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雪霞無藥可救。


    至少從羅蘭君那些翻湧的記憶和情緒來看,莊雪霞已經篤信世間有鬼,並因此變得神神叨叨,短時間內是肯定無法迴到過去那種正常的生活中去了。


    莊雪霞畢竟隻是個十多歲的小姑娘,從小到大被父母保護著,此前人生的苦惱隻是考試考砸、讀書煩悶、父母嘮叨。突然之間,家裏遭逢惡鬼襲擊,父親成了殺人兇手,性情大變,還妄圖殺死自己……這誰能受得了?


    莊雪霞也顯然不是什麽堅強的人。麵對這種驟然發生的變化,她本能的反應是逃避。


    羅蘭君則更為成熟,也有著身為母親的責任。丈夫不再是依靠,反倒是家庭裏的毒瘤,她不能像女兒一樣用被子蒙頭,假裝什麽都沒發生。她需要保護女兒,也還有父母需要贍養。


    羅蘭君在莊寶力逃跑的那一晚就“清醒”了過來。她現在滿腦子想著的是如何照顧好女兒,如何應對接下來的生活。


    羅蘭君是不幸的,也是幸運的。


    莊雪霞則更慘一些。


    黎雲不知道莊雪霞能不能“恢複”。


    他看向林友德和錢警官。


    林友德在那件事後還能看到自己。


    他跨過了那條線,且並沒有“恢複”。


    這不是什麽好事情。


    黎雲覺得他們兩個不應該再往前了。


    告訴他們胡大師的事情,借助警方的力量,或許可以更快找到胡大師的線索,但那也意味著他們要繼續向前,在“陰間”這一邊徘徊。這對於活人來說,太過危險。


    黎雲甚至覺得牛海西的死不是因為他惹到了情緒過激的殺人犯莊寶力,而是因為他也在“陰間”這一邊逗留太久了。


    實際上,牛海西之前就遇到過了生死危險,還因此才求助孔冬梅,並找到了金榮大廈。


    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濕鞋?


    牛海西上一次躲過了一劫,這一次就沒這好運了。


    胡大師這條線上串聯起來的人,都死傷慘重,而且,這些死傷呈現出來一種殺人滅口的跡象。


    牛海西或許也是被胡大師以某種手段“滅口”了,隻是在普通人看來,這是一場詐騙者被報複的激情殺人案。


    黎雲腦中的念頭愈發清晰起來。


    他不想讓錢警官和林友德也被卷進來。


    他一直管著這些“閑事”的初衷,就是不希望再有人如他這樣莫名其妙地死去。


    就讓這件事,以牛海西行騙、莊寶力激憤殺人結束吧。


    黎雲下定了決心。


    錢警官看不見、聽不見,但聽著林友德的轉述,好像能看穿黎雲的心思。他對著黎雲的方向笑了笑。


    黎雲一怔,又覺得無奈。再看林友德,後者皺著眉頭,心存疑慮,但一副沒有把握的樣子。


    黎雲最後說道:“……那這邊就沒我什麽事了。牛海西那條線上……應該都是和他一樣的騙子。也有可能有些人會做護身符驅邪什麽的。”


    黎雲想到了孔冬梅。孔冬梅是那個圈子裏的正派人士,並無危險。


    至於胡大師……黎雲現在有種直覺,警察查不到他。不管是牛海西這裏,還是那處掛滿屍體的廢屋,都查不到胡大師。對方已經掃清了首尾,斷絕了黑白無常的調查,也斷絕了警方的調查。


    他原先想到的利用警方的偵查手段去找胡大師,實在是太天真了。


    如果對方真的和千年緝兇的那隻惡鬼有關,那種處心積慮的積年老魔怎麽可能在這種地方陰溝翻船?


    黎雲同兩位警察告別,扇動老板借給他的翅膀。


    他的身體輕微浮空,停滯在那兒不動。


    他下意識看了眼背後那雙隱形的翅膀。


    酆都的變化、餓殍侵襲人間、老板借給他的力量……胡大師……這些事情不可能是巧合。


    老板他……


    黎雲皺眉,按下心中的那些念頭,飛向了瑤城。


    林友德眼神古怪地看著黎雲飛走。


    他上次見黎雲,黎雲就像是個普通的……鬼……至少黎雲行動起來像個普通人一樣,在地麵行走。這次見麵,對方都會飄了。


    越來越像真的阿飄了。


    錢警官伸了個懶腰,“走吧,迴去吧。定個車票,我們也該迴去了。”


    林友德應了一聲,又遲疑著問道:“真的沒問題了?那個黎雲,電話裏還問我她們家有沒有保家仙的雕像,說得很清楚。牛海西那邊搜出來那麽多雕像,還有他想出來的保家仙套路……”


