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嘉怡所在的病房中,電視機播放著春晚節目。燈光照亮了馬嘉怡蒼白病態的臉。


    她渾身的汗水,頭發黏在了臉上,能從發絲縫隙中看到她巨大到怪異的眼睛、突出的顴骨和凹陷的兩腮。她的嘴唇失了血色,呈現出一種詭異的灰。兩排牙齒不停碰撞著,發出哢哢的輕響。


    她不光牙關打架,身體也在打擺子。


    就像是脫水的幹屍,卻比幹屍多了屬於活人的動作,如同恐怖片裏的鬼怪,散發著不屬於活人的詭異。


    馬嘉怡自己毫無所覺。她盡力不去看房間裏的其他東西,眼珠子固定在了眼眶正中。


    即使如此,她的餘光仍能看到趴在自己身上的半截身體。


    半截上身、半截下身、半截左邊身體、半截右邊身體……還有七零八落的內髒、腿腳、眼球耳朵……


    馬嘉怡想起了自己曾經買過的幾個3d拚圖小玩具,外形卡通,有雞鴨牛羊魚蟹等等係列,還有人體。


    馬嘉怡還記得自己拆開玩具後,散落滿桌的小零件——頭蓋骨、心髒、肝髒……


    她現在就能看到散落滿床的零件。


    不隻是床上,地上也有很多這樣的零件。


    馬嘉怡努力轉移開視線,卻看到了牆壁上糊著的液體。


    那液體並非鮮紅色,不像是血,更像是腦漿一類的東西。


    馬嘉怡以前從沒見過腦漿,隻是看那東西的顏色和質地,聯想到了腦漿。


    她從沒想過,原來鬼也是有五髒六腑、有鮮血、有腦漿的。


    想到此,馬嘉怡就惡心反胃,想要自己胸腔腹腔裏的東西全部吐出來。


    她覺得恐懼,身體戰栗,良久,這種感覺才隨著那些零件、痕跡的淡化,一起淡化。


    人體碎片徹底消失,馬嘉怡聯想到了小時候吃的冰棍。


    冰棍落地,融化,蒸發,就和這些鬼魂碎片的消失差不多。


    馬嘉怡小時候家裏條件特別差。其實那個年代,大家的家庭條件都不怎麽樣,誰家的孩子都不可能想吃薯片吃薯片,想喝飲料喝飲料。她那時候吃冰棍都隻能吃一塊錢的便宜貨,含在嘴裏的是帶著淡淡味道的冰,要很用力的吮吸,才能讓味蕾感覺到一點兒甜。


    她總是急吼吼嗦著冰棍。冰冷粘膩的水落在手上,她都會著急地舔掉。看到掉在地上的水珠,她更是心疼。帶著她的爸爸媽媽會嫌棄她吃得慢,一根冰棍浪費掉一半,還弄髒身上的衣服。


    哦,也是有家裏條件好到能隨便吃零食的孩子的。馬嘉怡隻是遠遠看過那個同校的孩子,不記得對方姓名,也忘了對方的長相。現在的她隻記得自己當時咽著口水,羨慕地注視對方的心情。


    她自己都沒察覺,她成年後對於冰淇淋球的偏愛就是因為那孩子美滋滋地舀冰淇淋的模樣。


    記憶深處,還有著那孩子隨手將小半杯融化的冰激淩直接扔入垃圾桶的場景。


    落在地上的冰棍水會被熾熱的空氣蒸發,如那些鬼魂的碎片,消失得無影無蹤;垃圾桶中的冰淇淋最後變成什麽樣,她就不知道了——小時候的她是沒來得及看到,長大後的她是不在意。


