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內盛達的臣屬們知道他的不悅,但沒有人摸的清楚這位家主最真實的想法。


    大內家的決斷會影響到室町,進而影響到所有的大名,包括倭國的國體在內。


    大多數人會反對和天方人合作,進而接受天方的宗教和文明。


    倭國受到華夏的影響比他們自己想象的還要深遠的多,但他們也知道斷然拒絕會有什麽樣的後果。


    特別是大內家也摸不清楚康天祈對天方人到來的態度,是合作,還是對抗?


    一群家老,老中跪伏在大內盛達的腳邊,感覺家主還在窗前凝視。


    今天家主凝望遠方的時間也未免太長了一些?


    室內燃燒著香燭,整個室間是一種清香淡雅的味道,倭人的貴族從遣唐使的時代算起都有好幾百年了,論起雅致,享受,還有禮儀,應該不在大魏的貴族之下。


    大內盛達久久站在窗前,其實已經稍微失儀,倭國的大名照樣困於規矩之下,行走站立俱是要有威儀,不可以失態。


    一個家老稍稍立直身體,微微輕咳一聲。


    “都起身來看。”大內盛達轉過頭來,臉上神色可堪玩味,他道:“魏國人,往天方人的駐地去了。”


    所有人都唿拉一下站起了身體,走到窗前,觀看遠處的情形。


    各人都是看到,一個穿青袍的大魏官員打扮的少年人走在隊伍的正中,身形高大,借著火把亮光可以看到是一個俊俏的少年人,其手握橫刀,大步而行。


    三十多個披甲持矟,或是持橫刀,持弩、弓的甲兵,分列在隊伍的前頭兩側。


    其餘幾十個魏人,或是長矟,或是橫刀,或是弓弩,形成了一個尖銳的三角箭頭。


    決絕,一往無迴,無人長歌或叫囂,但倭人顯貴們明顯感覺到了一股決心和意誌。


    “魏人也如此決死嗎?”大內盛達受到了一定的震動,他的年齡和大名的身份,已經使大內盛達經曆過若幹次生死交關的大事,支持室町導致的戰爭,家族內若幹次以刺殺為結果的陰謀,天方人的壓力,蒲行風的壓力,康天祈和王直的壓力。


    但看到魏人持長矟和橫刀一往無前的向前而行,這種事,對大內盛達來說還真的是頭一迴。


    至倭國和築前國的魏人很多,在築前國還有一處著名的長壘遺跡,這是北虜在大魏太祖興起之前,曾經從朝鮮跨海攻擊倭國時的遺跡,北虜被倭人稱為元寇,元寇在這個時空隻入侵過一次,十餘萬人登島,北虜占小部份,大部份是女真仆從,朝鮮人,還有渤海國人,契丹人,這些仆從軍也是彪悍勇武,擅長弓箭騎射。


    北虜是打算征服倭國,然後將朝鮮,倭國混為一體,征調倭國和朝鮮的人力財力物力繼續南征。


    這個打算卻是破滅了,在上島後不久突遇大風,整個艦隊被毀滅,上岸的幾萬人失去後勤補給和斷了後路,在長壘前被幾十個幕府大名和源氏大將領所領的公方軍隊擊敗,幾萬人喪身海灘和長壘之前。


    這次事件給了倭人很強烈的信心和暗示,就是本土很難被征服,大國也不可畏。


    後來大魏、建、國,一路北伐將蒙元驅出中國,就算如此,倭人也失去了對大國的敬畏心理,不複唐時那種畢恭畢敬的學生姿態。


    大魏立國之後,四周的小國俱來朝貢,接受冊封,甚至很多小國冊立太子,新君繼位,都要上報大魏,獲得允準後才有法理上統治權。


    但倭國不是,從來不是。


    魏人在倭人眼裏,有些懦弱,自私,膽怯。


    很多大魏商人確實也是有類似的小毛病,內鬥,自私,見利忘義。


    這給了倭人很多口實,很多倭人公卿和智識之士,甚至是一些和尚,都是在感慨魏人和唐人是兩迴事,雖然也是華夏,也是衣冠之族,但兩者之間有差距。


    倭人還不至於如清朝那樣自稱衣冠在倭,但對魏人的輕視已經相當明顯了。


    大內盛達也是在此時此刻,才感覺到魏人也有驍勇不懼死的豪傑好漢。


    一個家老喃喃道:“我原本以為這個使者敢剖腹就是難得的勇士了,不過我也知道魏國人沒有剖腹謝罪的傳承,但我萬萬沒有想到,他們居然敢來攻擊天方使團。”


    “我等應該派兵去援助使團嗎?”


    “使團間相攻,我們沒有這個義務相助哪一方吧?”


    “我感覺置身事外,事後再問罪魏人使團,逼這個少年官員自殺,此事可以了結。”


    家老們議論紛紛,最終將目光投向大內盛達。


    大內盛達微微一笑,說道:“魏人是有這般的傳承,君等忘了班超投筆從戎的故事了嗎?”


