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經緯整個人看起來蒼老無比,用“老了十歲”來形容,都嫌不夠。他沒有一夜白發,也沒長出多的皺紋來,可整個人的精氣神都沒了,隻剩下一種驚恐不安的情緒,充斥在他的身體中,由內而外地散發出來,讓他看起來就像是恐怖片裏的精神病患者。


    他從坐下後,就不停地抖著腳、摸著手,像是無處安放自己的四肢,眼神也飄忽不定,長時間都沒有開口說話。


    黎雲很意外地看著這樣的烏經緯。他沒想到烏經緯聽聞噩耗後,會是這樣一個反應。他以為自己從醫院、養老院那兒迴來,見到的會是一個遭受打擊但保持著冷靜的烏經緯,還預想過烏經緯可能會說些什麽。


    “……他們沒辦法了。”烏經緯開口說了進門來的第一句話。


    黎雲詫異地揚起眉毛。


    “他們也死了。”烏經緯緊接著說了令人驚愕的第二句話。


    黎雲怔住了。


    他看著烏經緯雙手遮臉,掩麵而泣,能感受到烏經緯心中極端的恐懼情緒。他不是在悲傷,而是純粹的害怕。


    烏經緯的腦海中閃過許多畫麵。一個個陌生的人在黎雲眼前淒慘地死去,死前都經曆了慘無人道的折磨。


    黎雲更為驚訝了。


    “這怎麽可能?”黎雲脫口而出。


    易心轉頭看了過來,另一邊的牛海西也露出了意外的表情。


    黎雲抿著唇,表情肅然。他看了眼易心,想要使眼色,但易心估計是完全接收不到他傳遞的信息。易心隻是看了一眼黎雲,就收迴視線,喝起了茶。


    “他們就是死了!全死了!”烏經緯突然放下手,爆發出了一聲大喊,露出了自己扭曲的麵孔。他的雙手死死抓著膝蓋,整個身體顫抖起來,“他們都死了……就剩下你們了……你們要救我!你們一定要救我!”這麽說著,烏經緯身體前傾,好像要越過茶幾,撲到黎雲三人身上。


    牛海西幹咳一聲,“烏先生,您放心,我們一定會保護好您,不會讓您和您的家人一樣……”


    話未說完,牛海西就見烏經緯一個扭頭,直勾勾盯著自己。剩下半句話被牛海西咽了迴去。他猝不及防,差點兒給自己的口水給嗆到。


    “什麽?”烏經緯問道。


    “什麽?”牛海西迷茫地重複了一遍。


    黎雲默然,插入了兩人的大眼瞪小眼,“烏先生……烏先生,你請的其他人,都死了?”


    牛海西猛地甩頭,就和之前的烏經緯一樣,直勾勾盯著黎雲,難掩自己茫然震驚的神情。


    牛海西腦中亂糟糟一團。


    他這些天住在酒店,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就在自己房間裏上上網,打發時間。他倒是想要和易心、黎雲湊近乎,但在第一天被易心拒之門外後,他就不敢貿然上門了。


    牛海西起初不知道烏經緯的家人在第一天就遭遇了滅門慘案,可隨著事件上了新聞熱搜,他很快就將新聞中的案件和烏經緯聯係了起來。不僅如此,圈子裏麵也炸了鍋。他動用自己的關係網,稍加打聽,便對整件事了解了個大概。


    這就不得不提到養老院裏那些供奉大仙、邪祟、小鬼的人家了。這種供奉自然少不了修煉之人的指點。牛海西作為半個圈內人,在那圈子裏混著,早幾年就聽聞過一些風聲,這會兒更是方便了他打聽消息。


    牛海西沒將這事情和“馬嘉怡”這惡鬼聯係起來。圈內目前的看法也是如此,很多人甚至不知道“馬嘉怡”的存在,大家都以為是那些供奉中有什麽東西出了意外,引發了某種連鎖反應,讓那些供奉一起暴動,釀成慘劇。


    這種養蠱反噬的悲劇,時不時就會在圈內上演,不足為奇,也就是這次死傷範圍大了一些,上了社會新聞,才讓圈內跟著震動。


    雖然牛海西隨大流地接受了這種論斷,可麵對烏經緯,他當然不能這樣說,反倒是要將事情的源頭推到“馬嘉怡”頭上,好繼續做這筆生意。


    從某方麵來說,他和易心是不謀而合,還恰好說中了事情的真相。


    可烏經緯此行卻不是為了自家滅門慘案來的。


    牛海西盯著黎雲,希望黎雲能將事情原委講清楚。他不期待精神失常的烏經緯能做出說明了。反倒是不知為何知道這件事的黎雲,有可能解答他的疑惑。


    牛海西心中惴惴不安,隱約感到大事不妙。


    烏經緯全家死絕了,他都不會放在心上。但要是同行慘死,那事情的意義可就非同小可了。牛海西擔心起了自己的安全。他不覺得遇到危險後,易心和黎雲會優先考慮他的性命,更有可能發生的情況是他被扔出去當棄子。


    黎雲看向烏經緯,欲言又止。


    他的小腿忽然被人踢了一腳。不用低頭去看,黎雲都知道是易心踢了自己。


    黎雲無奈,隻好說道:“烏先生之前請的那些高人,都出事了。是這樣吧?”


