甭管遼東的官員如何在於謙背後罵娘,但他們還是以最開的速度完成了人口普查的工作。


    三九寒冬、登門核計。


    這項工程坐下來,整個遼東布政使司下轄的十幾個府大小官員、公員凍病了幾十個。


    “傷的可以發津貼,記評優。”


    誰說當公員就合該享清福、坐辦公室喝茶看報。


    當公員跟當兵沒有分別,都是衝在第一線,一樣有傷病的風險。


    遼東惡劣的天氣和地理問題,使得這次遼東上下是叫苦連天,但一項對官僚群體極其嚴苛的許不忌卻在事後非常的大方。


    光是津貼就一口氣發下去了幾十億。


    便是通賞,遼東上下各級官員一分每人都能落得一筆極其可觀的優渥。


    包括早前為了讓遼東雇傭臨時人手參與工作,內閣又給遼東當地批過一筆全國各省金額最大的專款沒有用完,也被許不忌批示可以留用充做津貼發放。


    甜棗給完了,對一些普查工作推進慢的府衙,許不忌也沒有留情,一道訓令下去,便摘了上下大小三百多頂帽子。


    許不忌便是用這種行為來告訴天下的官員,踏實工作的,中央一定優待,但是對那種稀裏糊塗混日子的,堅決一腳踢迴老家種地去。


    “不要給中央找理由,說客觀困難,有困難不能克服嗎?如果不能克服困難、解決困難,那朝廷要這群官做什麽,是國庫的錢多的花不完,還是老百姓辛辛苦苦種出來的糧食沒人吃了!”


    遼東上下被許不忌折騰的夠嗆,但交出來的成績單足夠耀眼。


    因為並入了原朝鮮的原因,加上當年江南百姓闖關東的幾百萬人,遼東一省竟然報出了六百七十六萬三千二百四十七人。


    數字直接精確到了個人。


    或許在苦葉、漠河、通古斯及北的部分地區還有零星的百姓,但那些實在是照顧和統計不到,內閣倒是沒有太錙銖必較的進行較真。


    就比如三部漠庭,內閣就沒有強製性要求一定要普查到多麽詳盡。


    萬裏大草原,加上捕魚兒海至北那片被朱允炆賜名西伯利亞的廣袤地區,以馬力疾馳,一年都跑不完,更何況遍尋人跡。


    三部漠庭隻統計了生活在草原上,日常生活中有往來和可以隨時征集調動的人口。


    一百七十五萬四千人。


    這裏麵,漢人的數量已經達到了一百三十五萬之巨。


    如果按照遊牧民族的習性來征兵,僅三部漠庭,便隨時可以拉出五十萬馳騁在馬背上的控弦之士。


    大明未來的敵人隻有漢家兒郎內部的兄弟鬩牆,再也不會有任何一個異族可以為大明帶來任何的威脅。


    地緣位置帶來的普查難度最大的幾個省和地區,無非就是遼東、漠庭、安西和烏斯藏四個地方,這裏麵,安西因為是剛剛拿下,加上前後征伐打了接近十年的仗,丁口隻有可憐的五十三萬,還是東察合台汗國留下來的降民。


    這裏麵有迴鶻民,有綠教徒,也有少部分蒙古和阿拉伯裔,獨獨沒有漢人,民族組成成分對大明的統治極為不利,內閣立了項標了紅簽,算是加急待辦事項,直接留在文華殿,隨時都要召開專項會議來解決。


    烏斯藏多是佛徒農奴,幾代法王也都算是順民,每隔幾年基本都會跑到南京朝聖,跪在朱允炆腳下等待加冕,加上嚴重的高原反應問題,對於烏斯藏報來的一百六十萬丁口數,內閣便也懶得細查了。


    立項標注白簽就扔給了通政司,將來能想起來的話再處理。


    這四個地區的總領域幾乎占據了大明全國疆土的一大半(漠庭和遼東太大了)但總人口卻隻有一千零六十四萬人,占比極少。


    而往內陸開始,這各省報到內閣的數字便多了許多。


    “接下來最先做完統計的是浙江,人口足有九百六十三萬餘,已經是與之前四個地區的總和近乎持平。”


    戶政司的官員拿著匯總的各省報表在奉天殿內,向著包括朱允炆在內的,統治大明的最高層進行匯報。


    這個數字倒是合理,朱允炆亦是頷首,畢竟浙江算是幾百年來經曆戰亂最少的地區,即使元末混戰,這裏也是最早被太祖皇帝統治的地方。


    “福建六百六十五萬、山東六百四十三萬、山西五百五十萬、河北四百七十萬、陝西四百八十萬、甘肅兩百一十六萬、河南五百四十九萬、湖廣五百二十三萬、四川三百七十六萬、雲南三百二十萬、廣西二百九十四萬、廣東四百四十九萬、江西九百八十四萬、貴州兩百五十五萬、交趾四百一十二萬、台灣一百六十六萬。


    加上南直隸的一千五百五十四萬,計全國人口總數為一億零九百三十三萬!”


