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海西的迴複一如既往的迅速,隻是長篇大論的套近乎中,並沒有黎雲想要的信息。


    牛海西保證會給黎雲去調查,暫時沒了下文。


    孔冬梅則沒那麽快迴複。


    黎雲關掉微信,打開地圖,準備去“林”提供的那個地址看看。


    “林”所提供的地址不在bj,而是南方縣城。


    黎雲一搜,就看到了大片空白的地圖,隻有那個地名列在屏幕正中,周圍光禿禿的,不知道是山區還是農田。


    黎雲將地圖調小了點,再調小……


    一條擦過那地界的高速公路和鐵路出現在了地圖下方,另有三個地名跳了出來,位列那地址的三個頂角方向。


    黎雲有了不好的預感,或者該說是“好預感”。


    果然,再一搜索,他便確定下來:那地方是典型的三不管地帶——三處縣城相交之所,有公路和鐵路經過,但在附近並沒有車站。網上搜到的最近的一條訊息,是多年前那裏準備建設高速的新聞。


    看地圖,高速已經建好了,連高鐵也建上了。


    黎雲找不到更多的訊息,隻好買了車票,先到當地去看看。


    他在路上接到了李叔的電話。


    酆都的信號真是越來越好了,聯係起來相當方便。但酆都的謎團還有很多。比如那仙山。


    江龍昌沒靠近過那裏,也沒聽說有誰登上了那仙山。


    “……那一片大海,看不到頭,也找不到能過海的船。有些人試了試,不行,就又退了迴來。什麽竹筏、帆船,還有什麽、什麽遊艇?都試過了,都不行。有人說是鬼打牆,也有人說是船不行。現在就有人在折騰,有的搞船,還找了個活著的時候造船的工程師,準備建大船;有人就找那種道士和尚,想要打破鬼打牆。”李叔轉述著江龍昌所描述的情況。


    “他們上哪兒弄的材料?”黎雲疑惑。


    竹筏、帆船、遊艇……這都是成品,還好說。他們之前折騰著給江龍昌燒紙的時候,就見過喪葬用品店賣這類紙紮用品的。但要建大船……紙紮店好像沒見過成品的大船。還是靠著現在酆都和陽間聯係緊密,托夢讓親屬燒點紙模、玩具過去?


    似乎也不是不行……


    黎雲發散思路,李叔隻迴答“不知道”。


    江龍昌顯然不是那種“至死都是少年”的冒險派。他和他的妻子翠姐很現實地擔心著柴米油鹽醬醋茶的事情。就是李叔和李阿姨,也隻關心自己死後去了酆都是不是需要買房,不再是分配房子了,可能還要工作賺錢。怎麽想,怎麽不得勁。


    對於仙山仙海,四位老人都沒那麽關心。


    即使如此,作為酆都城最近最火熱的話題焦點,江龍昌還是聽到了一堆有用沒用、似是而非的信息。


    “黑白無常什麽都沒說嗎?”黎雲壓低聲音又問道。


    李叔迴答:“沒有。倒是經常看到他們值班、巡邏,但問他們,他們也不清楚。隻知道是酆都變化了……聽說,酆都也不是第一次變化了。老龍說酆都一圈圈的,對於內城的人來說,外城冒出來的東西都是變化。他們好像覺得,是因為人間變化了,所以酆都也變化了。靠裏一些的內城,像是解放前的那塊地界,那裏的人就覺得都是好事,都是陽間變化,所以那邊也變了。再往裏麵的古人,和外頭人的交流就很少,不清楚是什麽情況。”


    黎雲怔住。


    這好像也說得通。


    這說法,好像……更合理。


    黎雲正這麽想,眼前卻是浮現出了老板的身影。


    不,沒那麽簡單。


    酆都城現在的變化,不單是陽間現代社會發展所致。


    黎雲沒什麽根據,就是直覺如此,直覺這裏麵有老板動的手腳。


    “你現在準備去哪兒?”李叔問道,“那小夥子怎麽樣?我看著……雖然他們差別很大,但如果人好,也沒什麽不好的。易心其實也是個好姑娘。你想想她之前談朋友做的事情,也不能說什麽……也是那男的先對不起他。如果遇到個好人……”


    黎雲迴過神,一頭黑線。


    恐怕是李阿姨這些天跟李叔念叨了,李叔轉變了立場。


    不過,李叔這話他也沒法反駁。


    “我就怕現在什麽都好,但真的要結婚了,對方有什麽變化,然後易心……”黎雲瞥了眼身邊的乘客,將剩下的話吞進肚子裏。


    池鴻飛會變心嗎?會改變嗎?會提出分手嗎?


