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植最終還是得償所願的離開了乾清宮,隻是離開時,他的薪俸,已經預支到了建文二十年。


    “估計這些日子,遼王府裏不得安生咯。”


    送走一臉悲痛的朱植,整個乾清宮裏就留下朱允炆同朱棣叔侄二人,後者倒了兩杯茶樂了起來。“我那弟媳怕要與植弟鬧上旬日,哈哈。陛下發明的這個遊戲,倒是真個有趣,鬥地主,這名字。”


    皇帝這是鐵了心要打擊世家特權了,連發明個遊戲都要叫鬥地主。這名字起的,真夠直白。


    “就他這點薪俸,還不夠朕塞牙縫的呢。”


    朱植這十萬兩乍一聽委實不菲,其實也就夠三個營一萬新軍一年的糧餉還不加換裝。


    誰能跟你比啊,朱棣便笑笑搖頭,“過上幾年,宗親的年俸取消,遼王可是會賴賬的。”


    朱允炆沉默下來,削藩的事情朱棣是知道的,但朱棣不會跟其他的親王說,因為朱棣心裏清楚,就算那些藩王知道了,又能如何?那些藩王加一起也撼動不了朱允炆的皇位,頂天給朱允炆添點堵而已,但他朱棣要是敢說出去,他一家老小的命可就沒了。


    “朕這邊還是有點私產的。”


    朱允炆喝著茶,“爺爺在世的時候,清理了天下一大半的官吏,他們的土地雖然大多都發給了百姓,但皇產還有將近一百萬畝,都是南直隸、浙江上好的水田,朕打算全賣出去。”


    江南上好的水田,一畝是可以賣到五十兩的,一百萬畝,便是大明近兩年的國稅收入。


    “地賣了,日後陛下宮裏的開支怎麽辦?”


    國庫說是皇帝一人的私產,但終究國是國、家是家,皇帝一家宮裏的開支、采買,這個錢一直是皇宮內庫裏自己出的,皇家的收入來源,一是抄家罰沒、二來便是皇產土地每年的產出。


    “朕說過,將來有一天,世家豪紳都要交稅。”


    朱允炆笑笑,“同理,朕這一百萬畝的皇產也要交稅,自朕起,大明每一寸土地,都不可能有不交稅的特權,朕做皇帝的給自己交稅,估計天下人也不信,省點心,賣了吧。”


    做皇帝的帶頭交稅,一聽這話朱棣就臉皮直抽抽,自己這個侄子腦子裏都裝的什麽玩意,太祖好不容易打下的江山,朱允炆咋就憋著要弄個天翻地覆呢?


    “知道朕為什麽這些日子拉著你們玩牌嗎?”


    朱允炆將牌中的大小王抽出來,將小王遞給了朱棣,“為什麽遼王叔一直輸,咱們爺倆一直贏呢?”


    朱棣看看手裏的小醜。“因為遼王一直喜歡做地主,胃口大,想一家吃掉咱們兩家。”


    “遼王叔比咱們多三張牌,就好比地主比貧民多了幾畝田,地主的胃口大,老想著把貧民的地都吃下,貧民就要反抗,一家打不過地主,再加上一家便足夠了。


    朕是這天底下最大的地主,朕如果不自斬,將來有一天,也會有人團結起來鬥朕這個地主的,朕可以戰勝一個兩個、但戰勝不了天下人。”


    朱允炆笑著一指手裏的大王,“朕就好比這張大王,是牌裏麵最大的,宗親好比是小王,除了朕最大的,但四個小癟三團結一起就可以要了朕與宗親的命,隻有大小王在一起,心往一處想,力往一處使才可以保住自己,不然的話,就跟這牌裏的小醜一樣,滑稽可笑。”


    朱棣沉默下來,朱允炆的話粗俗易懂,但他就是想不明白,為什麽朱允炆一直有一種亡國之禍就在眼前的緊迫感,大明國事正隆,四海八荒無不俯首稱臣,雖有西南疥癬之疾,但那也隻是大明現在無心征討,不然一路出雲南,一路走海路,百萬雄師,足夠踏平那彈丸之地。


    “陛下心裏,是不是有些過於敏感了。”朱棣拱手,”自古士子不納糧,不服役,自漢以來,幾千年如此,方有先賢文景之治、貞觀之治,廢除此律,世家離心散德,無人肯出仕為官,何以治天下。”


    “文景之治?貞觀之治?”朱允炆不屑一笑,“四叔說的漢唐,今日還在嗎?”