    烏經緯瞪大了眼睛,原本渾濁的眼睛裏多了一點兒光彩。


    黎雲能都感覺到他的理智正在恢複。


    “你怎麽知道的?”烏經緯問道。


    黎雲的話就像是一道光,驅散了烏經緯心中的陰霾。


    烏經緯腦中冒出了一個念頭來。他狐疑地看著黎雲,又馬上掩藏了自己的情緒,裝出驚訝佩服的模樣來。


    黎雲是真有些佩服烏經緯了。


    人品如何暫且不論,這烏經緯可真是個人精了。明明在懷疑他們動手殺了那些同行,之前還嚇得半死呢,現在就能虛與委蛇,想著套話了。


    黎雲苦笑,含糊地說道:“我有些特殊的辦法,能知道……能看到一些死亡。”


    烏經緯明顯不信。


    牛海西急了起來,喃喃說道:“那些人都死了?都死了?怎麽死的?”


    他之前就打聽過烏經緯都請了什麽人來,其中一些他聽說過,另有一些他還和人打過交道。那些人有多少本事,他心知肚明。牛海西打了個寒顫。轉念,他就瞄了眼麵無表情的易心。


    牛海西這會兒也懷疑上黎雲和易心了。易心可是對於這筆交易誌在必得,說不定就是易心……那黎雲知情,也就不奇怪了。


    牛海西想到此,忙眼觀鼻、鼻觀心,又覺得自己這種表現不對,他應該……呃,他該怎麽表現,才能幫助易心呢?牛海西絞盡腦汁地思考起來。


    “他們都死了。”烏經緯歎了一聲氣,“我現在隻能靠你們了!你們一定要救我!那惡鬼!”他咬牙切齒地說著,義憤填膺。可下一秒,烏經緯的神情就凍住了。他看向牛海西,“你剛才提到我的家人……”


    這下,輪到牛海西發蒙了。他支支吾吾,一時間居然不知道該如何接話。


    黎雲無奈,正要開口。


    “烏老板這兩天沒有接到電話嗎?”易心問道。


    烏經緯臉色刷地就白了。


    他這幾天渾渾噩噩,大受刺激,整天都在提心吊膽。他的手機的確是響過幾次,秘書也來找過他,但他都不記得自己有沒有接電話,秘書又都說了些什麽了。


    “這事情都上了新聞了。”易心說著,開了自己的手機,點擊幾下,將手機遞給了烏經緯。


    烏經緯伸出來的手有些顫抖,接過手機後,一時間竟不敢看那上麵的內容。


    易心自顧自說道:“就這邊的那家私立醫院兼養老院,傷亡數量兩位數,尤其是養老院那裏,好多住在那兒的老夫妻雙雙暴斃。最慘的一戶,正好有親戚來拜年,一家老小、連帶著一些遠親,都沒能幸免。不過,目前調查下來,這事情的罪魁禍首也是這一家。這家的親戚之中有人帶了違禁藥物,藥物流入到了普通的吃食中,才導致了這一場災禍。”她又補充了一句,“正式的調查結果還沒出來,這些消息也不是正規媒體的報道,隻是幾個自稱知情人的賬號發的消息。”


    烏經緯的身體再次顫抖起來。


    “烏老板應該有接到警方的電話吧?”易心問道。


    烏經緯頹然靠在沙發上,聲音變得無比沙啞,“這是怎麽迴事?這……怎麽會……到底發生了什麽?”