    錢警官看了眼林友德,抽出了煙,“不然呢?聊天記錄都翻遍了,各種軟件都查過。牛海西在那個圈子當了那麽多年的掮客,賺的都是小錢,好不容易想到了發財的主意。要說有什麽,也是他以前壞事做盡,這剛想到詐騙的好套路,才幹了三四票,就被受害人找上門捅了。”


    錢警官吐出一口煙圈,看著林友德皺眉的模樣,“這家人也是運氣不好。小姑娘原本聯係了這個黎雲,當爹的聯係了牛海西,誰知道他們都信牛海西,沒信黎雲。聊天記錄你也看到了,黎雲這邊的推斷就是普通的撞邪,給送了護身符。牛海西告訴給黎雲的推斷也隻是普通撞邪。他想著撈錢,才對莊寶力用了另一種說法。”


    錢警官又吸了一口煙,“其實,他們一家最後做出這種選擇也不奇怪。莊寶力心中有鬼,他女兒也對這種事情特別起勁,還有他女兒的那個朋友推波助瀾,一直慫恿她弄什麽水晶球、塔羅牌……你就是請少林寺得道高僧去告訴他們,他們家沒有撞邪,他們也不信。”


    林友德感到無奈,歎息一聲。


    “這世界上還是普通的人、普通的殺人犯、普通的殺人案件多。這都是我們的工作,我們的職責所在。黎雲那樣的人……”錢警官頓了頓,“他們有他們要做的事情。”


    錢警官看向林友德。


    林友德看得見、聽得見,但卻心誌不堅,或許正因為他心誌不堅,才看得見、聽得見。過多的接觸這些反倒會影響他正常的生活、正常的辦案。


    “二十七年前,莊寶力殺人的時候,可沒見到過鬼。他就是個普通的殺人犯。現在,他說自己撞了鬼,鬼迷心竅殺了牛海西。嗬……”錢警官嗤笑一聲,話鋒一轉,“你師傅了卻了心頭的大事。他快退休了,你得支棱起來啊。”他拍了拍林友德的後背。


    林友德挺胸抬頭,“當然了。”


    錢警官笑了笑,看著天空,吞雲吐霧。


    ※※※※※


    無聲灰莉:【你們好,好久沒有聯係。你們的賬號很長時間沒有新的內容,不知道你們最近還好嗎?】


    【這次發來消息,是因為我前段時間迴到了家鄉。】


    【不知道該怎麽跟你們說……我在金主任那裏呆了一段時間,在新的養老院工作,在那裏看到很多老人,看到他們的親人,也送走了兩位老人。】


    【那兩位老先生都是正常死亡,一位是睡夢中去世,另一位則是病故。


    【睡夢中去世的那位,入睡前還笑著說他孫子孫女孝順。前一天他們家裏人接他出去,他孫子升職了,接下來要到外地工作,臨行前請家裏人吃飯,接他一起去吃飯,他還在兒子家裏住了一天。他孫女說,等長假的時候,開車帶他去外地看孫子,一起到那兒玩幾天。他迴到養老院,逢人就說這事情。其他老人,還有我們這些工作人員,都笑嗬嗬地聽他說。


    【我給他擦身,換上壽衣。他家裏人在旁邊哭。他孫子孫女趕過來的時候,我剛給他收拾好。我聽著他家裏人的哭聲,還有他樂嗬嗬的聲音……】


    【後一位老先生在檢查出疾病後,就跟家裏人商量,要迴老家,落葉歸根。但很可惜,他那會兒已經太虛弱了,沒有辦法迴故鄉。他退而求其次,選擇在兒女的家中離開。金主任帶我去探望他,他一直提到自己的老家。】


    【他很年輕的時候就外出打工,最後在山南落戶。小兒子和小女兒都是山南人,大兒子是在老家出生的,之後也被接到了山南,在這邊念書,在這邊工作、結婚。第三代也都是山南人。他老婆是他同鄉,也住在我們養老院。他生病之後,老太太也被他兒女一起接出去。老先生已經火化,兒女帶著老太太和他的骨灰一起迴了老家,要在那裏落葬,老太太可能也會留在老家。他們幾個子女不太同意老太太的做法,最後也不知道會怎麽處理。


    【我沒聽到那位老先生臨終時候的聲音。但大概,他一直念叨著迴老家吧。


    【我聽金主任說,他們暫時決定由老家的親戚照顧著老太太。他們跟那邊的村委也交代過。之後可能會讓大兒子和大兒媳婦迴老家。他們在老家還有老房子,本來已經委托給當地的親戚租出去,現在也要收迴來。也是有很多事情要做。】


