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麽,子偃竟然要和你在五日後一起用身體來承受雷霆之力,以此來接受天神的考驗?”


    樂辛的府邸裏,年輕的貴族樂辛一臉驚訝之色的看著麵前臉色慘白的卜鹹,仿佛不敢相信。


    “是啊,公子,子偃他簡直就是瘋了。他承受過一次天雷之力而不死就以為能夠永遠承受天雷的打擊了,小人可絕對不像他那樣瘋狂啊。公子看在小人曾為公子效力的份上,救救小人吧。”卜鹹在樂辛麵前不敢托大,一副哀求之色的對著樂辛說道。


    “這件事,你必須答應。”樂辛轉眼間就思量清楚了其中的厲害關係。


    他是土生土長的豐邑人,本來他們家族和樂氏主族已經分開多時,久不通音訊了。或許如果時間再長一些,他們家族可能就會完全與樂氏主族分家了。一直到一年前,宋國的執政,同時也是樂氏的家主樂成突然召見他,當時就令樂辛受寵若驚。他趕到宋都睢陽謁見這位宋國國內的實力派,公族樂氏的家主時滿臉的激動。樂氏可是宋國國內最久遠而又最有名望的公族之一了,它與皇氏同為宋戴公的後代,也就是人們所稱的戴族。樂氏在整個宋國開枝散脈,小宗數不勝數,哪一支小宗能與大宗關係親密,地位立馬上升。如今他受到樂氏家主的親自召見,那麽他和他的家族的發達豈不是立馬可期了?


    樂成召見他也沒有多說什麽,隻是吩咐了他一句話:務必不要讓豐邑落到了皇氏的手裏。


    當時他還搞不清楚是什麽狀況,他們家族在豐邑族人眾多,而他們作為宋國的衰落公族,在本地的發言權向來都是非常大的,皇氏在豐邑也沒有任何勢力,豐邑怎麽可能會落到皇氏的手裏?


    但是當豐邑成為公子子偃的封地時,一切都明白了,原來家主吩咐的就是這個。他立即開始行動起來,拉攏在本地的各家其他貴族、巫師等開始集體反對子偃的政策。子偃後來在此地行政困難,其實有很大的原因都是樂成在背後私下使的絆子。


    當子偃被雷劈死以後,樂辛委實高興了一陣,這樣他算是完美的完成了家主給他的任務了吧?雖然公子偃死了,但是天神的懲罰怎麽也不可能算到他的頭上。得到子偃沒死的消息他還在想辦法思量自己該如何再對付他,如今子偃自己作死,真是老頭都在幫他啊。雖說要搭上一個他很看好的神棍的性命,但是這與家主對他的期望來說,那都是不值一提的小事了。


    “公子,您怎可拋棄小人?”卜鹹滿臉的悲痛。


    “嗬嗬,我怎麽可能拋棄你呢?隻要你能夠通過神的考驗,我一定會重用你的。你也知道我和當今執政有些關係,如果你通過了這次的考驗,我必定向執政推薦讓你進入睢陽大巫巫法的門下。”樂辛從容說道。


    卜鹹還想再說,但是看到樂辛眼中的堅決,知道無論怎麽辦都改變不了樂辛的意誌了,隻好告辭退下了。


    “去,找一個人盯著他,不要讓他逃了,我還要好好看五天後的這場好戲呢。”樂辛叫來左右,吩咐道。


    “諾。”


    不止是一個人吩咐盯著卜鹹,當唐鞅通告全邑五日以後公子偃和巫師卜鹹要在豐邑東門外以身體直接承受引下的雷電,以此來看看誰能通過天神的考驗時,整個豐邑大大小小的勢力都開始盯住了卜鹹,並且密切關注著事情的發展。


    “公子,小人是來向您辭行的。小人家中長兄突然亡故了,因此小人必須要返迴家鄉去,不能再侍奉公子了。”


    戴言的主宅內,衛孟一臉悲痛之色的對著戴言說道。


    “你想迴去那你就迴去啊,我也沒有攔著你啊。”戴言對這位喜歡滿嘴放空炮的家夥一直沒有什麽好感,直接不客氣道。


    “公子,可是小人的質書還在您那裏。”衛孟一副悻悻的樣子對戴言說道。真說起來,他其實也不想離開這裏,畢竟公子偃之前對他一直都不錯,不過自從上次子偃死後唐鞅要他以死殉葬以後,他心中一直就有個疙瘩。而今子偃竟然又要作死,竟然要與一區區小人同時接受雷擊。他可不想之後被殉葬啊,還是早早逃開吧。一個士向主君宣誓效忠的時候是要簽下質書的,他如果要不迴來自己的質書以後又如何去找下一個主君呢?


