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家的人已經損失極大,和武卒的交換比相當難看……這當然是必然的事。蒲家的人隻算單人或幾十人的戰法。如果是幾十人的對戰,這些江湖刀客能完虐相同數字才訓練幾個月的武卒。他們的戰鬥意誌也不弱,經驗更是無比豐富,武藝個個高強,雖然不是劉益和秦東陽,葛家兄弟這樣的武道高手,但也不是普通人能夠抵抗的存在。


    很多江湖豪客,對付十個八個持刀的普通人跟玩兒一樣,他們力氣更大,招式直接,敢於劈殺,敢見血,動作快捷,普通人根本反應不過來。


    對很多慣常打架廝殺的人來說,揮刀劈斬,節省力氣和爆發力氣,這都是最基本的本事。可是現在這些見慣廝殺,武藝高超的人卻是被比他們人數少的多的武卒壓著打。


    這就是陣戰之法,蒲家的人雖多,卻是標準的烏合之從,單打獨鬥的經驗沒有給他們任何的幫助,反而是他們的負累。


    而武卒們彼此相依相連,可以放心的將後背和左右手外的空間交給同袍兄弟,蒲家雇傭來的人誰敢如此?


    在滿地的血泊和屍體之前,武卒矟手繼續向前,哪怕隊列變的稀疏,他們還是跟著劉益繼續向前。


    劉益其實力氣也快用盡了。


    他的眼前一陣陣的發黑,虛脫感令得他走路開始飄浮。對劉益這種入了武道之門的高手來說,這種情形實在相當罕見了。


    武道高手並非完全無敵,人的力氣再調整分配,終有耗光的時候。人體的骨骼,肌肉,經過長期艱苦和獨特的訓練,可以達到常人難及的高度,這並不玄幻。配合高明的殺人術,昂揚的氣勢,在戰場上以少敵多,劉益可以做到。


    但他幾乎是一直在拚命了,向前,揮刀,擊斬,再向前,揮刀,擊斬。


    徐子先對劉益的知遇之恩,他不是太在意,身為團練武官,能率兵殺敵,對的起徐子先給他的俸祿。


    老實說,劉益對俸祿收入,並不是很在意,他現在的拚命,隻是為了一個虛無縹緲的機會和希望。


    那曾經的溫柔和笑容,還有被家族逼迫的仇恨,這些東西一直隱藏在心底,為了殺迴去,為了徐子先的承諾和將來的希望,劉益隻能不停的揮刀向前。


    他的身上噴滿了鮮血,大半是敵人的,也有小半是自己的。


    不管招式再精妙,殺人的效率再高,劉益的身體也不是鐵打的。總會中刀,被人削中,滑傷,他的身法巧妙,盡可能的躲開必殺的襲擊,對一些小的損失就是直接反手一刀,被人砍中了的代價是敵人的頭顱飛向半空。


    現在他已經搖搖欲墜,手臂酸軟,力氣快耗光了。


    而左翼的戰場雖然有優勢,卻還沒有大局底定,劉益隻能帶著部下,繼續前衝。


    這股勁,絕不能泄掉,一旦敵人發覺劉益不行了,或是矟手們已經疲憊不堪,很難支撐,這些兇殘的敵人會迅速湧過來,利用人數優勢,在最短的時間內將這些武卒給全部殺光。


    劉益了解眼前的這些人,其實他曾經也是這些人。


    他沉迷賭博,酗酒爛賭,從未有人見他做過一天的事,他的錢是哪來的?殺人越貨,對良善揮刀,劉益的腦海深處,不乏這些不堪的迴憶。


    隻能挺住,否則就是一個死。


    在這時,大地突然震顫起來了。


    所有人情不自禁的看向西邊,天早就黑透了,但是從侯官到南安,南安到水口,水口到穀口,這幾十裏的地方幾乎到處都是火光。


    黑暗之中,先是大地在顫抖,接著就聽到雷鳴般的轟鳴聲。


    疲憊不堪的劉益突然咧嘴一笑,他做了個手式,拚命向前突過去的武卒們都停下了腳步。


    所有人都向光和火的交界處看過去,似乎是一隻洪荒野獸,正從光影之間疾掠而來。


    “世子來了。”劉益忍不住笑罵道:“他再來晚一些,就隻好給老子收屍。”


    遠處的秦東陽正在奮戰之中,也是忍不住迴頭看了幾眼,聽到急促的馬蹄聲時,這個一直在第一線指揮和奮戰,始終遊刃有餘,麵色平靜的大將終於展顏一笑,微笑之時,障刀鋒銳的刀口還是劈斬向下,將一個蒲府牙將的頭顱劈落在地。


    鮮血繼續揮灑,然而所有人都看向不遠處,馬蹄轟鳴聲越來越近,幾乎令人神魂不安。


    若是在北方,幾百騎兵造成的威勢嚇不住人,北地的人可以通過地麵的顫抖程度,馬蹄聲的響聲等級來分清騎兵的數量有多少,幾百騎算不得什麽,幾個邊地大府和駐紮禁軍,沿邊軍寨,隨便哪一個都有成千上萬的騎兵。


    東胡入境最少十萬騎,甚至馬都不止十萬匹,十幾二十萬匹戰馬移動時的聲勢,福建路這裏的人是無論如何也想象不到。


    葛存忠腿中了一箭,一瘸一拐的擲出一柄短矛,眼看著短矛刺穿了一個人的胸口,他把另一支短矛當拐杖柱著,對不遠處的葛存義道:“世子來了!”