    普通的戀愛,都免不了這種風險,更何況是這種跨物種的戀情。


    普通的戀愛,和平分手,或是鬧到反目成仇,也大多在法律的界限之內,少數極端案例,有人傷亡,就是慘烈的社會新聞了。


    和易心戀愛,變心就意味著要殺死易心、要被易心殺死。


    出人命的概率實在是太高了。


    李叔沒有見過易心房間裏的收藏品,沒聽到那些幹屍一般的男性死者們的呻吟哀嚎。他所以為的風險,和黎雲看到的風險,根本不是一個級別的。和易心都沒見過麵的李阿姨就更加“樂觀”了。


    黎雲歎氣,也不知道該怎麽給李叔解釋。


    直說的話,未免刺激太大。他們還要做同事和室友的呢……


    他們還得繼續做室友,可能要這樣當個好幾年、十幾年的室友也說不定。


    黎雲頭疼起來。


    他從一開始便知道這是個難題,但除了他一個人提心吊膽地嚴防死守,好像也沒其他辦法。


    “……我現在準備去另一個地方看看。就之前和你講過的那個胡大師。我問到了新的地址。”黎雲轉移了話題。


    李叔叮囑他多加小心。


    黎雲掛了電話,又定了那地址附近的小旅館。


    下了高鐵,坐上了長途車,又轉到小旅館。


    黎雲將身份證在客房內藏好,就展開了老板借給他的翅膀,往那地址飛去。


    他這次飛得很小心,幾乎是在地麵上飄著,仔細觀察著四周。


    太陽當空,但有徐徐清風拂過,並不顯得炎熱。


    從熱鬧的小街一路飛過去,周圍的景色逐漸荒涼起來。


    隨處可見的沿街店鋪不見了;行人、車輛也隨之減少;居民樓變得高大,看著卻少了人氣;路燈變得稀疏,十字路口都沒了信號燈和斑馬線;緊接著,連那死氣沉沉的高樓都不見了,剩下的就是農地。


    說是農地,並不準確,更像是有人占了荒地,種一些瓜果蔬菜。


    枯黃的蘆葦,嫩綠的雜草,還有筆直但被碾出坑窪的道路上總是被吹起的灰塵……


    又一輛卡車經過。


    這是剛才半小時裏經過的第三輛卡車。


    沒有任何一輛私家車或是電驢經過這裏,更沒有行人。


    道路上出現了圍牆。圍牆上有畫,但褪了色,看得出是很早以前的公益宣傳畫。


    再飄一段,圍牆上出現了缺口。巨大的缺口也不知道是用什麽東西鑿開的。


    黎雲往裏麵望了一眼,就看到歪七扭八的菜地。還有個塑料棚,堆了垃圾。也不知道平時有沒有人搭理。


    黎雲看看手機導航,繼續往那個地址方向飄。


    他的視線穿過了圍牆、荒地,有看到遠處的房屋。


    是空屋。


    並無奇特之處。


    至少他打眼一望,沒看到裏麵有獸首人身的雕塑,也沒看到什麽黑雲蓋頂的異象。


    屋子外牆上畫了個“拆”,如那些公益宣傳畫一般褪了色。


    黎雲繼續往前飄。


    他忽然感覺到了什麽,猛地停下,慢慢轉過頭。


    遠處,有一片房屋。


    看著像是農民的自建房,高矮不一,抱團聚在一起。


    周圍一圈農地,有人仔細打理的樣子,比那些零散的菜地要整齊許多。


    那房子上同樣被畫了“拆”,同樣沒有被拆掉。


    黎雲看到了“黑雲蓋頂”。


    大好的晴天,沒有遮擋的土地,唯有那裏,有塊陰影。


    這“陰影”有合理的解釋。因為周圍一大片農田、荒地、零星的房屋,隻有那裏有聚集成堆的屋舍,因此有了建築物的陰影,也不奇怪。


    可黎雲覺得這是一種“感覺”上的“陰影”。


    毫無疑問,那裏有問題。


    也可能是陷阱。


    他謹慎起來,改變了自己的飛行方向,同時將速度又降低了一些。


    他將自己的五感運用到了極致。


    這下,他確定自己沒有找錯地方了。


    那塊“陰影”,他看不穿。


    那地方絕對有問題。


    黎雲更加小心了。


    這片房屋是農民自建房,所以並不像開發商建的小區那般規整。房子有木頭的,也有磚石、混凝土的。外圍的兩棟房看著還有人使用的痕跡,裏頭的道路則像是廢棄多時,已堆了一些垃圾。