    天下姓朱都姓了三十二年,昔日強盛至極的漢唐帝國,隻能從史書字裏行間中憑吊而已。


    “自漢以來,士子不納糧、不服役,四叔難道沒有發現,也正因此,異族對我華夏的威脅便越來越大了嗎?”


    朱允炆掰著手指,“秦以嚴法酷刑立國,無人可以大於國法,也因此而亡國。秦亡天下逐鹿,但國家元氣的損耗並不大,無非是換了個皇帝坐江山,自漢以後,每逢改朝換代,必已是國家國力枯竭到山窮水盡之時,這個時候,異族往往趁虛而入,大肆殺戮我華夏子民。


    漢末三國,鮮卑、烏桓以竊居河套、北地,三國歸晉,五胡亂華,我華夏子民淪為兩腳羊,遭受到的暴虐淩辱,朕每每觀及,無不心如刀絞、淚如雨下。


    好容易撐到了隋唐一統,元氣漸複,先有黃巢作亂、藩鎮割據,後又有契丹崛起,占我華夏河北之地,黨項占我西北之地,老祖宗留下的江山社稷,委於賊手。


    女真金人送我民族靖康之恥,弱宋偏安江南,仍沒躲過蒙古人鐵蹄踐踏,崖山跳海,悲哉壯哉。四川全省,險被屠光,江北大地,十室九空,民族百姓,百不存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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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不亡我民族,爺爺承運天命,北伐韃虜,重整河山,複我衣冠。這才有今日,你我叔侄二人能在這乾清宮中安居談話,古人雲居安思危,朕今日不改變,將來死後,在天上看後輩兒孫,再遭異族欺淩嗎?”


    朱棣怔住了,細細一想,曆朝曆代確如朱允炆所言無二,自漢以後,改朝換代之時,必是國家國力枯竭殆盡。


    隋唐演變,改朝換代是比較平穩的,隋煬帝逼反了天下世家,而不是逼反天下百姓,李唐立朝,國力便迅速恢複,到了貞觀年便有了盛唐大世,而不像東漢末年那般,天下紛爭幾十年,近六千萬漢人等到三國歸晉時隻剩下九百萬!


    “這江山誰來坐,朕不在乎,隻要是我漢家兒女就行。”


    朱允炆不在乎的笑笑,“朝代可以更替,但,國不能亡!我華夏兒女,不能當亡國奴!”


    沒了世家,天下一體納糧,大明的國運起碼可以延綿幾百年,便是中間出了昏君,天怒人怨,無非是起義的百姓、兵變的將士打進南京做皇帝,奉天殿那張椅子上的人,還是漢人。


    寧與家奴,不予外賊!


    朱允炆此前文華殿問大臣,何謂國朝,便是這個意思,國是華夏、天下漢人之國,朝隻是朱明一家之朝。


    國包括朝,朝不能代表國。朱允炆問得這個問題,那群人咂摸透了其中滋味,哪裏還不明白朱允炆的心意。


    “陛下心胸,縱天地不能比之廣,四海不能填,臣,心悅誠服!”


    “朕不能白來這世上一遭。”


    朱允炆這句話,除了他自己,沒人懂,“朕也是一俗人,也想做幾十年承平之君,天下選妃,縱情聲色,犬馬之樂,朕亦向往。然民間疾苦者甚眾,北疆蒙古也是虎視眈眈,民不富則國不強,朕何以平萬邦,四叔今日知朕心,願意幫朕,朕代天下百姓,拜謝四叔。”


    看到朱允炆起身作揖,朱棣慌忙跪倒,以頭搶地,“臣之畢生心願,便是我大明世代永昌,日月山河永在,大明江山永在!”


    朱允炆扶起他,“朕非涼薄之君,豈可不顧骨血之情。朕賣皇產,便是為宗親留路,可以施政者,皆入朝堂之上,精於開支者,皇產變賣銀兩,可設皇商,假日海禁複開,海外多有膏腴富庶之地,朕以財力、水師佐助,必得迴報甚厚,宗親可留七成,代代承襲,足以綿延子孫。”


    說道這,朱允炆還提到了朱高熾,“高熾吾弟,自幼伴朕長大,爺爺生前也經常教誨國政,朕觀高熾,頗有理政心得,朝堂袞袞諸公,畢竟外姓之人,朕信不過,可以召來南京伴政,四叔,朕還是那句話,你我宗親終究一家,世家豪紳,才是我朱家的敵人,天下百姓的敵人!”


    朱棣展顏一笑,“臣願與陛下,在如今日一般,合力鬥一迴地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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