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一個有著十幾年戎馬生涯的軍人,一個從底層真正步步走到國之重將的實力派,馬大軍在看到這支越來越逼近的騎兵隊伍後,整張臉就徹底嚴峻了起來。


    是不是強軍,又有多強,馬大軍不是自誇,他一眼就能看出來!


    這麽多年,從來就沒有走眼過。


    這種絕對的把握並不是來源於他那隻獨眼,而是感覺。


    一支軍隊的靈魂決定一支軍隊的戰鬥力,也就是俗話說的所謂軍魂。


    軍魂看不真切也摸不到,表現出來的方式有很多種,有的軍隊氣勢如虎,有的則堅韌不拔。


    但無論哪一種,都有一個共同點,那就是無時無刻不在向外界通過某種方式傳遞著這支軍隊的特質。


    呐喊、高歌、亦或者整齊劃一的行止,都是一種表達的方式。


    但像眼前這支具甲騎的,馬大軍從沒有見過。


    一支正在衝鋒的騎兵,除了馬蹄落地的聲音之外,沒有任何雜音。


    如果沒有馬蹄聲,閉上眼睛,你甚至感受不到這支軍隊,也感受不到任何的殺氣。


    連生機都沒有的軍隊,又怎麽會有殺氣呢?


    “周金山輸的不冤。”


    馬大軍凝聲鄭重的說道:“哪怕是京營裏任何一支騎兵衛,都不可能是這支軍隊的對手。”


    “是啊。”


    身旁的參謀也深吸一口氣:“好在,他們的數量不多。”


    馬穆魯克具甲騎的數量最鼎盛時也就在一兩萬左右,而且培養起來耗時費力,完全不像常規建製的騎兵,隻要戰馬充足,一兩年的訓練就可以拉起一支。


    “那又如何?”


    不屑掛上了馬大軍的嘴角,他看著這支騎兵隊逐漸逼近陷馬坑的區域。


    “時代已經變了,騎兵也好步兵也罷,早晚都是要向火器軍讓路。”


    在南京兩年,馬大軍的眼界開闊了不少,也親眼見識到了工部正在研製的,足有幾十寸口徑的超級重炮。


    這種炮極其笨重,足足需要四匹戰馬才能拖動,用來移動打野戰是指望不上的,但拿過來攻城和守城用,那就是敵人的噩夢。


    “通知炮陣,開火準備。”


    一直守在炮陣前遮蓋嚴嚴實實的軍隊分開左右,將一門門漆黑的洞口露出,無數的炮手開始校準角度和丈量距離,一個個火折子被掏出,隻待這支具甲騎一腳踏入陷馬坑,兩百門火炮就會在頃刻間對目標區域進行無差別的炮火覆蓋。


    等一切硝煙散盡,管他狗屁天下強軍,都注定是灰飛煙滅的下場。


    隻可惜,敵人不是傻子。


    就在距離大明軍陣大約四百丈的時候,這支默不作聲的騎兵隊伍停下了腳步,而後,分出了十幾名斥候小隊繼續悶頭向前,毫無意外的,摔了一個七零八落,人仰馬翻。


    有的戰馬馬腿折斷,躺在地上哀鳴,還有的倒黴騎手更是在摔倒後將脖子扭斷,但總還有幾人幾騎可以站起來,而後這些人翻身上馬,繼續橫向跑動起來,直到紛紛摔的不省人事。


    具甲騎的大軍撥轉了馬頭,並不是迴撤,而是由慢跑改稱了衝刺,向南而去。


    “敵軍迂迴,這是要攻我軍側後!”


    馬大軍大吼一聲。


    雖然這一點上他也做了防備,陷馬坑的區域絕不止這一片,包括延伸到側翼的外部都有隔離區,但,敵人明顯不是傻子,他們怎麽可能在沒有探索的情況下,直接踏足一片未知的區域?


    更要命的,是炮陣需要立刻轉移!


    幾百門炮需要掉轉炮口並且移動距離,這個時間,最起碼兩刻鍾。


    以敵人胯下那戰馬的衝刺速度來看,兩刻鍾,馬大軍自覺自己的腦袋估計都該被踩成肉泥了。


    “賈青、孟升。”


    “末將在。”


    兩員戰將大吼應聲。


    “你二人各帶一衛,立刻投入攻城,決不可使我中軍陷入前後夾擊的情況。”


    “諾。”


    雖有變故,但馬大軍絲毫不亂,棋逢對手將遇良才,戰端多變本就是兵家常事。


    “炮陣立刻轉移,南移一裏落陣,陸充。”


    “末將在。”


    站出來的不是別人,正是周金山的副將。


    “帶著你的騎兵衛給我頂上去,為我軍爭取最少兩刻鍾。”


    雖是五千對五千,但此刻誰都知道,這已不是一場對等的戰爭。


    馬大軍深深的看了陸充一眼:“不要丟了大明軍人的顏麵。”


    後者臉上露出一絲微笑。


    “馬革裹屍是軍人之最高殊榮,吾皇萬歲,大明萬歲!”


