濟南車站,月台。


    對於剛剛通車還不到半年的濟南府來說,這時節能坐的起火車這一交通工具往來南北的,都是商賈官宦,尋常百姓,哪裏有這個能力。


    從火車上魚貫下來的,個頂個都是一身錦繡,便是偶爾有幾個穿著素淨些的,細看起也是上好的麵料。


    一個年輕人從人群中走出,他的身材消瘦,跟周遭一群挺胸凸肚的達官顯貴形成了非常顯著的區別,頭上沒有束發冠,而是卡了一頂帽子。


    這是前兩年從北地商人傳過來的,北方嚴寒,為了禦寒,遼東的商人就用羊絨和毛線做了這物件,可以很好的保護頭部,不至於被寒風吹得頭疼。


    後來這帽子傳到南方後,南方的繡娘按照這一款式做了改工,出了春秋時節也能戴的薄帽子。


    帽子蓋在年輕人的頭上,將此人半張臉都遮蓋住,加上其走路微微垂首,讓旁邊人很難窺見真容。


    年輕人的後邊還跟著幾個歲數相仿的男子,大多一般無二的裝束,大夏天的穿著長長的素衣,頭上戴著帽子。


    “二爺,這邊。”


    月台的不遠處,有幾個候著的人,見到這位年輕人後開了聲。


    被叫做二爺的便是這位年輕人,聽到招唿後走過去但是沒有搭腔,幾個迎候的人將這位二爺接下月台走出車站,幾輛馬車已經停好,眾人便徑直上了車。


    直到進入車廂之後,這位二爺才拿下帽子抬頭,原來所謂的二爺,便是二皇子朱文圻。


    如今的朱文圻,麵上頷下已經留了不長不短的胡須,整個人看起來沒有幾年前那般的精神銳氣,但更加的內斂且成熟。


    他來山東了。


    為的,是見一個人,一個女人。


    “山東的事大多都安排妥當了。”接車的有一個小年輕叫寧正,此刻正向朱文圻介紹著山東的情況:“我們已經掌握了當年糧倉大火案的主要證據,也已經與當年山東幾個主要工會組織被取締後的負責人重新聯係上,隻等您來下達指示了。”


    “辛苦你們了。”


    朱文圻道了句辛苦,接過這寧正遞給他的一封信件,拆開簡單看了兩眼後便直接問道:“唐夫人怎麽樣。”


    一句夫人,指的自然是女性,山東唐姓值得朱文圻親自跑來見得,便就隻會是一個唐賽兒。


    “已經聯係過了,唐夫人表示一切以殿下的命令為準。”


    “別叫我殿下了。”朱文圻抬手,指出了這一稱唿的錯誤:“我是工會總會全體工人推薦的代表,也是農會總會、同鄉會總會推舉出來的代表,是代表大家發聲和爭取應當權力及利益的,你們可以叫我朱代表。”


    車廂裏幾個人彼此互望,倒也沒拿捏,都點了頭。


    幾人沒有說太多話,幾輛馬車也沒有進入濟南城,而是在城外一處隱蔽的大院外停下。


    “這是山東工會重建後的據點。”


    寧正引著朱文圻往裏走,邊走邊解釋道:“今年隨著朱高熾做了內閣首輔,地方當局打壓工會的力度越來越大,也抓了不少人,雖說最後都是訓誡一番沒有什麽嚴厲的懲處,但還是有不少人擔驚受怕之餘選擇了退出工會。眼下整個山東,工會成員隻有一百七十三人了。”


    一百七十三人。


    朱文圻皺了下眉頭,但很快便有抹平。


    這個數量當然不高,別說對比整個山東近千萬百姓,就單說比起當年沒有打擊工會前的十幾萬那都是遠遠不如的。


    “工會現在的發展完全是偷摸進行,不過參與進來的成員,個個都是忠實的擁躉。”寧正堅定道:“他們大多是當年四通倉庫失火案不幸死傷工人的親屬朋友,這麽多年一直想著伸冤,他們相信,隻有工會才是他們這輩子唯一能幫助他們沉冤得雪的。”


    “不能這麽說。”


