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雲注意到了俞麗,俞麗卻好像沒有留意到黎雲。她此刻正怒氣衝衝地瞪視著身邊的人。黎雲在那些人中看見了好幾張熟麵孔,認出這聚在一起的人是奚家的人。


    奚家人被突如其來的事故嚇了一跳,女人們花容失色,男人們也是受驚不小。尤其是俞麗緊貼著的那一個女人,臉色發白地抱著一個少年,直想往後退。她抱著的少年幾乎要和她一般高,骨架不小,站定在那兒不動,像是被嚇呆了,但眼睛裏還有好奇的光芒。女人圈著少年的肩膀,根本拉不動他,隻能僵在原地。


    與奚家人並肩而行、卻又隔了一條明顯界限的人群中,為首的老者率先開口道:“怎麽搭的靈堂?還不去快去重新弄好?”


    他麵色如常,聲如洪鍾,花白的頭發和滿臉的皺紋都不影響他發號施令。


    周圍立刻有工作人員模樣的人忙碌起來,還有人小跑著到了他跟前,恭敬地道歉。


    “陳總,真的是對不起,手下人太不小心了。我立刻讓他們做全麵檢查。請您稍等一會兒。”管事模樣的人單獨道完歉,又環視其他人,歉意地說道,“還請諸位稍等。”


    被稱為陳總的老者不動聲色,掃了眼禮堂,視線從黎雲和牛海西身上掠過,又開口道:“這靈堂誰安排的?怎麽弄成這樣?”


    他身後的幾人噤若寒蟬,但眼神都往奚家人身上瞟。


    奚家為首的是個中年男人,這時候笑道:“這主要是珊珊的設計。珊珊之前是……”他正要介紹,身邊也有個打扮精致的女人微微昂首,露出矜持的笑容。


    “不倫不類!追悼會怎麽做的都不懂嗎?你們奚家把老烏和老烏的家人當什麽了?展覽品嗎?”陳總不客氣地打斷了對方的話,厲聲質問。


    奚家人頓時臉色發青起來。


    名叫珊珊的女人想要爭辯,卻突然感覺到背後一陣涼意。


    俞麗正在她身後死死盯著她,眼神猶如要吃人一般。


    黎雲心中一動,想要做點什麽,卻見俞麗已經收迴了視線。


    俞麗冰冷的目光從奚家人身上收迴,投向了對麵的陳家人。


    黎雲忽然感受到了俞麗無奈又焦躁的內心。


    牛海西猜得沒錯,外孫和孫子哪個親,對俞麗來說是不假思索就能給出答案的問題。然而,孫子和辛辛苦苦積攢下的家業哪個重,這就是俞麗需要思考一陣才能給出迴答的問題了。至少到目前為止,俞麗都還沒思考出個答案來。


    奚家明顯不適合商場,沒有能力接手烏家留下的那些公司。這件事,俞麗清楚,奚家似乎不清楚,還想著能吞了烏經緯留下的遺產,一夜暴富。而陳家是商場老油條了,真讓陳家代管烏家的那些公司,等俞麗的孫子烏天盛成年後,那些公司還姓不姓烏,不用想都知道答案。


    黎雲很意外,俞麗明明殺了那麽多人,其中還有不少修煉之人,她應該是個惡鬼,可她現在的思維卻仿佛是一個正常人。不,她的思維比大多數人還要活躍和敏銳。


    “那兩個是什麽人?”陳總訓斥完了奚家人,又轉頭詢問起了黎雲和牛海西。


    他身邊忙有人迴答。


    陳總聽完,冷哼一聲,“我當你這些年長進了,沒想到還是不學無術。你老婆死了,你可得撐起這個家。結果你看看你做的這些事情。”


    陳俊彥低下了頭,後背冒著冷汗。


    他瞄了眼黎雲和牛海西,又瞄了眼那被烏經緯巨幅遺照蓋住的遺體,打了個冷顫。


    奚家人的臉色極其難看,卻是被陳總的氣勢壓著,一點兒聲都發不出來。他們原本的想法也不能說是錯。隻是,他們的這番布置,對陳俊彥挺有用的,能將他嚇個不輕,先就弱了氣勢,對於陳總卻是不起作用。說來,他們自己反倒是被掉落的遺照嚇得夠嗆,真是偷雞不成蝕把米。


    禮堂前頭忙碌的工作人員廢了九牛二虎之力,將遺照重新綁好了繩子,準備吊起。


    陳總這時候也準備到隔壁小廳暫時歇腳。


    一行人都準備離開了,就見那剛被吊起一角的遺照突然落下。粗大的麻繩繃斷,繩子一下子甩在了座位之中,將好幾把椅子砸倒。


    那聲響,讓眾人心驚。


    牛海西更是直接跳了起來,心有餘悸地看著旁邊翻倒的座椅。


    那一繩子可險些就要砸到他了!


