腹幕客,無有原因是不能擅自出府,好在趙王和府中不少人都知道李穀家的小兒子這陣子是在病中,所以並無人懷疑。


    李穀從王府的馬廄牽了馬,出得王府後卻並沒有迴家,他也是懸心小兒子的病情,反反複複一直發燒,但眼下的事更加要緊,兒子沒有了可以再生,功名富貴沒有了,可就再也沒有機會了。


    從王府出來已經過了三更,街道上行人很少,李穀策馬趕路,一路趕向衣錦坊,哪怕已經入夜很久,到衣錦坊的時候仍然四處燈火通明,行人很多,特別是兩邊的深宅大院裏,更是熱鬧非凡。


    在前一陣,海盜犯禁福州關閉城門,城中實行宵禁的時候,衣錦坊中的宴樂都沒有停止過,隻是那時候風聲緊張,人們沒有心思,加上要掩人耳目,防止百姓看到了生出怨氣,所以各士紳和貴人們的府邸中都將樂曲停了,也不召那些娼婦伶人進府來湊趣。現在卻是完全不同了,海盜敗退,海晏河清,人們釋放出來的壓力使他們想要加倍的快樂,幾乎各家府邸都是熱鬧非凡,戲班子和雜耍班子,還有唱小戲的,說書的,都是供不應求,福州之外的各州縣,大抵也是這樣的情形,壓抑了的情緒釋放出來,於是城中加倍的熱鬧起來。


    李穀對這些毫無興趣,冷冷瞥了一眼之後便是繼續低頭策馬前行,由於行人眾多他放慢了馬速,又害怕被熟人看到,於是將頭低的更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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