    馬嘉怡的手被拉扯了一下。


    “看什麽啊?人家扔掉的冷飲你要撿來吃啊?”媽媽不客氣地說道。


    馬嘉怡羞紅了臉,不知道該如何接話。


    她被拽著走了。


    手臂被拉得好痛,她想要說什麽,抬頭就看到抓著自己的那隻左手無名指上有一枚鑽戒。


    她媽媽可沒有那樣的結婚戒指。她父母結婚的時候完全沒有結婚戒指的概念,那時候流行的是自行車、縫紉機一類的東西……


    馬嘉怡一個激靈,忽然發現自己不是小孩子,而是個成年女性。


    她看到了自己突出的大肚子。


    又來了。


    馬嘉怡知道自己再次陷入了夢境。


    這是最初的噩夢。她總是夢到自己變成了另一個女人,變成了一個被已婚男人欺騙的蠢女人。


    她知道自己即將看到那對惡心的夫妻。


    她會被那對夫妻推下窗戶。


    這總好過最近兩天她做的噩夢。


    這兩天她夢到太多的東西了。她不想再夢到那些鬼鑽入自己肚皮的噩夢。那些噩夢極為真實,比這荒誕的狗血感情糾紛要真實太多了。


    念頭剛起,馬嘉怡就看到了不該出現在這噩夢中的人。


    “媽媽……”馬嘉怡脫口而出,這個詞讓她的眼眶有些濕潤。


    抓著她的女人不是那個令人生厭的妻子,而是她的媽媽。


    她媽媽溫柔地看著她,對她伸出手,撫摸著她突出的肚子。


    她的肚子好大,像是要分娩的人。


    馬嘉怡有一瞬的恍惚。


    “小陳雖然年紀比你大,但也沒經曆過。還是我陪著你進產房吧。你不要怕,生孩子沒什麽的。我生你的時候就沒什麽,一會兒就生下來了。你外婆生我的時候也很快的。你生這一胎肯定也很快的。”


    撫摸著馬嘉怡肚皮的手很溫柔,那人說話的聲音也很溫柔,讓馬嘉怡有些動搖。


    “沒事的,很快就能出生了,寶寶別急。”溫柔的聲調鑽入馬嘉怡耳中。


    馬嘉怡隱約感覺到媽媽的語氣有些奇怪。


    她的肚子突然疼痛起來,像是有什麽東西正擊打著她的內髒。


    馬嘉怡彎下了腰,有些茫然無措,求救地看向了媽媽。


    “別害怕,隻是寶寶想要出來了。別怕,沒事的。你要好好生下這個孩子,和小陳好好過日子。”


    馬嘉怡想要答應,可肚子裏的疼痛讓她緊皺眉,隻能大口大口喘氣。


    她的眼睛有些發花,媽媽的模樣也變得模糊。她隻能努力抓住對方的手,從中汲取微不足道的一點兒力量,就像是她童年時拚命吮吸的冰棍……


    她摸到了一塊硬物。


    像是……戒指……


    馬嘉怡低下頭,看到了自己左手上那寒酸的鑽戒,還有媽媽手上相同的戒指。


    她的思路變得混亂,不及反應,就感覺抓著的那隻手用力推著自己向後。


    她的後腰撞上了窗台,腦袋後仰,長發垂下。


    她眼中是顛倒的世界,顛倒的大樓、顛倒的樹,還有……還有正常站立的白衣女人。


    那個女人在馬嘉怡的視線中頭上腳下,可她的腳黏在樓房的天花板上,腦袋頂著樓房的地麵,長發自然垂在雙肩上,不像馬嘉怡此刻頭發被地心引力拉扯向大地。


    那個女人對著馬嘉怡笑了。


    馬嘉怡的瞳孔收縮,忽的肌肉痙攣,死死揪住了推著她的女人。


    她想要放聲尖叫,可肚子裏的疼痛讓她不受控製地蜷縮身體。


    她跌坐在地上,吃力地抬頭,就看到那對麵目猙獰的夫妻。


    “我不是……我不是……”馬嘉怡想要說什麽,她的大肚子忽然突出了一塊,顯露出一個清晰的小孩手印。肚子裏的孩子似是要如雛鳥破蛋一般從她的身體裏鑽出來。


    馬嘉怡駭然,終於是發出了一聲尖叫。


    她想起了這些天來的噩夢。


    那些鬼都想要鑽進她的肚子。


    她肚子裏的這個孩子卻想要鑽出來。


    不,不是這樣。她的肚子不應該那麽大。她肚子裏的孩子根本不是她那個剛成型的胎兒。是已經有鬼鑽入了她的肚子!那個鬼現在想要出來了!


    肚子要是被破開……會死……


    馬嘉怡的腦海中清楚浮現出了這個念頭。


    極端的恐懼籠罩住了她。


    她腦中閃現過那屢次見到的白衣女人,又浮現出那莫名其妙的夫妻和被推下樓的孕婦。


    這隻是噩夢,並非她的人生。


    她不是那個傻瓜孕婦,給人騙了,還不知情。她的懷孕是意外,但給烏經緯當情人、被包養,完全是她計劃好的。她想要過上奢侈的生活,而不是當個忙碌的上班族。同樣是戀愛、結婚、生孩子,為什麽要找個窮小子,兩人苦哈哈地一起奮鬥,然後小孩也跟著可憐兮兮地去珍惜一根冰棍呢?為什麽不選擇一種更輕鬆的人生呢?


    沒錯。


    她原本的計劃沒有錯,原本一切都很好的!


