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朱允炆這個皇帝的命令後,玄武湖畔的學堂開始加班加點的建立起來。


    倚著風景秀美的湖畔,不遠處就是朱允炆這個皇帝的避暑行宮,這少年團在環境的硬性標準上可算是超規格了。


    而在湖畔學堂建造的這段日子裏,朱允炆也是沒少往這裏跑,一邊避暑,一邊現場監工。


    朝裏的事情沒有太多要緊的,實在讓他提不起興趣。


    現在全天下的地方府縣,已經開始自覺忙著將五年計劃落實到幾千年從未碰過的鄉村基層,自上而下,誰還有心情搞幺蛾子?


    唯一眼下出現的麻煩,就是地方在推行政策的時候,不可避免的會出現矯枉過正之餘的粗暴執政行為。


    這是無可避免的形態,尤其是在十五世紀的大明,連監管都監管不過來,朱允炆也隻能幹看著。


    隻要事鬧得不算太大,他這個皇帝也不可能在這個時候在出麵潑冷水,以免出現地方上思想混亂的情況。


    政策的事由內閣來把關,朱允炆幹脆全幅身心的暫時放在湖畔學堂上,順道審一審這次參加入學考核的大名單。


    這幾個月全國舉薦了很多當地才思敏捷的孩子,其中也有很多長成後赫赫有名的大名臣,可惜朱允炆一個有印象的都沒有,這些孩子裏麵,他也就認識一個於謙,但看到這個名字的第一時間還下意識想到那位蒙古海軍司令的女婿。


    隨後才迴過神想起,於謙、於少保,有明一朝赫赫有名的民族大英雄啊。


    北京保衛戰,土木堡之變後力挽狂瀾於既倒的名臣,奪門之變後蒙冤而死,在曆史上讓人扼腕歎息的程度比起嶽武穆更甚。


    宋殺嶽飛宋亡國,明害於謙明亡國。


    於謙一死,大明文盛武衰之勢便無可阻擋。


    定海平波戚繼光,連給張居正寫封信,都得謙卑的自稱門下走狗,何其讓人心塞。


    “於謙是這個年代的?”


    說實話,朱允炆怎麽都沒想到,現在的於謙都已經是一個七歲的孩子了,他潛意識裏,於謙是明中期的人物,他建文朝那是鐵瓷的明初期啊。


    難怪有一句話說,洪武三十一年是大明最重要的一年。


    這一年太祖洪武皇帝駕崩,這一年,另一個拯救大明的孩子在杭州府錢塘縣出生。


    這就是錯裂開的意識層次時間差。


    不熟讀曆史,誰會想到乾隆跟華盛頓竟然是同時期存在的東西方領導人。


    “選題考核吧。”


    召集朱棣、楊士奇、徐輝祖三人,朱允炆高居竣工的湖畔學堂明堂之上,攤開一份宣旨,備上筆墨。


    “不用顧忌他們的歲數,題能想多難就出多難。”


    湖畔學堂的宗旨就是隻選天才,寧缺毋濫。


    朱允炆打算出的題,可是要比癸未科殿試的策文再難一些才好,不然,他就沒必要折騰這一迴。


    “按照隻重時政,不考理論的原則來想。”


    三人對此倒是沒有什麽意見,重實踐輕理論,一向都是朱允炆的慣性。


    “臣拋轉引玉,就先說吧。”


    楊士奇思忖片刻,第一個站了出來說道:“以時下來說,先談談這眼下的一五計劃。”


    雖說一五計劃是朱允炆這個皇帝領著內閣一起定下的國策,但並不代表全是正確沒有錯誤,因為計劃本質上就是一種強硬的必須成功的行為,不管不顧當下社會的整體情況,一旦實現不了,地方為了充數就可能會虛報。


    虛報田畝數,而實際田畝數卻不夠的話,地方就要偷偷摸摸加征百姓的稅,從稅收上偽造田產夠數。


    這樣就會成為犧牲百姓的生存利益,壓榨百姓民力的‘躍進’行為。


    政策有正反兩麵,結果有利有弊。


    分析朝廷的現有政策優劣,通過這件事來反向思考會對大明各地方府縣衙門、百姓造成哪些影響,這種問題,翰林院烏泱泱千把號人,能做出來的都不過一成。


    現在,要讓一群平均歲數隻有八九歲的兒童來思考。


    “好,這第一問就定下來了。”


    朱允炆又看向朱棣:“四叔想考什麽?”


    文策考完,武策也要有。


    重文輕武可不成。


    朱棣想了想,開口道:“不若,考一下當年的金山之戰和捕魚兒海之戰?”