    牛海西想到此,就捏住了懷中的護身符,又忙去看黎雲的臉色。


    黎雲不動聲色,和站在奚家人中的俞麗保持著對視。


    兩個鬼目光相觸,俞麗竟是微笑了一下,點頭致意後,移開目光,看向那被遺照覆蓋的遺體。


    俞麗顯然是很不滿這靈堂的布置方式。她事先不知情,此刻也隻能用這些小手段,阻止奚家人的原計劃。


    陳總腳步頓了頓,開口道:“先將遺體安置好。你們要不會做,就換人。”他說著,已經是轉頭命令,“去找殯儀館的人來布置,不要搞那麽多花樣,踏踏實實地把老烏的身後事辦好,好讓老烏他們安息。”


    這命令是對陳俊彥下的,話裏有話,卻是對奚家人說的。


    奚家人立刻就反駁了。


    “這麽安排也是想讓經緯能看清楚。今天這追悼會不光是追悼會,也是想分割清楚經緯他們的遺產。那麽多公司、員工,還有涉及的合作商,總要有個交代。還有幾個孩子,都得安排好吧?總不能經緯一走,他的孫子就受人欺負。”


    “誰能欺負了幾個孩子?難道我們陳家是死的,還是你們奚家都是死人?”陳總立刻迴擊,“你說的遺產,老烏和老俞不是生前就給他們兩個孩子分好了?還能有什麽好分的?”


    “這可難說。這裏還有個人呢。”奚家有個年輕人跳了出來,伸手就指了馬嘉怡的父母。


    馬嘉怡的父母和史娟、鍾誠富早在這些人剛來時,就被擠到了禮堂角落。遺照落地,他們嚇得不輕,都忘了爭吵,鵪鶉似的縮在那兒不動呢。這會兒被點了名,都有些手足無措。


    陳總眯眼打量了一會兒這四人,淡淡道:“哦……這麽看來,要欺負孩子的不是外人,就是你們這些當舅舅、外公的啊。”


    奚家人臉色一變。


    “老烏養的那個小姑娘都死了,肚子裏的孩子也死了,你們還要把他們的父母拉出來。你們這些當舅舅的存的是什麽心思?”陳總說著,不等奚家人迴答,又看向了陳俊彥,“你也是,跟著他們胡鬧,幫著外人欺負你自己的侄子?”


    陳俊彥被說得麵紅耳赤,忽然意識到自己跟奚家人計劃的從馬嘉怡那兒找“遺囑”,實在是有些可笑。


    可要沒有新的遺囑,烏經緯和俞麗早就分好了他們名下的財產,其中一部分也提前給了烏亞男和烏偉民。這裏麵,烏偉民自然是占了大頭。陳俊彥想到此,就有些不甘心。


    陳俊彥看了眼自己的父親,有些疑惑他難道沒覬覦烏家那大半財產嗎?


    陳總人老成精,沒來之前聽屬下匯報,就猜出了陳俊彥和奚家的算盤。雖然早有預料,他此時卻是壓不住自己恨鐵不成鋼的心情。


    烏經緯和俞麗活著,一切好說。就是他們死了,烏亞男和烏偉民還活著,那烏家的財產分割明麵上總不會有變化。現在他們人都死了,那就是按照原計劃分割了,奚家還能守住那些公司、那些項目?別說奚家了,就是烏偉民接手,都不一定能守住。


    烏亞男之前對這事毫不在意,可不是因為她照顧弟弟、姐弟情深,又或者是因為她是個孝順女兒,遵從烏經緯和俞麗的安排。烏亞男能幫著陳俊彥經營事業,拿到陳家的工廠,自然也能想辦法從弟弟烏偉民手裏拿到烏家那些公司的經營權。陳總當初給陳俊彥的工廠,也不是給陳俊彥的,是給烏亞男、給自己孫子的。


    這裏麵一條條利益糾葛、金錢算計,都在陳總的心中,也在俞麗的心中。外人不知曉這些,卻也能猜出陳總不會是真的好心想讓烏經緯快點入土為安。


    誰看到這麽大一筆財產會不動心呢?