    一億零九百三十三萬!


    不說內閣,便是朱允炆自己都不由自主的站了起來。


    丁口破萬萬了。


    之前全南京都在猜測能不能破八千,便是大家都很有信心,但也最多隻估過八千六到八千八這一片,便是連猜九千的都是極少,說完自己都失笑的那種狂言。


    沒人敢去奢望破億。


    但今天戶政司拿來的統計數據,卻是實打實的破億了。


    一五計劃結束的時候是七千三百一十四萬,這中間的懸差已經達到了三千六百一十九萬!


    從哪裏差出來的?


    這般計算中間的增速,複合人口的增長速度已經超過了百分之四!


    “數據是不是出錯了。”


    雖然朱允炆很希望這個數據是真實的,因為這個數字,將會成為他死後最大的功績點之一。


    洪武帝留下的王朝,人口可是隻有六千萬啊。


    若是在他手裏翻上一番,那是一種任何人都沒有資格再去質疑的盛世。


    疆域千古未有之大,丁口千古未有之多。


    這不叫盛世王朝,還有哪個祖先的朝代敢在大明麵前稱第一?


    “應該不會出錯,這是真的。”


    戶政司官員提住氣,抑製住滿腔的激動,陳述道:“各省的數據皆有早前洪武朝的記錄留作對應參照。


    不說洪武一朝,便是一五計劃的時候,當時的統計便少卻了烏斯藏、安西、交趾、台灣和貴州五省,這已是一千多萬的差額。


    而且一五計劃的時候,遼東的丁口數並沒有統計過記錄入戶部會要內的,所以,這又差出了六百七十多萬。


    其餘各省的總數增長確實過速,但其中城市化進程的推進是占最重要原因的,大量郊野的村落荒廢,百姓遷居城內便於統計這是一。


    登門普查,點查人口,使得地主家藏蓄的私奴失去了隱蔽下去的機會,這是其二。


    早幾年的廢奴、限傭行為,使得大量受雇於地主、財主、士閥家中的下人、丫鬟釋放出來得以進入民間,這是其三。


    退耕令之後,百姓多居於城中,城市變大,民間往來交集密切,促進了男女之間的結合,得以誕育子嗣這是其四。


    所以,綜上考量,懸差出來的三千六百一十九萬丁口,將該砍去一千八百萬拿出去,實際新登造冊和孩提幼童的數量,不過也才一千八百多萬。”


    戶政司的解釋讓眾人變得完全可以接受,是這個道理不假,一五計劃的統計數也不是真切詳實的,好幾個省都沒有統計過。


    那個時期的實際數量本就應該已經是九千多萬左右了,經過十年的進程加上又添了朝鮮的幾百萬,也才漲幅到如今的一億零九百萬


    這麽一計算,增長率也就在百分之一點五左右,是一個盛世王朝正常的增長率。


    經過再三的確定之後,朱允炆哈哈大笑起來。


    “元修宋史,言及南宋之盛,不過口逾萬萬的虛詞,而今我大明實計丁口一億零九百萬,治隆唐宋,治隆唐宋矣!”


    這一刻,便是誰再拍朱允炆馬屁拍的如何肉麻,他朱允炆都可以坦然接受。


    “煊赫盛世皆仰賴聖君在朝,陛下功蓋千古,德被萬世!”


    聰明人已經開始唱了賀詞,頃刻間,山唿聲驟起。


    被吹捧到周身舒泰之後,朱允炆才含笑擺手,止住歡唿之聲。


    “丁口過億,自然是國家之喜,但欣喜之餘,還望諸卿能更感肩頭之重啊,這可是億萬張嘴等著吃飯呢。”


    這一句提醒,原本還喜氣洋洋的奉天殿頓時冷場。


    所有人都迴過神來,人口多確實是好事,但是對他們這些當家做主的官員來說,如此多的人口可就不全是好事了,肩頭的壓力得多沉啊。


    “你們總喚朕聖人,朕便是真神聖,億萬丁口朕一人如何治理的過來,總還是需要諸卿佐助啊。”


