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婢鄭和,覲見麵聖。”


    乾清宮外這一聲唱,實是在殿宇中迴蕩了許久。


    在這等待的期間,鄭和的腦袋一直垂著,安靜的注視著地麵上那一塵不染的磚石。


    這裏應該是,許久沒有來過太多的臣子覲見了。


    直到一雙簡單的布靴進入到鄭和的眼簾才把後者驚醒,猛抬首。


    熟悉的麵容,比起自己離開前印象中的要年輕精神了不少。


    懷裏還抱著個咿咿呀呀的嬰孩。


    “奴婢鄭和,叩見吾皇聖躬金安。”


    鄭和很是激動的打算叩首,卻一頭砸在了朱允炆的出來墊了一下的腳麵上。


    “起來,快起來。”


    這一下,鄭和頓覺鼻酸,啪嗒就掉出了淚:“奴婢怎敢,沒傷著皇爺吧。”


    “至於嗎,碰一下還能把朕腳指頭給砸下來不成?”


    “就是,三載未歸,三保你怎得還這麽客氣生分了。”一旁的雙喜手裏拿捏著小撥浪鼓和一個小小的暖瓶,看裏麵蕩漾的液體,似乎是奶水。


    “鄭和這怕不是見了雙喜你跟朕這幅樣子,還當是見了兩個小廝呢,一身上下屬實是埋汰的很。”


    爽朗的大笑聲中,朱允炆伸出一隻手拉了鄭和一把,後者更不敢再墨跡,麻溜的站起了身,跟在朱允炆的身後,緩緩走進乾清宮。


    這裏跟三年前沒什麽太大的變化,就是可能因為沒有太多的朝臣往這裏跑的緣故,顯得冷清了些許,原先四處可見的錦衣衛、宮娥宦官什麽的也都少了許多。


    占地數萬尺之巨的乾清宮,人氣不足卻雜亂的很。


    整個皇帝居臥的正殿,四處擺放的全是各式各樣小而零碎的物件,很像是嬰孩的玩具。


    積木、繪畫、拚圖、小沙盤、獨輪木馬。


    如果不是殿外懸著的匾額上書了乾清宮三個字,鄭和還以為自己來的地方是兒童樂園呢。


    “皇爺,您這懷裏的是?”


    皇帝才四十歲,春秋鼎盛,誰也說不準懷裏抱著的是兒子還是孫子。


    “哦,這是文奎的小兒子,叫遵鋚。”


    朱允炆嗬嗬笑著,帶著鄭和從正殿穿過偏廊,直抵睡覺就寢的暖閣。


    進了暖閣裏麵環境便幹淨整潔了許多,雖然裝飾都很簡單,這也是朱允炆一貫的作風。


    將孩子放進一個搖籃車裏,旁邊便有宮娥慢推輕晃,等不多時,小遵鋚應也是玩了一天累了,唿唿大睡。


    “送皇後那去吧。”


    等把這小祖宗送走,朱允炆才算是收迴目光,衝著鄭和溫和一笑。


    “朕現在跟皇後天天就剩下忙著帶孫子了,你看朕這一身被弄的,是有些不太雅觀。”


    自嘲的笑了幾句,朱允炆便舉起小茶甌衝著鄭和:“迴來就好,這些年委實是辛苦你了。”


    隨意的一句關切,鄭和就覺得自己總控製不住這心中的情緒,啪嗒嗒的眼淚就掉了下來,讓朱允炆和雙喜一陣啼笑皆非。


    “這咋出去三年患了淚眼疾不成,咋動不動就哭。”


    “奴婢失態了。”鄭和擦擦眼眶,咧嘴笑笑:“就是看到皇爺您現在這精神頭比之前好的多,奴婢是喜極而泣。”


    “能不好嘛,肩膀上的千鈞重擔都卸下來了,就整天鍛煉身體,跟著項彧那個老家夥練什麽養身技,剩下的時間帶帶孫子,在這宮裏宮外的騎騎車、踢踢球。”


    說著聊著,朱允炆還煞有其事的挽開袖子,向鄭和炫耀了一下自己健壯一圈有餘的臂彎。


    “看到沒,鄭和你還別不信,朕現在赤手空拳,三五個錦衣衛都不一定進的了身。”


    朱允炆這做派,讓鄭和不由自主的看向雙喜,一臉苦笑。


    皇帝這是受什麽刺激了不成?


    雙喜給了一個放心的眼神。


    “皇爺說的極是,要不是這宮裏施展不開,莫說三五個了,便是一個百戶,都進不得。”


    “你說的這種情況,隻存在於朕蹬自行車逃遁的時候。”


    主仆三人都哈哈大笑起來。


    鄭和本以為自己迴來皇帝會先說及此行的一些見聞和帶迴來的特產、作物,萬沒想到皇帝一句都沒有提,隻是在聊些家常寒暄。


    “勞頓了兩三年,先好好歇幾天。”


    晚上尚膳局給送了飯,朱允炆也沒有招唿任何人,就帶著雙喜和鄭和,三人一起在暖閣裏用的膳。


    吃飯的時候,朱允炆也沒有去過問鄭和出海的事。


    在朱允炆這裏,鄭和遠比那些所謂的高產作物更值得他去關心。


    “哦對了,你是雲南人,朕聽聞雲南那邊麗江的風景不錯,朕已經讓禦前司擬好了詔,封你為麗江侯,將來若是老了嫌宮裏冷清,朕就送你迴雲南老家,你給朕做向導。”


    說著話,朱允炆放下碗筷,輕輕拍了拍鄭和的小臂:“朕登基以來的這近二十年,你也在海上漂了十幾年,三保你現在也上歲數了,當年從四叔府裏進宮的時候,那是多麽一個英姿神俊啊。


    大海這個地方,兇波惡浪的,別顛沛流離了,安心下來,好好頤養些年。”


    鄭和僵住了,想起身,卻被朱允炆摁著肩膀。


    便轉頭看向朱允炆,可什麽話都說不出來,除了哭。


    不停的哭。


    這世上總有一種人,值得身邊手下的追隨者為其心甘情願的賣命。


    一頓飯吃的很快,結束之後鄭和便被引著離開,小小的暖閣內,便又隻剩下朱允炆和雙喜兩個人了。


    從頭至尾都沒有任何人去提及除了私事以外的任何事。


    “三保自幼跟著四叔長大,朕殺了高燧,罷了四叔,三保心裏一定是極難過的。他為咱們大明付出了那麽多,朕替大明給他說句不是,不應該嗎。”


    雙喜默默的站在朱允炆的背後,兩人都麵向著鄭和離開的方向。


    別看許不忌現在在內閣蹦躂的歡,這個國家的一切還是朱允炆在不停的操著心。


    許不忌一心定死了要搞依法治國,但中國幾千年的封建君主體係,官僚階級的特性哪裏是十幾年換了新天就可以全部更正過來的。


    還不是要朱允炆這個皇帝在身背後不停的找補。


    “三保迴京的消息,十天之前泉州就通報到了通政司,但是被許閣老他壓下來了。”


    雙喜默默的念叨了一句:“天下的人都知道三保跟陛下您的親近,內閣卻以一句章程規矩就給拒了,眼下內閣氣焰太盛,要不要奴婢露個麵,壓一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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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有什麽急的。”


    朱允炆抬手,這一刻的他,再不像一個慈祥和藹,含飴弄孫的中年男人。


    “他忙他的,咱們忙咱們的便是。跟科學院那邊說一聲,朕過幾日過去,帶著鄭和一道。”


    夜幕深沉,讓世人難以窺見天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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