    鍾誠富看戲看到此,立刻揪了揪史娟的衣服,湊到她耳邊低聲道:“媽,你看,我沒說錯吧!他們就想著算計遺產呢。這靈堂就是故意擺成這樣。那個遺照也肯定是故意的。兩家鬥法呢。你還傻乎乎地鑽進去,被人當槍使。”


    史娟按著胸口,望了眼還覆蓋在遺體上的巨幅遺照,又看了眼站在前方的黎雲和牛海西。她心情複雜,不知道自己是真如兒子所說被騙了,還是像她親眼所見那樣,事情真有古怪。另一方麵,她想到躺在那兒的烏經緯和俞麗,想到他們生前的自信從容和死後這遭遇,就難免唏噓。


    馬嘉怡的父母惶惶不安。被奚家人推到前台,又被陳總幾句話就罵了迴去。兩人想為馬嘉怡說什麽,可陳總說的話又不是衝著他們去的,讓他們想開口也不知道從何說起。


    他們更在意馬嘉怡的身後事。馬嘉怡的屍體並不在這兒,這兒也不是馬嘉怡的追悼會。


    馬嘉怡的母親突然迴過神,抓著史娟問道:“那個黎大師呢?你說的黎大師呢?你讓他告訴我們嘉嘉的房子在哪兒!”


    史娟一愣,下意識看向了站在禮堂前方的黎雲。


    黎雲本在觀察俞麗,是和烏經緯遺產毫無關係的局外人,這時候卻被馬嘉怡的母親給抓住了。


    馬嘉怡的母親踉蹌著,穿過那些翻倒的椅子,抓住了黎雲的手臂,哭著哀求起來。


    牛海西這麽個機靈的人,都沒能事先攔住她。


    馬嘉怡的父親也跟了過來,直接跪在地上,求黎雲告訴他們一個地址。


    黎雲一時間手足無措。


    “那地方……”黎雲張了口,卻是又咽迴了到嘴邊的話。


    馬嘉怡還留在尚怡心苑那套房子內,陰魂不散。真讓她的父母找了去,是會安撫她的鬼魂,還是刺激到她,實在是難料。何況,馬嘉怡的父母精神狀態也並不好,要是親眼見到了馬嘉怡,不知道他們會做出什麽事情來。


    陳總遠遠看著黎雲那邊的“鬧劇”,更為不滿。他又看了眼無動於衷的陳俊彥,隻好內心歎氣。


    幸好,他不止陳俊彥一個兒子,他一直以來所器重的兒女也不是陳俊彥。


    陳家很快出來了幾個人,有給陳俊彥打眼色、出聲提醒的,也有直接下令安排,給禮堂清場的。


    陳家這是要完全掌控局麵了。


    奚家一番精心布置,還想著靠追悼會的安排先聲奪人,怎麽能讓陳家這樣輕而易舉地破局?


    兩邊頓時吵了起來。


    陳俊彥和奚翎作為姻親,過去的相處也算融洽,見麵能聊上兩句。烏亞男和烏偉民兩姐弟的孩子,那感情更是要好。這幾天家中遭逢大難,父親、母親去世,小孩們又被各自的父母和其他親戚包圍著,灌輸了一堆想法,都是手足無措。眼見兩家直接吵了起來,幾個孩子才感到了慌亂。年紀小的,頓時哭了起來。


    俞麗就在此刻爆發出了她惡鬼的氣息。


    她像是被激怒,又像是護犢子的野獸,一時間彰顯出自己猙獰的利爪和獠牙。


    不是所有人都能看到俞麗,可這一刻,所有人都感覺禮堂內外被一種詭異可怕的氣息籠罩了。眾人不自覺安靜了。


    史娟瞪大了眼睛,震驚地看著麵色發黑的俞麗。


    俞麗之前一直站在奚翎身邊,被奚家人簇擁著,史娟始終未曾注意到她。現在看到了人,史娟怎能不驚駭?


    她的身體顫抖起來,雙手下意識地抓住了兒子鍾誠富。


    鍾誠富自然是沒有看到俞麗,疑惑問道:“媽,怎麽了?”


    “那、那是……”史娟正要開口,卻看到俞麗的身影晃了晃,像是被關閉的燈光,啪的一下消失不見。


    俞麗的爆發和安靜也不過是兩三秒的時間。


    陳家和奚家人迴過神,都以為是孩子的哭聲吸引了他們的注意力。


    陳總怒氣衝衝地一跺腳,大聲道:“你看看你們做的事情!你們眼裏要真要有孩子,能這樣嚇到他們!好了!今天就到這裏吧!我們走!”他說完,帶頭轉身就走。


    陳家人自然是跟著他離開。


    奚家人被占了先機,這會兒束手無策,隻能眼睜睜看著陳家人一股腦地離開。


    “我剛才……好像看到了俞太太……”史娟呢喃著說道。


    鍾誠富無奈道:“媽,你這是看花眼了吧。”


    “是嗎……”史娟遲疑著,轉頭望了眼黎雲。


    黎雲正望著禮堂的大門,慢慢皺起了眉頭。


    那一瞬……那個嬰孩……


    俞麗也發現了嗎?


    黎雲沉吟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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