    軍陣開始迅速的運轉起來,五千名僅存的大明騎兵勒緊韁繩,抽出腰刀,在朝陽初升的金光下,齊齊大喝。


    “殺!”


    馬蹄翻飛泥土,帶著一往無前的氣勢,這僅剩一半的騎兵衛迅速脫離中軍,與開始繞路的具甲騎展開了生死競速,而後徹底脫離軍陣。


    脫離軍陣,就意味著,完全失去了陷馬坑區域的保護。


    陸充和他的騎兵衛,將與這支高速行進的具甲騎展開第二次交手。


    那一次在帕尼帕特城外的夜,陸充甚至都沒有真正看清敵人,就不得不接受戰敗的恥辱,而這一次,陸充包括整個騎兵衛將士,無不滿腔熱血的迫切想要痛快交手一次。


    此刻,生死早已不重要


    “殺!”


    交錯之間,驚鴻掠過,陸充手裏的雁翎刀帶起一顆翻飛的頭顱,但陸充並沒有絲毫的高興。


    因為就在這短短的一次交手,那個死去的敵人,在他的身上,在右胸至腹腔的位置,留下了一道險些開膛破杜的傷口。


    “好鋒利的刀。”


    下巴因為疼痛而微微顫抖,陸充微微低頭,看著自己被一分為二的戰甲,和血流入注的身體。


    陸充怎麽都想不明白,為什麽這個敵人麵對他斬首的一刀躲也不躲,硬要與自己以命換命。


    環顧身旁左右,陸充的心更是戰栗。


    少了好多張,熟悉的臉啊。


    “唏律律!”


    馬蹄聲在響,顯然這群馬穆魯克並不打算給陸充多餘的時間,他們再次撲了上來。


    還是一樣的靜默,還是那齊刷刷的舉刀劈砍,幹脆的毫不拖泥帶水。


    “去死吧。”


    一名百戶知道自己手裏的刀很難砍穿敵人的甲胄,在即將交錯之際,陡然一躍飛撲而出,在躍起的那一瞬間,驚鴻掠過他的腰,將他整個人一分為二,但決然的上半身仍然撞倒了這個敵人,落馬的那一瞬間,兩人便被無數馬蹄踐踏成了肉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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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就是以命換命嗎!


    “明軍威武!”


    又一次的交手,讓陸充身上再次添上一道致命傷,他的意識開始潰散,但還是大吼了一聲,靠著這強打起來的精神,陸充將自己縛在馬上,而後一刀砍在自己胯下戰馬的屁股之上。


    吃痛的戰馬瘋狂飛奔,而這個時候,馬上的陸充已經徹底失去了生機。


    他的屍體,將與他的戰馬一道,撞進敵陣。


    大明的兒郎,隻會死在衝鋒的道路上。


    決然的意誌,悍不畏死的精神,鼓舞了幸存的明軍將士,他們沒有崩潰,沒有散逃,跟在陸充的身後,繼續發動著衝鋒,坦然向著死亡。


    身後的軍陣中,馬大軍的身子開始顫抖。


    “馬帥,派些援兵上吧,讓騎兵衛撤下來。”


    一名參謀雙目赤紅入血:“再這麽纏下去,騎兵衛,整個衛就全軍覆沒了,兄弟們就死光了!”


    騎兵對騎兵,不管願不願意承認,騎兵衛,都在被吊打。


    “那是他們的使命!”


    馬大軍怒吼一聲:“炮陣即將落定,現在增派援兵,敵我雙方纏在一起,轉移炮陣還有什麽意義,更何況,步兵能纏得住這支騎兵嗎,一旦纏不住,讓敵人繼續轉移方向,騎兵衛的犧牲還有什麽意義!”


    “那咱們就這麽,眼睜睜看著兄弟們死光嗎?”


    一名年輕的參謀看不下去了,突然低頭大哭起來。


    說好的兩刻鍾,但為了炮陣的落定,五千名同袍手足整整堅持了近半個時辰,就這麽在一次次的衝鋒中,直到死傷殆盡、全軍覆沒。


    而那支具甲騎,還保留著大半!


    “馬帥,炮陣準備好了!”


    這個時候,一道聲音響起,緊跟著就是馬大軍歇斯底裏的怒吼。


    “開炮!”