    “唐鞅,去把他的質書拿來給他。”戴言吩咐道。


    然後他又召集了與自己簽下了質書的人,除唐鞅和衛孟外另有六人。戴言對這些人說道:“諸位,蒙諸位不棄,一直跟隨小子偃。我也不多言了,五日以後我將要與巫師卜鹹一同接受雷霆之擊,同時接受天神的考驗,我自己也沒有把握能夠活下來。雖然我也反對人殉,但是如果我死了,估計你們也不可能獨活。故我在這裏問各位,各位如果有想現在就離開我的,我將立即發還他的質書。”


    六人互相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大家都沒有說話。


    “怎麽,大家都這麽想死嗎?”戴言有些驚訝的問道。


    “公子,您太看輕我們了。我們都是宋人,列國皆稱宋國為君子之國也,宋人有君子之風。然何謂君子?小子不懂其他,隻知一點:諾言乃與鬼神之盟誓,違背諾言者鬼神必懲之,故一諾之言重於千金。如果在主君發達時就跟隨主君,在主君落魄時就背棄主君,如此則與小人何異?”站出來說話的是一個其貌不揚的少年,戴言在搜尋子偃的記憶時知道這個其貌不揚的少年名叫田不禮,乃是豐邑本地人,跟隨他不超過兩個月,沒想到竟然也有這樣的決心。


    “你等都是這樣想的嗎?”戴言弱弱的問道。


    “我等都是如此想,誓死追隨公子。”眾人齊聲應道。


    戴言默然,麵對這種狀況,他實在不知道自己是種怎樣的感受。驚訝?感動?他穿越到這個時代後第一次被這個時代的精神徹底的震撼了。熟讀曆史的他非常清楚曆史上宋國在各國之間的印象。宋國是君子之國?宋人有君子之風?


    如果看看先秦的史書上關於宋國人的記載和產生的成語,可以發現宋國和宋國人壓根就是一個笑話。


    列國間都說宋國是聾宋,堂堂公族大國隻知道自己守舊,壓根不知道變革,於是有了墨守成規。說宋國人蠢的,不會種糧食,卻又想讓禾苗長的更快一些,於是拔苗助長,結果禾苗全都枯死了。說宋國人希圖不勞而獲的,在田野裏偶然見到一隻兔子撞死在樹樁上,於是天天守株以待兔,希望能有更多的兔子撞死。說宋國人沒有見識的,有個宋國農民不知道天下有高大舒適溫暖的住房,也不知道有絲綿之類的好衣裳,他每天在地裏做事隻覺得陽光曬在自己身上很舒服,於是他把這個發現獻給國君,意為野人獻曝,並且他還相信他能夠得到國君的獎賞。有說宋國商人不會做生意的,宋國人去南方賣衣帽,結果發現別人都是斷發文身,結果衣帽壓根就沒有用,於是賠本。


    總之關於宋人,先秦人都覺得宋國人是二逼,不分種族,不分階級,不分成分。


    戴言曾經對列國“黑宋”這種趣事有過小小的研究,他覺得列國黑宋,原因無非就是宋國這個國家是公國,地位最高,但是實力卻不夠,大家都要黑一把找找平衡。另外的原因則無非是宋國所傳承的殷商文明和周朝天下的禮樂文明就是兩種完全不同的文明,以禮樂文明的視覺來看,他國人怎麽看宋國人怎麽覺得別扭。


    宋國人難道真的都是二逼嗎?戴言知道這種事當然是沒有根據的。事實上,宋國這麽個國家,簡直就是先秦時代專出思想家的大國。就這麽個奇葩國家,後代裏出了儒家的祖師爺孔子,本土出了墨家的祖師爺墨子,道家的莊子,名家的惠施,宋尹學派的宋鈃,研究商道的計然。這些人都可以算的上是一代大師了。然而宋國從來沒有齊國那樣有著一個稷下學宮,它從來就是孤零零的出大師,然後孤零零的走向天下。


    看著眼前這六個令可去死也要維護自己諾言的宋國之士,戴言心中有了些許明悟。或許後來司馬遷評論梁宋之間有君子之風,或許指的就是這些吧。這是一個有原則的原始民族,它有著令人驕傲的深厚曆史,它的人民重信守諾。


    像自己腳下的這塊封地——豐邑,原本的曆史上,宋國滅亡一百多年以後,天下都被秦國統一。當整個天下亂起來以後,有個叫劉老四(劉季)的庶民率領了三千的此地的子弟兵,從這裏起兵,到最後竟然奪取了整個天下,建立了威名赫赫的大漢帝國!從此天下人寫的字都叫漢字,所說的話都叫漢語,天下人有了一個統一的稱唿——漢人。


    這塊不算豐沃的土地上到底蘊含著什麽強大的力量?看著眼前的六個孤零零的少年士人,戴言心中有了答案,這塊土地的強大力量就在這些傻傻笨笨不知道變通的宋人上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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