    這話說完,朱允炆的臉色便微微一變。


    朱棣口中的這兩場戰役是大明立國定鼎之戰,也是打出國威、國格的重要戰役,但這兩場戰役都有一個不可被忽視,也無法繞開的人物:藍玉!


    英雄惜英雄,名將重名將。


    站在朱棣的角度來說,借這題、借著這兩場仗順水推舟的來為藍玉進行政治平反,毫無疑問是一件一舉兩得的好事。


    但是為藍玉進行平反,本身並不是黑白對錯的問題,這件事涉及的影響也絕不是朱棣想的那麽簡單。


    “考一下當年黔寧王平定雲南戰役吧。”


    沒有同意朱棣的提請,朱允炆把沐英的功績搬了出來。


    朱棣有心想說什麽,但是嘴唇嚅動幾下,到底還是沒敢開口。


    “魏國公呢?”


    定下了文武兩策,朱允炆又看向徐輝祖,後者請罪:“臣愚昧,想不出什麽更好的策問。”


    徐輝祖倒是想出題呢,一想到自己這幾年不是忙著剿匪就是忙著收過路費,比起楊士奇、朱棣兩人那些影響江山社稷的問題來說,委實是拿不出手啊。


    “這兩題的難度已經足夠大了。”


    楊士奇開口勸道:“僅以時下而言,便是去歲三甲進士,能做出來者也是極少的,拿來考這群孩子,臣一己之見,怕是除了大皇子殿下,無一人可以通過。”


    朱允炆笑了笑:“說不準會有天才呢?”


    他的心中,可是對這於謙抱有很大的期許,希望後者可以給他一個驚喜。


    “行了,既然定了下來,那就考這兩問吧。”


    朱允炆抬手:“四叔和魏國公去準備吧,三日後開考,士奇留下。”


    朱棣和徐輝祖便起身躬禮告退,留下楊士奇一人跟朱允炆沉默以對。


    “陛下留臣,是為了燕王殿下方才的提請吧。”


    冷場了能有短短幾分鍾的功夫,楊士奇便當先開口道,他心裏大致猜測到了朱允炆的想法。


    朱允炆開口認可道:“卿家聰慧,倒是什麽都瞞不過。”


    “藍玉狂悖無禮、妄自尊大,卻是沒有資格上策問。”


    楊士奇試探的批評了一句,而後就看到朱允炆搖頭。


    “朕留你,非為批評他的錯誤,藍玉功勳卓著,為我大明武人之頂勳,立過不世之功。未曾蔭封三代不說,其家眷親族後人卻淪落在遼東苦寒之地吃苦受罪,朕這心裏也不好受啊。”


    皇帝,這是糾結著要給藍玉平反嗎?


    楊士奇心頭微動,隨後又覺得事情絕不會這麽簡單。


    以他對朱允炆的了解,如果皇帝真的打算恢複藍玉的名聲,早幾年就可以做了,不會拖到現在,他說這種話,是想要尋求別人的支持和理解。


    “所謂功不抵過,藍玉縱有大功,也不是其可以無法無天的底氣所在。”


    楊士奇表明態度,堅定道:“有功則賞,有過當罰。”


    “淮西勳貴兼並土地,戕害百姓,是該死,左右都是個殺,安個造反謀逆的帽子,對名聲總不太好吧。”


    朱允炆又問了一句,等著楊士奇接下來的對答。


    後者對此倒也有話,理直氣壯的說道:“不破淮西勳貴,任其貪欲日盛,不日必將引起百姓群起而反,動搖國本。他們這是在挖江山根腳,其罪不比謀逆更甚?”


    見朱允炆不為所動,楊士奇複又言道:“此非臣一己之見,實為天下人共知矣。”


    “閣老且先去忙吧。”


    朱允炆下了逐客令,後者便恭聲告退。


    關於是否為藍玉平反的事,大明的文武兩派都有不同的爭論,以楊士奇為首的文官集團自然是極力主張丁是丁卯是卯,一碼歸一碼。


    而以朱棣為首的武勳集團,那自然從來沒有過一天會停下主張的腳步,這是他們的心氣。


    藍玉罪不容赦不假,殺也好剮也罷都行,但你不能讓他頂著一個反賊的名聲遺臭萬年啊。


    人家一輩子都在為大明拋頭顱、灑熱血的,不避斧鉞、親冒矢石,到了安享晚年的歲數,怎麽可能背叛太祖和這個國家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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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圖什麽啊。


    “今天,四叔在試探朕。”


    朱允炆衝著雙喜歎了口氣:“改朝換代啦,現在不是爺爺在世的時候,他們也就看到了平反的希望。你說,朕要不要這麽做啊?”


