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文奎是踩在年二十九這一天迴的京,南京城裏幾乎沒有太多的人知道,也或許所有人都知道,但都裝作視而未見。


    一個人輕車簡從,僅有寥寥幾名護衛,連於謙都沒有跟著,後者迴了杭州過年。


    迴到南京的第一件事,朱文奎不是直接去皇宮找馬恩慧請安,而是先去了通政司,等辦好公務上的差事後才從通政司出來,向著皇宮而去。


    承天門已經開始實施宮禁了,即使是朱文奎這位大皇子也隻能從偏門進入。


    宮城裏很冷清,並沒有過年所謂的熱鬧,因為實在是太大。


    隻有當朱文奎一路走過三大殿,穿過乾清門進入到後宮區域的時候,才恍若進入到另一個天地。


    無數的宮娥、宦官在忙著張燈結彩,尚衣局的繡娘捧著顏色花紋各不相同的絲綢魚貫的走進坤寧宮,這是要讓後妃們選布料款式,做一身新年的新衣服。


    不少人都看到了朱文奎,但並沒有一窩蜂的湊上來見禮,隻有當朱文奎快要經過他們身邊的時候,這些人才會停下手裏的工,站好身子恭謹的問一聲好。


    “殿下。”


    走到坤寧宮的門外,朱文奎被攔了下來,攔他的人是馬恩慧身邊的一名女官。


    “皇後娘娘和其他幾位娘娘在試衣,您在這外麵稍等,奴婢去請示。”


    “不用。”


    朱文奎開口喊住,笑道:“讓幾位娘娘先忙,本宮在這候著就成。”


    說罷,左右看了一圈,便湊到這名女官的腦袋邊小聲問道:“本宮一年沒迴來了,母後這一年過得怎麽樣,跟父皇之間沒鬧什麽矛盾吧。”


    這突然的親近讓女官嚇了一跳,下意識退後兩步:“殿下切莫如此,皇後娘娘和陛下恩愛如常,也常常掛念殿下。”


    朱文奎鼻子輕嗅,讚道:“挺香的,什麽牌子的香薰。”


    女官的俏臉騰一下就燒紅了。


    “文奎。”


    這一聲喚,頓時把朱文奎嚇了一大跳,驚迴首,正見到馬恩慧冷臉盯著自己,當即跪下:“兒臣見過母後。”


    馬恩慧走上前,一伸手便掐住朱文奎的耳朵,把後者疼的哎呦叫著站了起來。


    “好你個混小子,出去一年,舉止竟然敢如此輕挑散漫,這成何體統。”


    到底是皇子,馬恩慧也不好掐著朱文奎的耳朵走進坤寧宮,訓斥了一句便鬆開了手,轉身往殿裏走,朱文奎湊到身旁厚顏傻笑。


    “不是說母後在與幾位娘娘試衣呢,兒臣沒想到母後會出來不是。”


    “看不到你就能這樣了?”


    馬恩慧氣的瞪了朱文奎一眼:“聖人訓誡,君子慎獨,就算私下裏也不能這般,身為皇子調戲宮女成什麽樣子了。”


    “這咋就成調戲了。”


    朱文奎有些不忿的嘟囔一聲:“兒臣不過誇一句罷了,先賢還說過愛美之心人皆有之呢,香就是香漂亮就是漂亮,君子守實,實話實講罷了,就像母後一年未見,傾國之貌也是更加靚麗許多。”


    來自兒子的馬屁讓馬恩慧自然是開心不已,臉上冷肅稍霽,嘴上倒是沒有輕饒:“你啊,外出這一年非但不見穩重,反而學會了這一嘴的花言巧語,真是不該讓你父皇把你派出去。”


    母子二人走進坤寧宮,也見到了其他幾位朱允炆的妃子,朱文奎便恭謹的挨個見禮問安,這時卻連頭都不敢抬。


    “大皇子殿下迴來了,我們幾位就不在這耽誤姐姐您母子相聚,先走了。”


    顧靜幾人也算選好了合眼的新衣,都笑意吟吟的告辭離開,把坤寧宮留給了馬恩慧娘倆。


    這個時候,馬恩慧才開始關心的認真打量起朱文奎來,手在後者腦袋、肩膀上比劃來比劃去。


    “長高了,就是怎麽瘦的那麽厲害,這皮膚也黑了許多。”


    對於自家老娘的關切,朱文奎有些撓頭:“沒辦法,鳳陽是祖地,您也知道關係挺複雜的,得虧有於謙幫襯著,不然估計都該掉頭發了。


    加上鳳陽又窮,老白姓的生活都很困苦,兒臣不得不挨個縣鄉的跑,實地去看給出主意,這一來二去的可不就黑了。”


