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江段潰堤了。”


    上饒縣衙後院,嚴震直火急火燎的跑進來,一開口就讓朱允炆麵皮一抽。


    “陛下,事態嚴峻,臣請聖駕迴京。”


    長江潰堤,連帶著要不得多久,贛江和鄱陽湖必然會崩,屆時水淹澤國,江西境內就不可能有一處安全之地,一旦成水漫金山之勢,皇帝在這裏的前景就難以捉摸,誰也不敢保證絕對的安全。


    “陛下,迴京吧。”


    連著馬恩慧也開口勸道:“燕王叔在這裏,幾十萬大軍也在這裏,等他日雨停了,事態是能控製下來的。”


    “朕走不得。”


    九江段潰堤,朱允炆隻感覺胸口被一柄重錘狠狠的擊中一般,用力的連唿幾大口氣才算穩住心神,握住馬恩慧的柔荑,沉聲道。


    “朕已經從鄱陽退到了上饒,朕不能再退了,再退,七十萬大軍的軍心會動搖,八百萬江西百姓的民心會動搖,到那個時候,山河就會顛覆,江西一省就全完了。”


    朱允炆呆在江西不走,對江西軍民的鼓舞那是任何人、任何事都比不上的,連皇帝都決心跟江西共存亡,前線的軍民將會迸發出無與倫比的鬥誌和戰鬥熱情。


    “一旦千裏澤國,幾百萬江西老百姓怎麽辦?”


    朱允炆神容肅穆,用不容置疑的口吻說道:“青史有載,洪水過後,餓殍遍野,百姓易子相食,到了那個時候,朕還有什麽臉麵當這個皇帝,朕還算哪門子的皇帝!


    所以,朕不能走,朕要留在這,萬一真到了那一天,就讓朕永遠的留在這吧。”


    看到兩人還要再勸,朱允炆猛然一拍桌案,喝道:“朕意已決。”


    喘口氣,朱允炆扭頭看向馬恩慧,柔聲道。


    “本來朕是打算帶你們,咱們一家子借著這個機會好好的出宮轉一轉,沒成想出了這檔子事,你們先帶著孩子迴京吧,放心,朕馬上就會迴去,朕還要帶著你周遊全國甚至去大草原騎騎馬,下南洋看看海呢。”


    朱允炆已經打定了主意留在上饒跟江西共存亡,但是國家不能亂,隻要皇後和皇子迴了南京,國本就不會動搖,哪怕真到了江西滿盤傾覆的地步,以大明的體量來說,最多十幾年的光景也足夠恢複元氣了。


    “行了,兒女情長的話就不要在這說了,又不是什麽生死別離,朕還年輕,老天爺收不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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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伸手抹去馬恩慧麵頰上的淚,朱允炆不屑道:“狗屁的熒惑守心,別信這些玩意,留不留在江西都是朕自己做的選擇,所以,朕的命隻有朕自己才能做主。”


    “本來是不想跟陛下說的。”


    馬恩慧捏住朱允炆的手,淚眼婆娑:“倩妹與妾都有孕了。”


    在玄武湖避暑的那段光景,朱允炆每晚都會幾個媳婦的房裏逛悠,藍田種玉自是應當。


    “什麽時候的事,朕怎麽不知道。”


    朱允炆瞪大了眼睛,驚喜的盯著自家媳婦:“這麽大的事,太醫怎敢瞞著朕。”


    “又不是在南京就診出來的。”


    馬恩慧勉強一笑:“是打來了江西之後才發現,這些日子陛下您一直憂心汛情的事,妾怕您分心,特意囑咐不能擾了您。”


    “恭喜陛下,恭喜娘娘。”


    院落內,十幾名宦官宮女都齊齊拜賀,嚴震直便趁勢勸道:“陛下,既然兩位娘娘都懷了龍子鳳女,還望陛下為國本計,聖駕迴京吧。”


    你朱允炆對自己狠不假,但你總不至於鐵石心腸到讓孩子一出生就沒爹吧。


    朱允炆麵上的喜色陡然僵住,迎上馬恩慧的期冀的目光,溫言道:“好,你們先迴去,朕隨後便至。”