    平藍玉反的好處顯而易見,武勳歡天喜地,更是揚眉吐氣,對振奮國家的武威是有好處的。


    那壞處呢?


    “平了藍玉的反,文官集團就會要求朕,平胡惟庸的反。”


    朱允炆搖頭苦笑:“胡藍大獄,文武兩方都有冤屈。朕平藍玉就要平胡惟庸,人家胡惟庸治國之功也是一目了然的。


    平了他倆的反,流放遼東那幾萬罪臣就要寬赦,朝廷予以補償,朕的名聲那是有了,文武皆頌朕仁義聖明,文臣折心,武將心服。好啊,好啊。”


    雙喜便是不解:“既然都是好事,陛下何故懸而不決呢?”


    不就是平反嗎,一道聖旨的事罷了,還能折服天下人的人心,全是對朱允炆這個皇帝的好處,有什麽好猶豫的?


    畢竟曆朝曆代,後繼之君為臣子平反的事層出不窮,其好處就在於拉攏人心,鞏固統治。


    “朕不會這麽做的,永遠都不會!留給後人去做吧。”


    朱允炆轉過頭,湖畔學堂的正堂之上,掛著太祖高皇帝和他朱允炆的畫像。


    “給胡藍平反,就是說爺爺錯了。


    將來這一案受到連累的後世兒孫揚眉吐氣之後還得了?當他們出仕為官的時候,就會揪著這一點,無限放大爺爺的錯誤,把爺爺批評的一文不值,以點遮麵,以偏概全,顛倒黑白。


    是,朕不否認爺爺有錯,任天下誰來看爺爺都有錯,哪怕朕也這麽覺得,因為朕不在那個時間、那個位子上,無法理解爺爺的做法罷了。


    後人拿著爺爺的殘暴來說事,說爺爺濫殺開國功臣、鎮國大將,這種猜疑自私的皇帝能是什麽好皇帝,能有什麽好政策?


    潑髒水、搞批判,全麵否定爺爺的所有功績,這都是不可避免會被衍伸出來的行為,因為他們要洗刷他們祖先的名聲,要一出這幾十年的委屈,就勢必要如此去做。


    胡惟庸、藍玉他們的名聲拿什麽跟爺爺比。”


    天下,不是每一個人都可以理性的將對錯剝離開來,從不同的角度分析和看待對錯,更架不住有那麽一大群人不懷好意的帶節奏。


    所以做事,隻有東風壓倒西風,或者西風壓倒東風。


    將來的事朱允炆死後控製不了,後人想要翻案自然可以翻案,但眼下,他是絕對不可能給胡藍翻案的。


    順其自然,當全民開智的時候,不用官方出麵,百姓自己識字看書,知曉這段曆史後,各自心中也會對這件史實進行評斷,沒有一群叫囂著帶節奏的,他們自己心裏會客觀分析。


    一旦朱允炆這個二代皇帝現在就平反,那接下來的幾十年,大明的輿論導向就會對太祖極其不利。


    你都給人家平反了,還能不允許那些被牽連進這兩起案件中的後人參加科舉當官嗎?


    出自為自己利益考量,朱允炆還得支持他們當官呢。


    為什麽,因為是朱允炆這個皇帝恩赦的他們,他們對朱允炆這個皇帝感恩戴德,讓他們做官,就可以穩固朱允炆的皇權,穩固他這個建文皇帝的統治。


    這也是平反這種事,幾千年以來都被曆朝曆代後繼之君喜歡用的手段之一。


    朱允炆教過朱文奎,等後者當了皇帝,第一件事就是給方孝孺平反。


    “你爹我都死了,名聲值不值錢不重要,你給他平個反,可以收文臣之心,穩固你的位子。”


    這話朱允炆能說給朱文奎聽,但他卻做不出替胡藍平反的事來,因為他打心眼裏敬重朱洪武,哪怕他本身跟朱洪武沒有任何的感情可言。


    英雄惜英雄,皇帝惜皇帝。


    在這個位子上,他才知道朱洪武到底有多不容易。


    “不說這些令人心煩的事了。”


    朱允炆攤開一份新的宣紙,提起筆。


    “朕給這湖畔學院提副訓詞,希望這些孩子能夠時刻警醒。”


    雙喜湊過來看,一時都有些癡了。


    “為大明之富強而讀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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