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歲的解縉,正處在人生中最黃金的歲數。


    十八歲就高中解元,翌年戊辰科名列三甲,賜同進士,授庶吉士,神童美譽,就此響徹全國。


    太祖皇帝召其入對,喜其才,留禦前參讚機要,升翰林學士。


    可以說,解縉在十九歲的時候,就走到了許多士子一生都難以達到的政治高度。


    少居高位,難免驕傲自滿,解縉終究不是聖人,膨脹的解神童便自恃才高,對官場上的政治往來不屑一顧,沒兩年便在朝堂中得罪了一大批高官,兵部尚書沈倩彈劾解縉,滿朝文武竟無一人替解縉說話,太祖皇帝隻好將其貶至江西,同年,申飭解縉散漫無紀、缺乏涵養,罷其職,另解縉閉門讀書,修身養性。


    看起來,似乎一顆大明朝冉冉升起的新星就此隕落,實則,卻是太祖皇帝對後者的一種保護,洪武後期,朝堂之上政治鬥爭以趨失控,太祖大興詔獄,株連甚廣,很多大臣經常因一個字沒有說對,都往往落得抄家滅門的下場,解縉又是出了名的大嘴巴,太祖在這個時候把他趕迴家,存的便是為朱允炆留下一個有用之臣。


    這其中道理,解縉這個蠢貨,直到太祖大行之後才明白,一路服喪哭著進的應天府。


    “你就是解縉?”


    滿腦子往昔崢嶸歲月的解縉,甚至都不知道朱允炆已經進了謹身殿,等聽到聲音一抬頭,正看到一個一身素服的年輕人,高坐在龍椅之上,居高臨下的看著自己。


    “臣、草民解縉,叩見陛下。”


    解縉禿嚕一下從椅子上跪了下來,低下腦袋,山唿萬歲。


    “起來吧。”


    朱允炆打量著眼前這個其貌不揚的中年男子,怎麽都無法將眼前這個人跟自己想象中的神童聯係到一起。


    這個人呐,相由心生。閉門修身十年,離了高官顯位,在想讓解縉找迴當年那個春風得意馬蹄疾,一日看盡長安花的狀態自然是不現實的,此時的解縉,棱角早已在田間地頭磨得差不多了,外觀上看起來,更是樸實無華。


    “朕聽說你是奉了太祖皇帝的手諭,來輔佐朕的?”


    解縉小心謹慎的落下半個屁股,聽到朱允炆問話,又站了起來,一躬身,“迴陛下的話,當年太祖諭草民歸家修身,多讀聖賢著作,說假日新帝登基之時,便是草民一展所長之日。”


    朱允炆不置可否的笑了笑,“看來太祖對你倒是頗多讚賞,如今新朝方立,萬象更始,朕確實不介意多提拔一些有用之臣,既然你說你可一展所長,那朕便考考你。”


    解縉複跪,“請陛下的示。”


    “新朝伊始,朕當如何?”


    “內穩朝局,外削諸藩。”


    朱允炆眯起了眼睛,“如何內穩朝局,外削諸藩。”


    “太祖大行,朝中百官俱都看著陛下,伏望新政,太祖嚴苛,縱是部院大臣也是朝不保夕,想要穩定朝局,非寬仁不可。”


    新帝登基,先施仁政收天下心,老套路。


    朱允炆微蹙眉頭,已有一分失望,“那外削諸藩呢?”


    “九大塞王是太祖欽定,卻並非個個都是擁兵自重之徒,據草民所知,穀王、遼王、肅王曾多次上折祈請改藩,為太祖拒,陛下禦極,加恩天下,自當於此時厚待親王,想要改藩的,可酌情另選封國。”


    朱允炆這才點了點頭,這倒是一個不錯的主意。


    將邊防塞王改藩內陸,他們自然就沒了手握重兵的借口,他們就藩邊塞,那些強兵,本來是為了防禦蒙古餘孽所設,並非藩王私兵,隻是這些藩王以親王之尊代行將事罷了,改了藩,部隊又不跟著走。


    沒了兵權,不過一家老小,屁的威脅都沒有了。


    “肅王、遼王、穀王,都是弱藩,九大塞王中,以寧王、秦王兵最廣,以燕王兵最精,這三王怎麽辦?”


    解縉以額貼地,“先秦王早薨,如今襲爵的乃是陛下之宗弟,衝齡之年,陛下多多恩賞即可,寧王久居塞外,後勤輜重皆賴朝廷,若封了大同,寧王八萬兵馬,就要餓死於長城之外,寧王多智,豈能看不到其中利害,草民敢以項上人頭擔保,寧王,絕不敢反!“


    朱允炆終於正色起來,微微直起身子,“你起來,坐下說話吧。”


    解縉道謝,拱手道,“至於燕王,草民不敢欺君,草民謀算幾年,並無良策,隻得行堂堂正正王者之道。”


    朱允炆哈哈大笑起來,“王者之道,你的意思,便是讓朕以帝王之尊,強行調燕王迴京,圈禁一生?”


    “正是。”解縉迴道,“燕王久居北地,抗擊逆元,屢立戰果,於國朝有大功,當厚賞,且燕王以上年歲,先秦王、晉王早薨,陛下憐燕王之體,不忍其在北地再受風寒,迴京診治,若健康無二,加節鉞,改封江南。”


    “若燕王驟反,何以平定?”


    “陛下廣施仁政,加恩親王,於國是仁君,於家是慈父,陛下降旨而燕王拒,便是悖逆君父,叛賊逆子,天天人皆可誅之,陛下革去燕王宗親之名,再令漠南衛所封斷燕王北遁之路,寧、遼二王東西夾擊,穀王扼其南下,順天疲敝,養不起四萬精甲,彼時,陛下明頒恩旨,隻誅首惡,不糾餘兇,旬日,則燕王衛自取叛逆首級伏獻陛下禦前!”


    朱允炆皺起的眉頭散了開來,開懷大笑起來。


    這個解縉,看來這些年韜光養晦倒是沒白閑著,政治手腕到也算是懂了一些。


    分化瓦解,拉一批打一個!


    先搞定最有威脅的,在慢慢對付一群放鬆警惕的。


    這個手段,已有三分火候。


    真是納悶,曆史上的朱允炆,放著眼前那麽好的人不用,怎麽就偏聽了齊黃兩個貨色,這兩個臭皮匠,哦對了,還差一個方孝孺。


    事實證明,三個臭皮匠,莫說頂諸葛亮,便是眼前這個解縉都比不上啊。


    殺了一批手無寸鐵的弱藩有個屁用,還殺得一眾塞王人心惶惶,你朱允炆拉的架勢就是明晃晃告訴天下人,我朱允炆要削藩啦,你們這些親王都得死,連一丁點的含蓄都沒有,合該眾叛親離啊。


    當然,就算你眾叛親離,你能打贏也算本事啊。


    你但凡贏一個迴合,那些塞王也就認投讓你貶為庶民了,你前後動用八十幾萬軍隊,愣是沒打贏燕王四萬人馬,還讓後者滾雪球一般,席卷河北山東,隊伍越打越大,最後好家夥,人家留著兒子跟你大軍糾纏在山東,還能自領一軍偷了京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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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真他喵的是個大廢物帶著仨廢物。


    “太祖在時,你便是翰林學士,如今,你便再入翰林院吧,先掛個名頭,留朕身邊參讚機要,待有合適的職位,再做安排吧。”


    “臣,謝陛下隆恩!”


    解縉仿佛一下換了一個人,精神頭高漲了不知道多少,聲音都朝氣了起來。


    這個官迷!


    朱允炆啞然失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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