    易心交疊雙腿,淡定答道:“烏老板心中已經有答案了,何必再問呢?我的助手第一天就和你提議了。惡鬼,可不是活人能隨意在掌心擺弄的玩物。”


    烏經緯嘴唇開合了幾下,又坐直了身體,“不,我……我打個電話。”他站了起來,摸著衣服口袋,找到了手機,一邊往陽台走,一邊撥打電話。


    易心好整以暇地喝起了茶。


    黎雲瞥著易心。他頭一天說要去見見馬嘉怡,烏經緯沒同意,易心可也沒支持他這提議。這會兒易心說起這事,仿佛她才是那個提議的人。


    牛海西挪動了一下身體,湊近了黎雲,小聲問道:“黎先生,那個,那些烏老板請來的人,都……都死了?也被幹掉了?那我們……”


    黎雲眉頭皺起。


    牛海西忙道:“我是絕對相信兩位的實力。但我一個普通人,能耐有限啊。我身上也就一些普通貨色的護身符,都是從其他人那兒買來的。我這……對吧?”他討好地笑了笑。


    牛海西心中篤定這事情是易心做的,但他要表現出一種無知來,這才好獲得易心的信任。


    牛海西看似在和黎雲搭話,視線卻時不時掃過易心。


    他不期待黎雲的迴答,黎雲也沒有聽進他的話。


    黎雲正思考著這件事呢。


    那惡鬼母子,母親已經在黑白無常麵前伏誅了,孩子沒殺過人,現在看起來就是個普通的熊孩子。烏經緯請來的那些人究竟是怎麽死的?


    黎雲心中一動,問牛海西:“他請來的其他人也都住在這酒店吧?”


    牛海西點頭又搖頭,“有些住在這兒,有幾個在這邊另外找了住處。那幾個人比較講究,要看風水什麽的,到哪兒都是自己找地方住。”


    黎雲微微放開自己的意識,搜尋整棟酒店大樓。


    他進門的時候就沒感覺到異常,這會兒仔細搜索,也是搜了個空。


    黎雲的眉頭仍然沒有舒展開。


    他看向易心,“你這幾天沒察覺到什麽?”


    易心呷著茶水,沒迴答這一問題。


    黎雲一驚,“你……”


    烏經緯的腳步聲這時候響起來。


    他拖著沉重的步伐,從陽台走了迴來,一屁股坐在了沙發上。剛生出來的一點兒精氣神,這時候又煙消雲散了。


    “嗬……嗬嗬……”烏經緯笑了兩聲,“都死了啊……全都死了……”這麽呢喃著,他兩眼放空,視線都失去了焦距。


    不過,黎雲能感知到,烏經緯並不像最初那樣驚慌失措。


    “烏老板,節哀。”易心隨口說道,“至少你現在還活著,你還有希望。”她坐直了身體,“你得振作精神,接下來還有一場硬仗要打。”


    易心的話好像觸動了烏經緯的內心。


    他沒有表現出過多的悲傷,那短暫的失神失態也在易心的“鼓勵”下,消失殆盡。


    烏經緯看向易心,“我知道了。”他深唿吸了一次,“你們……你們覺得,現在應該怎麽辦?能消滅掉那個惡鬼嗎?”


    易心笑起來,“當然。你放心,我們自始至終都有信心解決這件事。”


    “嗯,那就要拜托你們了,全靠你們了。”烏經緯坐直了身體,“現在要怎麽做?有什麽需要我配合的?”


    “你需要做的就是準備好酬勞。”易心笑道。


    烏經緯愣了愣,哈哈一笑,“易小姐如此有信心,我就放心了。”他收了笑,沉吟道,“不過,現在……我請來的其他人已經遇害。他們實力不濟,我沒什麽好說的。隻是這個……我現在不太放心自己的人身安全。易小姐有沒有什麽好辦法?或者,要麻煩你們當一段時間的保鏢了。”


    易心不假思索答應下來,“這是當然的。烏老板,那鬼是盯上你了。它奈何不了我們,接下來肯定會直接衝著你下手。你不說,我也是要提議我們貼身保護你,這樣不僅能保證你的安全,也能趁機消滅這隻惡鬼。你不用擔心。”


    烏經緯大感安慰,可馬上又露出了遲疑之色,“另外有件事……”


    “你請說。”易心正襟危坐,側耳傾聽。


    自打和烏經緯見麵以來,她這是頭一迴表現出了幾分“生意人”的態度。


    黎雲能感受到,易心已經信心十足地準備和男朋友團聚了。


    目標被黑白無常解決,競爭對手也死於非命,易心的確是沒什麽好擔心的了。


    黎雲的一顆心卻是一直提著。


    “唉,也不是什麽大事。就是我家人遭逢這一劫難……家裏的追悼會、葬禮……不知道你們對這方麵有沒有什麽……辦法?”烏經緯眼神閃爍了一下。


    “這個啊。”易心點點頭,看了眼牛海西。


    牛海西很機靈地接過了話頭,用自己的三寸不爛之舌,將那些喪葬儀式講解了一遍,還添加了不少黎雲也不知是真是假的法事步驟。按牛海西的說法,這一套七七四十九天的法事做下來,烏家那些死者一定都能通往西方極樂,從此快樂無憂。


    烏經緯聽得認真,看起來非常相信這一套。


    黎雲卻知道,烏經緯心裏正在想的壓根就不是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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