    當一個地方官有多難,朱文奎現在算是切身體會到了。


    以前在南京做應天府刑房主簿的時候,左右操心的不過隻是職責管轄內的事情,而真等朱文奎自己做了知府,鳳陽一府幾十萬百姓的大事小情全抗在肩頭之後,有多沉。


    鳳陽要發展、百姓要吃飯,這才是頭等大事。


    而發展又需要深入進鳳陽的社會之中,這裏麵有著盤根錯節的利益關係,處理複雜的人際也是工作的一部分。


    “鳳陽一隅兒臣一年沒理清,況乎整個南直隸、整個大明,更甚父皇一手締造出來的明聯。”


    朱文奎由衷感慨道:“兒臣還需多多努力,才能盼著將來有朝一日替父皇分憂解難。”


    “你能有此心便好。”


    馬恩慧拉著朱文奎坐到自己的鳳椅之上,握住自家兒子的手很是一番寬慰:“不過國家大事你眼下還沒有能力去處理,不過也不用急,慢慢學習。


    所謂成家立業,你都十八了,還是應該先操心成家的事。”


    朱文奎的臉色頓時苦了起來。


    “母後,怎得兒臣一迴來過年,你便要催婚啊。”


    “這話說的。”


    馬恩慧嗔怪了一句:“男子漢大丈夫,十八不成親像什麽樣子,讓外廷看到,會以為你還是個孩子呢,成了家養育子女,就會有一份責任擔當,讓人看著就會覺得你成熟穩重。


    你看你四叔祖家的瞻基,才十四五歲,你高熾叔就給定好了親,過兩年就聘過門。”


    “瞻基都找媳婦了?”


    一聊起別人家的家長裏短,朱文奎就來了興致:“誰家的姑娘?”


    “禦前司給選的,南京錦衣衛千戶所胡榮的閨女,叫善祥,我也看了,長得俊秀,而且知書達理。”


    “是嗎,那挺好。”


    朱文奎默默的續上一句,眼神裏倒也有幾分渴望。


    十八歲的大小夥子了,哪有不思春,不饞姑娘的。隻不過朱文奎不太喜歡大包大攬的包辦罷了,畢竟婚配前連麵都沒見過,誰知道長什麽樣子啊。


    天下母親選兒媳婦的方式朱文奎做了一年的鳳陽知府,那是見過的。


    選賢為首,其次選屁股大易生養的,再選家務活出眾的、會琴棋書畫等才藝的,最次才選色。


    而且鳳陽那地方窮啊,所以田間地頭都是夫婦二人一起忙於農活,農婦能長有幾分姿色?


    見得多了,朱文奎這心裏可不就有了陰影,生怕馬恩慧給他選一門這樣的媳婦。


    知子莫若母,自家兒子情緒上的小變化馬恩慧自然是捕捉到了,不過這個時候馬恩慧反而起了捉弄之心,不在這個話題上繼續說一下,改問起朱文奎此次休假迴來,可以待到什麽時候。


    “初六。”


    “那麽急?”


    馬恩慧吃了一驚,手上的勁道便大了兩分:“怎麽才迴來這麽幾日,多待幾天吧。”


    朱文奎搖頭苦笑,如實說道:“兒臣向通政司報的假,通政司批的日子就是到初六,年假別的地方知府都是到初六,兒臣也不能例外。”


    “反了他通政司還。”


    一聽這話,馬恩慧當即就急了:“什麽時候皇子請假迴京,需要通政司來批了,怎麽著,現在陛下不在京,內閣已經打算連咱們一家子都一並支使。”


    說著話就顧左右:“去,把楊士奇給本宮召來,本宮倒想問問,本宮將來的家事是不是都要先給內閣通個氣。”


    眼瞅這事到馬恩慧嘴裏要鬧大,朱文奎趕緊攔住,然後將自己的打算說了出來。


    “兒臣以鳳陽知府的名義休年假,目的就是為了參加今年內閣辦的新年大宴,兒臣要是用皇子的身份迴京,父皇不在,做皇子的怎敢隨便僭越去接觸外廷啊。”


    這迴答把馬恩慧說的一愣一愣,她畢竟是個女流之輩,朱允炆的後宮又清淨,後妃加一起才五個女人,自然也就沒有什麽宮鬥大戲,政治這一塊屬實沒有鍛煉的機會,哪裏能知道這裏麵有多少花花繞。


    “雖然兒臣也不太想參加這個新年宴,不過於謙說的對,參加總比不參加的好。”


    “我兒真是長大了。”