    朱允炆已經能夠感受到自己肩頭這沉甸甸的,不亞於泰山傾覆的萬鈞重擔。


    一個如此龐大的國家,一個丁口無限繁衍增長和社會各行各業都開始繁榮發展形成一定秩序的時代,已經不是一個所謂帝王就可以完全通過超前眼光便可以掌控得了的。


    曆史特定時代背景下隨著這個國家國內的社會發展轉型勢必會擁有新的籲求,這個籲求可能是主動性的,比如當初許不忌調研南京工廠時工廠廠長提及到的工時製。


    這便是工人們主動性的籲求,而這隻是時代籲求中千千萬萬個縮影中的一個。


    更多的籲求是被動性的,包括所謂的‘馬洛斯精神需求層次’隻是其中之一,更多的還是隨著百姓的民智啟發後引起的,與百姓生活息息相關的治理需求。


    這種需求到底是普遍理想化還是理性化治理便是擺在統治者麵前最大也是最棘手的難題。


    這種籲求是整個國家社會一種被動性。


    而更令人束手無策的便是這種籲求幾乎無解。


    什麽是普遍理想化治理?


    也就是咱們常說的所謂理想國。


    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這是基於法律麵前人人平等的一種普遍理想化。


    這個國家路不拾遺、夜不閉戶,人人遵紀守法,人人道德高尚,這都是普遍理想化。


    那理性化治理又是什麽?


    因為路不拾遺,夜不閉戶,人人道德高尚,偏生出了一個走投無路的窮人,偷走了一戶人家的財物。


    從此之後,丟失財物的人家開始懷疑身邊的鄰居,而身邊的鄰居家又被這第一個盜匪偷了東西,便開始懷疑第一個失竊的人家。


    糾紛之下,有了公衙審斷。


    最後,因無證據,此案作廢,各打五十大板。


    這便是理性化治理。


    但這一結果唯一帶來的影響,就是這個原本路不拾遺、夜不閉戶的縣城每到晚上,家家戶戶緊閉門窗。


    人民開始學會懷疑自己的鄰居、堤防每一個看到的陌生人。


    道德高尚的精神社會便於這一刻宣告崩塌。


    時代籲求治理的方式越來越好,人民也在籲求治理的方式越來越好,但人民和時代總在理想與理智化中左右進行搖擺。


    所以這個籲求很難得到當局的解決。


    解決不了,便是矛盾誕生的症結所在。


    一個帝王若是靠著一己之力就能治理好一個如此龐大的國家,那這無異於是在癡人說夢,曆史也已經證明凡有這種想法的,無不在最後以失敗亡國告終。


    別說過億了,便是丁口破五千萬這一關口的,漢、唐兩朝,體量最大的時候,恰恰是其盛極而衰的時候。


    後世編史的時候,總是將責任習慣性推到某個皇帝腦袋上,說這個皇帝多麽多麽無能,這無疑是一種耍流氓的行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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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朝的滅亡能怪崇禎嗎?


    我們基於時代背景、社會矛盾、國家經濟、祖製弊政、政治內卷多方麵都已經做過了複盤,已經注定不是換一個皇帝就可以力挽狂瀾的,隻有不破不立一條路重頭再來。


    推翻一個王朝,建立一個新的王朝。


    你讓崇禎自己親手葬掉大明,再建一個新的朝代,那他算大明的亡國之君還是新朝的開國太祖?


    趙宋王朝基於前朝的曆史教訓,建立了新的國家行使統治的社會管理製度,滿足了百姓對治理的需求,咱們姑且不提趙家王朝外交上和軍事上的軟弱性,但以國家內部的情況來評述。


    終宋一朝,無論是經濟實力還是人口數量以及生活質量,是不是確實要比漢唐好的多,得到的答複是必然的,沒有任何值得反駁的。


    而眼下,宋也亡了國,非漢人建立的第一個大一統王朝元也一樣亡了國,這兩個王朝的滅亡,尤其是元這個老大帝國的毀滅,可以為後代王朝總結的經驗教訓屬實是太多了。


    這一點,眼下的大明還沒有這個覺悟。


    “蒙元之敗,敗於夷狄竊居神州。”


    這便是基於民族之別的觀點。


    從沒有人仔細審視過宋元明三代的更替。


    而眼下,大明的丁口也已經破了億,是一個名副其實的老大帝國了。


    外部的敵人,這個世界都不可能出現夠資格挑戰大明的,那大明唯一的敵人,就是內部即將也是必然會出現的社會矛盾。


    “治國首重治官,而今我大明,丁口過億,朕有壓力,諸卿也需深感壓力,今日朕便交代一份課業吧。


    諸卿罷朝之後歸府,便以今日這事寫一篇思考的文章吧。”


    朱允炆強調了一句:“我大明何以有今日之盛,將來又該如何保持這今日之盛,甚至再進一步。”


    眾皆心中明了,這是一場大考啊,雖苦,仍躬身領命。


    “謹遵吾皇聖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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