    窗戶脫落,玻璃碎裂,門板也隻是靠在牆上。


    牆皮掉了大半,木頭裂開大縫,還有一些碎磚石,露出屋子內更糟糕的情況。


    到此為止,還隻是普通的荒屋。


    黎雲盯著那“陰影”最濃重的地方,一點點靠近。


    那裏是一棟木頭建築,屋頂的瓦片層層疊疊,原本應該長了青苔、綠植,但那些植物早已枯死,成了覆蓋在屋頂上的枯草。


    牆根處也有枯萎的花,好像一碰就會碎。


    至於縫隙大到能伸進一隻手的門……


    黎雲低下頭,看著這木頭老屋裏滲出來的液體。


    黑色的液體,似是凝固的血液。


    但……不是……


    黎雲捂住了口鼻。


    他仿佛是被周圍的灰塵、黴菌給刺激到,有了過敏反應,露出的手背上都冒出一片片雞皮疙瘩。


    他知道,這的確是生理反應,但不是生前那種過敏反應。


    他的視線仍然無法穿透這破損的木屋。


    就連那木頭縫隙,都好像被黑色的陰影給填塞了、堵住了,讓人看不到裏麵,也讓裏麵的……東西……出不來。


    也不是完全出不來。


    黎雲又低頭看向那門縫底下滲出來的……粘液……


    他後退幾步,深唿吸了幾口氣,又屏住唿吸,做好心理準備,靠近了那木門。


    他穿過了木門,沒有感受到阻礙,但靈魂好像落入了深潭之中,隻感到了沁人骨髓的冷意,還有一種奇怪的濕黏感覺。


    他眨了眨眼睛,適應了黑暗。


    屋子裏不是完全的黑暗。


    那陰影堵住了從外向裏看的視線,但並沒有堵住縫隙裏漏出來的陽光。


    室內的一道道光束如一柄柄利劍,穿透了屋子,也穿透了屋子裏的……東西……


    老式的木頭建築,還保留了巨大的房梁。


    現在,那巨木橫梁上,如掛著臘肉一般,掛著一具具人體。


    那或許不應該稱之為“人體”。


    黎雲的胃部抽搐,惡心的感覺湧上了喉頭。


    他沒有聞到怪味,但眼前的景象卻自帶“味道”。


    那是腐肉的味道。


    人體腐爛,肉腐爛,內髒腐爛,包裹不住骨骼,於是粘連著爛肉的骨頭落在地上。


    也有剛形成巨人觀的屍體,吊在空中,如某種怪異的氣球。


    轟然炸開!


    黎雲下意識後退,躲開了飛濺的碎肉。


    氣味衝來,還有爛肉、骨頭砸在地上的聲音……


    那聲音好像能折磨人的靈魂。


    黎雲強忍著不適,視線掃過那些死者。


    他花了點時間,才在這一片懸吊著的屍體中將那些死者一一分辨。


    都死了……沒有幸存者……


    有屍體比較完好的,看著剛死不久。


    黎雲沒學過法醫學,隻是從那屍體的完好程度來做猜測。


    而那死者用來上吊的繩子就是她衣服的腰帶。


    屍體底下並沒有墊腳用的凳子,可人吊在那麽高的房梁上,讓人完全猜不到她是怎麽將自己吊起來的。


    黎雲緊皺眉頭,看向屋子裏的其他東西。


    倒在遠處的椅子,被碎肉覆蓋的蒲團……


    這裏看著像是某種議會廳。


    又像是宗教集會場所。


    黎雲看向大廳的前方。


    牆上、地上有明顯的痕跡。


    那裏原來放了東西,但被人取走了。


    黎雲想起了自己在別墅裏看到的巨幅掛畫和獸首人身的雕像。


    這地方應該也有這兩樣東西,隻是現在被移走了。


    黎雲飛到了那片空地——他始終沒有落地過,原本是為了趕路、是為了避免有陷阱,現在是根本無處落腳。


    他在那角落裏找到了電線。


    黎雲迴過頭,看向這滿室的狼藉。


    如果不是這些屍骸,這地方應該和那別墅一樣,看著就像是詐騙用的迷信場所吧。


    可現在……


    劈啪——


    黎雲一驚,迴過頭,就見地上的電線冒出火花。


    他心中大叫不好,心念一動,老板借給他的翅膀用力扇動。


    黎雲一下子衝破了屋頂,飛到高空。


    嘭——


    火團在他腳下炸開,煙雲升騰而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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