    搞明白了其中原委,馬恩慧馬上喜笑顏開,表態支持:“好好好,該去參加,一定要去參加,這麽好的機會可不能便宜了別人。”


    頓了頓,馬恩慧又驕傲起來:“也便宜不了外人,除了我兒子,誰還有資格去。”


    馬恩慧很樂觀,朱文奎也是一臉的輕鬆。


    此事就是明堂堂的陽謀,朱文圻沒有任何職務在身,無論如何都無法參加,這一局自己看來是贏定了。


    也是因為這種好心情,朱文奎在下午見到朱文圻的時候,心裏竟還有些不忍。


    “二弟,你看大哥給你帶的什麽。”


    朱文奎拿出了一大堆東西:“這都是鳳陽的特產,等迴頭你嚐嚐。”


    “謝謝大哥。”


    朱文圻作揖謝禮,又跟朱文奎寒暄了一陣後,便麵上帶著笑起身離開。


    隻是這笑一離開坤寧宮便跑的一幹二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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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大哥好手段啊。”


    在母妃顧靜的寢宮裏吃完年三十的年夜飯,一迴到乾清宮東暖閣自己的居臥,朱文圻就倚靠在床榻上,對自己的近侍小宦官哼聲道。


    “不用說,用鳳陽知府名義請假迴京這一招,鐵定又是於謙那個不知好歹的東西給出的主意,目的是為了參加內閣國慶當日舉辦的新年大宴。”


    “啊,那可如何是好。”


    朱文圻的身旁有一近人,叫王旭,算是打小陪著朱文圻長起來的,聰明伶俐,也是雙喜眾多義子幹兒中的一個,分給了朱文圻當伴,聞言也是有些發愁。


    “殿下,奴婢聽說內閣今年這堂新年宴的規格可是不小,動靜也大的很,若是大皇子參加的話,怕是會趁機拉攏不少人啊。”


    “是啊。”


    朱文圻有些心煩意亂,忿忿不平的說道:“大哥去了而我沒去,屆時外廷百官怎麽看我,會認為我比不上大哥的,這可不行。”


    王旭守在床頭,給朱文圻喂著切好的香蕉,這可不是大明國內種出來的,而是南洋帶迴來的紅香蕉,算是宮廷專供。


    一邊喂,一邊搭著話:“奴婢聽說,今年內閣還要組織一次團拜會,給當年參加過開國北伐,於我大明有奠鼎之功的老兵拜年,屆時總參和五軍府作為軍方也會出席,大皇子若是也參與進去,那可不妙。”


    慰問老兵,這可是拉攏軍隊軍心的好機會。


    朱文圻仰頭看向房頂,小小的眉頭緊緊鎖住。


    這個局該怎麽破?


    “新年大宴的當晚,內閣並百官還會出席所謂的春節聯歡晚會,屆時南京城內城外各界都有代表參加,政壇、軍方、百姓、工商聯、匠戶,加上明聯各國在南京的使臣,這麽好的舞台,不能讓我大哥一個人唱獨角戲。”


    朱文圻翻身下床,負著手煩躁的走動起來:“本宮一定要參加,本宮必須要參加。”


    說著簡單,但真個想參與進去,哪裏是這麽簡單的。


    “殿下是皇子,您開個口,內閣還敢攔著您不成?”


    王旭直接說出了自己的想法:“奴婢就覺得這事很容易解決的。”


    “幼稚。”


    朱文圻冷笑:“父皇不在京,連我大哥都不敢私自去參加新年大宴,接觸外廷,你讓我這麽做?天下的事都要有規矩,除了父皇,天下所有人都在規矩內,說話要講規矩做事也要講規矩。


    本宮還沒有資格隨意破壞規矩,更輪不到我想怎麽玩就怎麽玩,本宮要是撒潑無賴非要參加,內閣和外廷誰都瞧不起我。”


    這種事哪有蠻幹的,得靠智取。


    那智從何來呢?


    朱文圻一屁股坐下,手指在紫旃木的桌麵上輕敲,有節奏的聲聲慢響。


    許久,連一旁守著的王旭都快睡著了,朱文圻才猛然一拍桌麵,興奮的蹦了起來。


    “本宮有主意了!”


    這一下把王旭差點嚇趴,打起精神來問道:“殿下有何高見?”


    “如此如此。”


    朱文圻將自己心裏的計劃一說,連王旭都聽的兩眼冒光,翹起大拇指。


    “殿下此招妙啊。”


    解決了心頭的困擾,朱文圻開心的哈哈大笑,隨後翻身上床。


    “睡覺,明天一早,本宮就要給大哥一個驚喜。”


    想要一個人參加新年大宴?


    想得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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