    【聽著金主任說那些事情,我想到了我的家鄉。我跟你們說過,我的家鄉】


    【我小時候發生的那些事情】


    【我一直在逃避的那些事情】


    【我當時就有了一股衝動。我跟金主任說了,沒有說我小時候的那些事情,隻是說了家鄉……金主任很理解我。她勸我迴去看看。如果覺得不好,可以再迴來。她這邊一直歡迎我。我】


    【我給我爸媽】


    【我打了電話迴去】


    【那裏是我第二個故鄉吧。算是吧。我在那裏生活了一段時間。隻是那時候我渾渾噩噩的。我父母一直在那裏。】


    【我先迴了父母那裏。】


    【我第一次發現,他們已經老了。和我記憶裏相比,老了很多。我記憶裏,他們還是將我帶出老家時候的樣子。我很多年沒有好好看過他們。我們坐在一起,也不知道該說什麽。沒什麽話好說。就是問一些平時在做什麽,工作怎麽樣,身體怎麽樣……這麽多年,一直是這樣。】


    【我已經錯過了和父母親近起來的機會。我】


    【我那麽多年】


    【那麽多年,錯過了很多東西】


    【我那麽多年,隻能聽到那些聲音,聽不到其他】


    【我在父母那兒呆了兩天,就迴老家。他們想要陪我,我拒絕了。我想要一個人迴去,想要去】


    【去看看】


    【隻有你們知道那天發生的事情。我沒告訴我父母。到今天,我還是不敢告訴他們。告訴他們,也沒什麽用吧。隻會讓他們難過。沒必要告訴他們。】


    【我迴了老家】


    【我重新迴到了老家,迴到了老家,看到了老房子】


    【老房子其實已經沒了。現在老家都是新的房子,跟城裏的小區一樣,都是一個樣式的房子,水泥路,有路燈,有垃圾桶,有活動中心,也有照護中心,有類似養老院的地方,還有健身器材,有小菜場、小超市】


    【老家已經不一樣了


    【和我印象裏的老家不一樣了。完全不同了。我都找不到以前的痕跡。好像是個陌生的地方。人也很陌生。村裏的人我都不認識。我告訴他們我是誰,他們都要想一想,還有人知道我們家,但也記不清楚。那時候的老人很多都去世了。還有其他人,有新搬來的,結婚過來的,或者是在附近工廠打工,在這邊租了房子。也有和我父母一樣,年輕時候就出去打工,後來又迴來的。】


    【當年的事情,還有人有印象,但都記不清了。隻記得我家裏有人被害。也可能是當著我的麵,沒有好意思說。】


    【那麽大的事情】


    【那麽多血】


    【血早就沒有了】


    【房子都是新蓋的,地都是新鋪的水泥路,房子都是刷的白漆,有的還畫了畫,寫了宣傳的字】


    【老房子的位置,我去了。我很怕,但我還是去了。那裏是新的房子,跟周圍的房子一樣,刷了漆。我都認不出來。還是村裏人給我指的。他們還給我說,這邊做過法事,拆房子、蓋房子都做了法事,新搬進去的人家也做了法事。一直都好好的。我能聽懂他們的意思。】


    【我害怕的那些東西都沒了】


    【我在那裏,沒有聽到爺爺奶奶的聲音】


    【他們】


    【他們是安息了嗎?還是像金年養老院那樣】


    【我前些天都不敢想這些。】


    【那座山】


    【我現在就在那座山上,給你們發這些消息】


    【對不起,我現在】


    【我已經迴來有一段時間了,但是我還是很激動。我迴來有一段時間,老家都變了,但那座山,我之前都不敢上來】


    【山沒有變。從村裏看,山還是那樣。還有溪流,有水渠。村裏通了自來水,但還會用山裏水種地。種地也不一樣了,都弄了大棚。但山裏的水】


    【我去農田看過,山裏的水,還是那樣。清澈的水,沒有血】


    【我今天才鼓起勇氣上了山。


    【山上也鋪了路。石頭台階,弄得很漂亮,還裝了護欄。山腰、山頂都裝了歇腳的涼亭。我現在就在涼亭裏。石階一路上山,都能聽到溪水聲,但看不到溪流。涼亭裏也看不到。我總覺得,那些溪水還是紅的。】


    【我爬得很慢,很累。小時候沒有這麽好的路,但我一下子就能爬到山頂。現在卻很難。我感覺喘不過氣,感覺有什麽壓在身上,有什麽東西跟在我身後。我一直聽到溪流的聲音,一直能想象到那些紅色的溪水】


    【我找到了當初那個地方】


    【離開了新鋪的石階,我找到了那個地方。】


    【應該忘記的,但我一直記著。】


    【那個地方】


    【也沒有聲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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