    “嗯,沒叫咱們失望。”葛二奮力一矛蕩開一個敵手的一刺,順手還刺過去,一矛透胸而過,他手一抖,那人直接悶哼一聲,倒在地上。


    兩軍交戰時,騎兵自穀口突襲而至,衝入敵陣薄弱之處,這是在戰前開會時徐子先定下來的計策。


    張虎臣極力讚同,秦東陽也不反對,葛家兄弟有些疑慮,若是世子不敢出現,戰場上少了個主心骨,仗打成啥樣,他們兄弟可不象秦東陽和劉益那麽有把握。


    要是世子就躲起來,鼓山盜兄弟可就被賣了個幹淨。


    由不得他們不起疑心,鼓山盜在江湖十來年,想利用他們的官員不知道有多少,貴人們就不必提了。


    除了一個齊王,葛家兄弟就沒有真心信過任何人!


    現在馬蹄轟鳴,世子率騎兵殺迴來,戰況焦灼之時,可以一錘定音了!


    ……


    林鳳山心膽俱裂,在馬蹄聲轟鳴之時,他這個主將幾乎想奪路而逃。


    但林鳳山不敢逃,也不能逃。


    這一次是他最好也是最後的機會,他現在掌握著蒲家在外暗處的力量,最少也是五成以上的潛藏實力。


    這一仗要是打不贏,林鳳山不知道自己會是什麽下場。


    “也未必就真的是大股騎兵來襲……”林鳳山身邊有人大叫道:“不要叫南安侯府的人給嚇著了。”


    “說的對……”林鳳山道:“各人奮勇殺敵,尚有機會全殲南安武卒!”


    就在此時,騎兵的身影終於出現了。


    就在右翼那些江湖刀客的身後,寬闊的江堤和官道相連接處,光和影交匯的地方,首先是一匹神駿的大青馬由暗處馳入火光亮影之處。


    “世子!”


    “是世子!”


    “世子來啦!”


    此起彼伏的叫喊聲如春雷炸響,甚至很多武卒不是在呐喊,而是在嚎叫。他們在浴血奮戰,在以寡敵眾,內心不乏掙紮,困惑,混亂,甚至是失望。


    無論如何,這支團練是世子一手創立,每天朝夕與共,大小事情俱是徐子先一言而決。


    不管是秦東陽還是劉益,或是葛家兄弟,還有張虎臣,金抱一,吳畏三,林存信,李福祥等人,還有高時來,金簡,田恆等少年牙將,前者成年武將對徐子先是尊敬有加,凜然聽命,後者是少年牙將的代表,更是對徐子先忠心耿耿,毫無保留的信任,尊重,依賴。


    在武官們的影響下,加上徐子先始終堅持與武卒們共同訓練,每天在營管理事務,安頓武卒家人,按時發放軍餉……種種舉措之下,徐子先已經是這支隊伍毫無爭議的主心骨,當家人。


    大戰之時,徐子先不在不可避免的還是有些影響到士氣,但當他出現之時,有些困頓的士氣立刻接近爆棚。


    人們發覺,世子沒有離開,西去穀口殺散敵人之後,世子率著騎兵趕了迴來!


    人心沸騰,所有人都是感覺身上的血沸騰了,不少在奮戰中的武卒加大力氣,盡量前衝,他們要用自己敢勇猛的一麵,迎接世子的歸來。


    徐子先策馬向前,也是心潮澎湃!


    這支軍隊,是他一手創立,一手打造,每個人,每個細節,包括每件軍袍的式樣和裁剪,都是他一手確定。


    沒有徐子先就沒有南安團練,當然,沒有南安團練,也就沒有徐子先。


    庸庸碌碌,等候末日來臨?


    當然是奮起一搏!


    徐子先拔取障刀在手,他身後是近二百騎兵,張虎臣和徐子先一手創立打造的精銳。


    在最近這一段時間,徐子先每天下午都會泡在騎兵的校場內,和所有騎兵武卒一起練習騎戰隊列,策馬射箭,在奔騰的烈馬上揮刀劈斬那些木樁草人。


    這是劉益的建議,徐子先已經處於入門的邊緣,隻要厚積薄發,不斷的劈斬,用力,收力,唿吸,迴氣,蓄勢,爆發,可能半年後,也可能一年後,他終能入得武道之門。


    騎戰之法,最要緊的就是決心,氣勢,爆發,衝擊。


    徐子先為人縝密多智,需要的不是平時的鍛煉了,而是衝擊之時的迅猛一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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