    知夫莫若妻,到底是枕邊人,馬恩慧又哪裏不懂自己的丈夫,聞言便寬慰道:“陛下無須假言安慰妾,妾先帶著幾位姐妹和孩子迴京,待此間事畢,妾在南京等著陛下。”


    “耿瑄。”


    一直靜靜守在院落外的耿瑄聞言邁步進來:“末將在。”


    “點兩千軍,護送朕的後妃和兩位皇子迴京。”


    耿瑄愣了一下,開口言道:“末將不走,末將走了陛下的安全怎麽辦。”


    “朕這還有一個武林高手呢。”


    朱允炆一指不遠處的項彧,孔家覆滅後,這位錦衣衛千戶自然官複原職,迴到大內拱衛聖駕了。


    “要不,讓項千戶送娘娘和兩位殿下唄。”


    洪水當頭,連皇帝都留在了汛情前線不願意離開,耿瑄少年熱血哪裏肯走?這要是迴了京,他老子耿炳文絕對能把他腿打折,萬一朱允炆真出現一個好歹,都不用別人說,耿瑄自己都沒臉活下去,抹脖子算了。


    也因此,耿瑄硬著頭皮抗命,寄希望皇帝能夠改變主意。


    朱允炆看著耿瑄,耿家世代忠良,出不來抗命的逆臣,所以心中已經明白了耿瑄所想。


    “待護送完,如果你不怕死就迴來。”


    耿瑄頓時大喜,抱拳鏗鏘道:“是,末將一定力保諸位娘娘和兩位殿下的安全,然後便迴來尋陛下。”


    看到朱允炆都已經安排好,馬恩慧幽幽歎了口氣,站起身告辭:“既然陛下主意一定,妾等就不在這裏分陛下的心了,妾告辭。”


    等到幾位媳婦都出了縣衙上了馬車,朱允炆送別之際,突然說道。


    “如果,朕是說如果,將來兩個孩子落了生,男孩的話就叫文圩、文堤,女孩的話,你來取吧。”


    太祖家法,朱氏宗親除了男丁按照字輩排五行,女孩是不在其中的。


    “水來土圩,浪止與堤。”


    默默的念叨著這兩個字,所有人都明白了皇帝此番的決心。


    “做皇帝、做皇子,不僅僅是享福的,是要擔起責任來的。”


    朱允炆捧起馬恩慧的雙頰,鄭重道:“一定要教育好他們。”


    馬恩慧失聲淚崩。


    朱允炆的嘴唇點在馬恩慧額頭之上,就這般當著數千錦衣衛,當著一眾文武佐官的麵。


    沒有人覺得帝後之間這般的肉麻親昵有什麽失禮不當的地方,反而都覺得鼻頭有些微酸。


    原來皇帝,也是一個有血有肉的人。


    建文四年七月十九,鄱陽湖決口。七月二十一,贛江決口。


    “南昌完了、饒州完了,下一波水勢馬上就要來廣信,保不住的!”


    嚴震直跌跌撞撞,一腳深一腳淺的在淺水中跑來:“洪水到處,各府縣皆出現決口潰堤現象,贛北三府水淹上百個村莊,咱們的兵現在是拿血肉之軀來堵缺口,但如果雨勢還不停,是堵不住的。”


    水無常形,靠著人肉之軀和沙袋的堵截,空隙太大,而現如今處處決口,幾十萬大軍在綿延數千裏的流域堤岸線麵前,也難免顯得人手緊張。


    “陛下,上饒太危險了,撤出去吧。”


    項彧這時候走過來,鄭重道:“咱們出城上山,去地勢高的地方。”


    說著話,項彧就打算喊過幾名近衛強行將朱允炆帶走,卻不知後者哪裏來的力氣,被一把掙脫。


    “放肆!”


    朱允炆紅著眼,喝罵道:“爾等安敢,都給朕滾出去,滾出去救人,別在這裏礙朕的眼,滾出去!”


    對上朱允炆的眼,饒是項彧自詡天下無敵,也不禁心氣一短,恨恨的一跺腳,咬牙一抱拳:“請陛下放心,一旦洪水破城,末將必死在百姓之前。”


    連上饒的積水都沒到了小腿,前線,又該是怎樣一副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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