    “可我們不是西域小國!”一個家老抗聲道:“這樣置我們的顏麵於何處?”


    “時勢變遷,不可拘泥古人故事,但也沒有必要強自出頭。”大內盛達用悠長的語調道:“把今天的事告訴康天祈,蒲行風的人被殺,他來決斷吧。”


    在場眾人頓時了然,康天祈才是最需要決斷的一個。


    和蒲行風是走向對抗,撕毀盟約,還是繼續合作,甚至倭人的決斷,也是得看康天祈的意思。


    康天祈的實力不足以掃平全倭,但他的艦隊能使倭人不能再做一文錢的買賣,這也是不可忽視的事實。


    這些家老大臣們叫的兇,但如果說此後被封鎖海岸,一文錢也賺不到了,他們準定會閉上自己的嘴巴,一個字也不敢往外迸。


    如果一直窮下來,倒沒有什麽,富起來之後,享用不斷,各國的珍奇物品,新鮮貨色不斷的來到,每天都有錢賺,每天都有好東西享用,甚至倭人公卿貴族們還享用著南洋各國的漂亮婦人,要是一切斷絕的話,他們將不知如何是好。


    “還是家督英明。”一個老中伏下身段,趴在地上道:“臣下一切都聽家督決斷。”


    “家督英明。”眾人一起伏下身去。


    “先別急著稱頌。”大內盛達笑道:“這邊還沒打出結果來呢,魏人有決死之心,突襲而來,勝算是大,但天方人也彪悍勇武,勝負猶未可知。”


    ……


    陳道堅覺得自己的心快跳出腔子裏來了,耳朵裏簡直是一直響著砰砰


    砰的心跳聲。


    他的手心在出汗,後背也快被汗水濡濕透了,在大步邁向前方的時候陳道堅突然在懷疑自己。


    好好一個生員,在大魏也是天之嬌子,可以當吏員,也可以辦學,為什麽會走到異國的土地上來,與異國人做生死搏殺?


    在這一瞬間,陳道堅差點兒丟掉手中的橫刀!


    但在最後一刻,他還是緊了緊右手,將手中的橫刀握的更緊了。


    南安侯,宗室血脈,貴胄子弟,每一戰俱在隊列之前,陳道堅親眼目睹過好幾次大戰,他們這些文官吏員也一直接受完整的軍事訓練。


    這是徐子先的理念,法先秦兩漢和盛唐,文可為相,武可出將。


    先秦兩漢到盛唐,士大夫根本不分文武,除了少數談玄論文之士,文可安邦定國,武可提槍上馬,這才配得上“士”這個字。


    先秦之時,除了王侯公卿,負責朝廷日常運作的是士,出征異國,催鋒陷陣,勇往無前的,也是士。


    後人自稱士大夫的,隻能提筆,不能上馬,徐子先並不認為這是合理的情形。


    製度上可以區分文武,而強迫文人不識稼穡,不懂兵戈,武人大字不識幾個,這都是不正常的情形。


    得益於這樣的理念,陳道堅在這漫長的時間裏,一直強身健體,學習騎術,鍛煉刀術,現在的他,長身而立,在暗夜中借著火把的亮光往前方而去,最終抵達目標所在之地。


    聽到內院的吵鬧聲,還有聞到酒菜的香氣,陳道堅沒有絲毫猶豫,橫刀所向,重重的劈向單薄的門戶。


    哢嚓聲響中,木門被劈斬裂開,陳道堅再順勢一腳,已經搶先殺了進去。


    三個隊的水師府兵相隨於其後,每隊兩刀牌手,兩長矟於前,四長矟於後,四弓弩手於後兩側。


    隊列整齊,兵器的寒光耀眼,長矟如鋼鐵森林,如林而立。


    “踏步向前!”


    “踏步向前!”


    院中傳來府兵們悠長的口號聲,還有天方人和滿刺加人驚惶的叫喊聲,接著海盜們推翻篝火,抽出近在身邊的兵器,這些使團中人除了少數是天方來的真使節外,大半是蒲行風的部下或是滿刺加的軍人。


    相對來說,他們雖然喝的醉醺醺的,有些人都快站不穩了,但在遇襲的第一時間,這些人還是能做出最正確的反應。


    還是晚了。


    三個旗隊的府軍有十二個弓弩手,其中有三個神臂弓手,現階段來說南安侯府的神臂弓還是太少,但徐子先除了少量裝配騎兵外,大量的神臂弓都被列裝了水師將士。


    “射手,射!”


    哨官在隊伍的最右側,在水師府兵們衝入院中的第一時間,哨官的命令隨之而下。


    十二個射手,三個弩手先發射,他們相對簡單的多,此前神臂弓已經放好了五支箭矢,並且拉好了弓弦,他們平端著弩、弓,神臂弓有瞄具,在相隔不到二十步的距離幾乎沒有射偏的可能。


    三支短箭最先飛掠而出,直中對麵三人的麵門和胸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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