    數百門蓄勢待發的大炮,數百名早已淚打前襟的炮手,數百枚凝聚了憤怒之火的炮彈,融合在了一起,他們要報仇!


    炮陣開始怒吼、咆哮,像一隻張牙舞爪的野獸,恨不得把眼前的敵人撕成粉粹。


    無數的塵土飛揚,無數的殘肢斷臂升天。


    “不許停,火炮洗地!”


    馬大軍不停的怒吼著:“給我把所有的炮彈打出去,本帥要把他們炸成齏粉,炸成齏粉。”


    一發接一發,一輪接一輪,彌漫的塵土和硝煙甚至讓馬大軍都看不清眼前發生了什麽,但他的耳朵不會欺騙他。


    他能聽到馬嘶,能聽到爆炸。


    直到,星星散散的黑影在硝煙中漸顯、衝出!


    五千具甲騎,在這般恐怖的洗地下,還剩下不足五六百的數量,但,他們衝出了那一片死亡的炮火覆蓋區。


    而且,還在向著大明的軍陣發動衝鋒!


    “幹他娘的,幹他娘的!”


    馬大軍罵著,什麽是瘋子軍隊,他今天見識到了。


    炮火宛如雷神之威,巨大的殺傷力、無法形容的心理震懾力,沒有任何軍隊可以衝過這一死亡雷區,他們會崩潰,會兵敗如山倒,他們也應該崩潰。


    但今天,卻有這麽一支軍隊,在全殲了阻擊的敵人後,在越過這可怕的死亡雷區後,還在發動著衝鋒!


    站在一個軍人的角度,馬大軍敬重這個對手。


    “蒙古騎兵,敗的不冤。”


    這樣的對手,正麵野戰,兩萬打不過五千真不丟人,即使那是最鼎盛時期的蒙古騎兵。


    但大明,絕不僅僅隻有那兩百門遠程火炮。


    還有一波金屬風波等待他們呢。


    三十丈,威力的最大覆蓋半徑。


    鋪天蓋地的金屬彈丸激射而出,打碎了無數的鐵甲碎片,也打碎了那些一直套在這群騎兵腦袋上的,那個t字麵甲,露出的,是一張張年輕的臉龐。


    馬匹倒地,碎肢橫飛,這最後幾百名具甲騎在金屬風暴中再次倒下了一大片,隻有衝鋒在隊友身後的活了下來。


    他們狠狠的撞在了明軍前排的櫓盾牆上。


    如巨石砸進海洋,激起的不是水花,而是騰空而起的明軍士兵,是一片片在空中噴出的鮮血。


    “兩三百人,豈能亂我中軍!”


    一名參謀擺動旗幟,櫓盾牆下,一名名蹲伏的刀手狠狠的砍向速度滯緩下來的馬腿。


    而這些自馬背上翻滾下來的馬穆魯克,在摔落的那一刻,就注定失去了再站起來的可能。


    一杆杆短矛,透過那t字缺口,捅進了他們的腦袋之中!


    即使有僥幸未摔倒在地的,也陷入到包圍圈之中。


    “投降,本帥免你們一死。”


    馬穆魯克聽不懂馬大軍的話,即使麵對數十、數百名明軍的包圍,他們也未曾懼怕畏縮,手中的鋼刀猶自揮舞,殺戮,直到死亡。


    五千具甲騎,就此煙消雲散,死傷殆盡。


    全軍,僅有數十名摔暈過去的被明軍俘虜。


    而清醒的,無一投降。


    “幾百人,就險些衝散我軍陣。”


    一名參謀口氣顫抖,驚歎道:“如果不是騎兵衛的糾纏,不是炮陣的殺傷,一旦讓這五千人成建製的部隊殺進來,我中軍,危矣。”


    “當年楚霸王兩萬輕騎銜枚突進,於彭城外一戰破劉邦五十六萬大軍,本帥還以為是誇口吹捧,但若是本帥有這支精騎在手,便是百萬大軍,也當一戰擊潰。”


    軍人的惜惜之情難以言表,馬大軍無比痛恨這支具甲騎,因為後者前後殺死了最少一萬多名明軍兒郎,還包括整個騎兵衛的建製,但軍人的身份,又讓馬大軍敬重不已。


    “不管怎麽說,這支我軍的心腹大患,沒了。”


    馬大軍抖擻精神,轉身看向伊斯綠堡。


    “接下來,我軍可以全力投入了,傳令全軍,踏破此城,雞犬不留!”


    驕陽在日上三竿之後,逐漸西移,不再刺目的陽光灑在了伊斯綠堡的城頭。


    太陽終究會落下,等新的一天到來,還會照常升起。


    一個帝國的落幕,必將有新的帝國。


    崛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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