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西,南昌府。


    坐地十幾畝的江西布政使司衙門現在上下忙成了一團,究其原因,便是朱允炆這個皇帝聖駕將至了。


    “天子駕輅已至饒州。”


    本來自南京往南昌最快的方式就是順江南下九江,然而時逢天公不作美,連日的暴雨降下,使得長江多處傳出汛情,天子聖駕就隻能走陸路。


    “快!快!快!”


    左布政使方孟昇在府衙內連聲催促,一道道命令自他口中發出。


    “南昌府各縣再給本官清查一遍,所有地痞流氓全部抓進大牢,地方那些天天喊冤的或還有爭端未處理完結的,一律抓起來,嚴防死守,千萬不要給本官出現衝撞聖駕,告禦狀這種事情來。”


    左右官吏都領了命,正打算出衙安排,打正堂外已經進來了一行人,當先者麵白無須,一身宦官服飾,身後還跟著一隊錦衣衛。


    “聖諭。”


    這一嗓子嚇得大堂內再無一人敢站,都聚在一起跪伏。


    “朕此番來江西,不想擾了地方安定,南昌朕就不進了,江西左右布政使會同按察使、左右參政即刻來饒州,與朕一同去吉安府。”


    “臣等領旨。”


    方孟昇爬起來,腆著臉湊到傳口諭的宦官近前,嘀咕著問道:“聖顏如何?”


    聖顏如何,字麵上就是問皇帝的心情怎麽樣,再深一層的意思,就是問皇帝如果心情不好是因為什麽事,心情好的話又是因為什麽事。


    隻能問明白了,他們才好準備腹稿麵聖。


    方孟昇當了那麽多年的官,還沒見過現在這位建文皇帝長啥樣子呢,由不得他不提心吊膽。


    “藩台還是多想想廬陵縣老百姓的心情怎麽樣吧。”


    小宦官冷眼瞥了方孟昇一眼,轉身就走,對於後者偷摸遞來的一個玉扳指視若無睹。


    什麽樣的供奉能拿,什麽樣的不能拿,他們心裏是清楚的。


    但是這一句廬陵縣卻讓方孟昇的冷汗自腦門處止不住的顯露出來。


    “諸位,且隨本官一同前往麵聖吧。”


    就算要死人,也是大家一起掉腦袋,方孟昇迴首一看身後這一大群穿紅絳紫的同僚就咬牙:“當初本官要加派人手往廬陵,可是你們一個個東阻西攔的。”


    “事到如今,推諉責任有什麽意思?”


    按察使房安不滿的冷哼一聲:“陛下隻看到吉安府的水汛患事,可曾看到連月大雨下的九江府、南昌府之險?我等這段時間以來殫精竭慮才保住江西不成為千裏澤國,有何罪責?


    倒是下點雨也好,洗掉滿地的鮮血汙穢。說不得,這反常的暴雨是上蒼降怒,畢竟前幾日,連百年難得一見的螢惑守心之象都出來了。”


    “休得妄言!”


    這一連串的抱怨嘟囔聲嚇得方孟昇一屁股坐在地上,已是嚇得滿臉蒼白,怒指房安:“你想誅三族可別拉著我等。”


    什麽叫上蒼降怒,什麽叫熒惑守心?


    房安這話是把所有的責任都推向了皇帝,還憋著心思盼著皇帝駕崩,這要是傳揚出去,這江西布政使司衙門怕是一個活人都沒了。


    房安當下也知道失言,忙緘口不再多說。


    “行了,別說這些有的沒得,想想麵聖之後說什麽吧。”


    右布政使鄧肅站出來做了和事佬,將這個嚇人的話題轉移開:“陛下必是為了廬陵縣百姓嘯聚為患一事,好在前些日子咱們奉上諭派人招撫已是穩定下來,百姓也都領了賑災糧秣各自歸家了,所謂造反一事已忽,就別提了。


    組織一下各地防汛和賑災的事項,踏踏實實做事比什麽都強,陛下聖目如炬,看得到咱們的辛勞,想必也就不會多加詰責。”


    幾人又都互相看了幾眼,末了俱垂首歎氣,無精打采的自府衙中離開,叫上小廝喚來車轅往饒州的方向而去。


    鄱陽湖畔,大雨傾盆。


    京營五萬大軍在這裏紮下了大營,拱衛著身後的鄱陽縣,拱衛著大明的帝王。


    “這場雨,下的可真夠大的。”


    說來也是奇怪,南京那地界雖也有雨水,但都是小雨,而且下起來也是斷斷續續,反而到了內陸的江西,卻是瓢潑一般終日不停。


    “江西也是咱們大明的重要糧倉,這雨再這麽下下去,恐怕多地堤岸都要報險,一旦汛災加重,傷及的可就不是吉安府那般幾個縣了。”


    饒州府的知府跪在距離朱允炆不遠處正在瑟瑟發抖,聽到這話忙不迭的應和著:“臣這些日子一直都在忙著籌備民工加築鄱陽湖沿岸的河堤,但是人手實在有限。”


    即使朱允炆不通水利,也知道這般雨勢的危害有多麽大,夏汛的時候,江西的水平線已經漲了不少,現在末了又來這麽一次暴雨,隱患太大。


    “光靠百姓眼下看來是不行的。”


    朱允炆蹙起眉頭,喝道:“傳令,京營留五萬人拱衛南京,餘眾皆來江西。


    河南、南直隸、浙江、湖廣的軍戶衛所全部召集來江西,這場防汛之戰,必須贏下來。”


    靠著各地幾千幾千的普通老百姓修築河堤能有幾分效率?後世搶險救災依靠的永遠都是國家力量。


    調集軍隊來築堤通渠?


    江西都指揮使李茂愣住了:“陛下,衛所和軍隊都是國之重器,不可輕用啊。”


    自古以來,當兵的隻負責打仗,地方什麽樣子跟他們當兵的有什麽關係?


    “朕何嚐不知道軍隊是國之重器,但你別忘了,百姓也是國之重器。”


    朱允炆微微側首看了李茂一眼,就將後者嚇得汗透重襟。


    “我們大明的兵又不是天生地養的,哪一個不是為人子侄,為人兄弟,我大明的將校卒勇就是百姓的子弟兵,眼下江西汛情如此緊迫,各處河口堤岸一旦潰破,頃刻千裏澤國,十幾萬百姓流離失所,屆時,朕還有何麵目視天下人,爾等又有何麵目各歸本鄉視父老親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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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京營幾十萬健兒,加上河南、南直隸、浙江、湖廣、江西本地的軍戶衛所,起碼有近七八十萬之眾,如此龐大的體量一同動工,足以保證江西不至於有滿盤傾覆的危險。


    至於花銷開支,錢糧早晚能掙迴來。


    “是,奴婢這就遣人去傳令。”


    雙喜轉身欲走,耳邊又響起朱允炆的聲音。


    “用八百裏加急,汛情期間一切耽擱置喙者皆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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