    朱文圻批評了一句:“不是工會幫助他們,而是我們幫助我們自己,我們團結起來,以工會作為發聲的平台,將我們的聲音傳到北京去,傳到君父的耳朵裏去,隻有君父,能幫助我們大家沉冤得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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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們要相信的是君父,相信我們團結起來之後共同發出的聲音能夠讓君父聽到,相信所有的不公和錯誤對待最終都會得以撥亂反正。”


    “是,朱總代表您說的對。”幾人都虛心的接受了下來。


    跨過院落進入一處大屋內,裏麵已經密密麻麻做了能有一百多號人,再見到朱文圻幾人後,都起身相迎。


    這一百多人裏麵,還有不少是身有殘疾者。


    他們,都是當年四通倉庫事故案中不幸受傷的被害者。


    “諸位,很抱歉,我今天來山東沒能為大家帶什麽禮物。”


    朱文圻走上屋內有些簡陋低矮的講台,也沒有喇叭之類的擴音器,好在屋子不大,僅憑肉嗓足以。


    “但我想,我帶來的東西會是你們這些年最想得到的。”


    朱文圻取出早前在車裏寧正遞給他的那封信,展開舉起,將寫滿文字的那一麵對向麵前一百多號人,大聲喊道:“我找出了當年四通倉庫大火案的真相,那不是一場意外,那是人為蓄意製造的謀殺!你們是無辜的受害者!”


    原本還滿堂歡迎熱烈的大屋頓時安靜的鴉雀無聲。


    真相,找出來了?


    不知道是誰突然站起身,喊了一聲:“真的嗎?”


    便有越來越多的人都叫嚷起來,直到朱文圻連說了幾句‘證據確鑿’,這些人才真的相信。


    他們已經‘錯’了太多年。


    當年,林三臨死前跟唐賽兒說大火是人為導致,唐賽兒也是這麽宣傳的,所有人都認為火是人禍,但官府定了意外。


    內閣也來了人,調查之後給的定性也是意外。


    於是‘錯誤’成了‘正確’。


    其實連他們自己都已經在心裏認定,那就是一場意外。


    之所以這麽多年還在堅持,隻是這些人自以為是的委屈罷了。


    但現在,證據出現了,他們不是‘錯誤’的,林三用生命帶出來的信息沒有假,火是人為放的。


    許久的沉默之後,突然一個失去了胳膊的男人哭了出來,他的聲音起初還很輕,後來越來越大,直到坐在地上用僅剩的一隻手扶著額頭嚎啕大哭。


    他哭的不是自己失去了一條胳膊,而是自己被人害成這樣,真兇這麽多年卻還在逍遙法外。


    哭聲開始蔓延,越來越多的人開始哭泣,那些失去親人的家屬哭的更是肝腸寸斷。


    “這幾年,報紙上有一句話,叫做‘正義也許會遲到但絕對不會缺席’。”


    麵對滿堂的哭聲,朱文圻看向身旁的寧正,如此說道:“但我不喜歡這句話,看看咱們眼前這些族裔同胞,如果這份遲到發生在那些說這句話人的身上,你問問他們受得了受不了。”


    “但,總比不來的好吧。”


    “遲到說明已經病了,而不來,就是病入膏肓!”


    朱文圻拍了桌子,竟然壓住了滿屋的哭聲,房梁縈繞著他的吼聲:“幾十條人命啊,說害就害,踐踏起來沒有絲毫的心慈手軟。


    這是大明不是蒙古人的暴元,每一條人命在消逝前都是我大明的一份子,是我們國家的人民,人命不是草芥。”


    “官商勾結、草菅人命,視人民如豬狗,曆朝曆代做得,獨我大明做不得,他們敢害我們,我們就敢還迴去,哪裏有壓迫,哪裏就有反抗,這,也是曆史的必然!”


    朱文圻喘了口氣,以目視眾人,目視這區區寥寥一百多人,用堅定的、毫無畏懼的聲音說道:“我們不僅要伸冤,還要報仇!”


    哪裏有壓迫,哪裏就有反抗。


    這,也是曆史的必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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