    直到——


    馬嘉怡抱緊了自己龐大的肚子。


    她的肚子更大了,像是個肉瘤,帶著她的身體下墜。


    她聽到了肚皮下小孩的笑聲。


    那小孩的臉貼在了肚皮上,嘴角能裂到耳根,露出一張血盆大口。


    她肚子裏的不再是一個胎兒,也不是嬰兒,而是一個三四歲模樣的小孩。那小孩在她肚子裏蹦跳著,還不知道從那裏掏出了一輛玩具車。


    馬嘉怡眼睜睜看著那玩具車碾壓著她的腸子行駛,將她的腸子當做賽道橫衝直撞。


    馬嘉怡大叫一聲,癱倒在地上。


    “寶寶。”有喊聲傳來。


    馬嘉怡不知道那聲音從何而來,她一歪頭,就看到了左手無名指上的戒指。


    這不是她的身體,肚子裏也不是她的孩子。


    馬嘉怡抓住了自己左手的無名指,猛地拔掉了那上麵的鑽戒。


    戒指連帶著她的皮膚、指甲,一塊兒脫離她的身體。


    這些疼痛,馬嘉怡卻好像丁點兒都感覺不到。


    戒指叮鈴一聲落在地上。


    “寶寶!”


    馬嘉怡又聽到了那個女聲。


    肚子裏調皮搗蛋的孩子停下動作,歪頭看向了她。


    馬嘉怡順著他的視線轉過頭,看到了一個陌生的白衣女人。


    又是白衣女人!


    但這和她幾次見到的對麵樓的白衣女人不一樣。


    馬嘉怡輕易辨認出了這兩者的不同,也看到了女人左手無名指上的戒指。


    “別過來!滾開!滾開!”馬嘉怡發出了刺耳的尖叫,“我已經知道了!我早就知道了!是你搞的鬼,全是你做的!我不是你!我不是你!你放過我吧……放過我……別過來!”


    她恐懼地想要退後,可沉重的肚子讓她隻能躺在地上,踢動雙腿。


    “別過來……”馬嘉怡落下了眼淚來,“救救我……媽媽……爸爸……別過來……”她語無倫次地喊著。在這關頭,她隻能想起自己的父母。


    馬嘉怡的視線被淚水模糊了。


    明明視線模糊,她卻仍是看到那個女人不斷接近自己。


    她眼睜睜看著那米粒一樣的鑽石戒指貼在了她的肚子上。


    那一下冰冷堅硬的觸感就像是按下了她腦海中的開關,“死亡”這個念頭無比清晰地印刻在馬嘉怡腦海中。


    不!!


    她不要死!


    她還沒享受夠呢!


    她還有很多東西想要買,想要吃喝玩樂,想要過上好日子!


    她不能死在這裏!


    馬嘉怡隻覺得自己的身體變得無比輕盈。


    她的身體飄了起來,飛入高空。


    她無所適從,但她很快就想起了自己最熟悉、最喜歡的地方。


    她要迴尚怡心苑去。


    她還要將父母也接到尚怡心苑去,讓父母好好看看她這些年的成就。


    她有漂亮的臉、完美的身材,有房子、有存款。沒了烏經緯後,她就能找個年輕有為的男人結婚。和烏經緯的這事情沒什麽大不了的。她的人生要進入美好的新篇章了。


    所有的噩夢都會結束的。


    都結束了……


    ※※※※※


    廣場上的張先生:【小編你好。之前你托我打聽的消息有了眉目,正好還和我上次同你說的那位顧客有關係。那位老板有關係能直接聯係到那位專家,可以請飛刀,到私立醫院看診,不用去醫院排隊,就醫的環境也特別好。】


    【唉,那位老板這個新年過得可太糟糕了。我簡單給您講講他遇到的事情吧。您正好看看要不要接這份雇傭。


    【那位老板的正牌妻子除夕夜的時候死了。警察那邊說是意外,但我們這行都懂的。從那位老板的描述來看,問題的源頭是他剛懷孕的情人。他情人出問題已經有段時間了,原來當是小情人和正妻鬥法,弄出了些事情,之後他又以為是小情人懷孕的關係,精神出了問題,但沒多久,他那位正妻幫忙處理小情人的事情,結果也看到髒東西了。他們這才知道是遇上事了。他們夫妻兩個做工程的,小地方出來,白手起家,本來就很迷信,開工必定搞儀式,家裏麵三姑六婆出點事情,也會找到他們,再托他們請人做法。總之就是這類事情做得挺多的,有來往密切的相熟的大師。隻是這次他遇到的事情不同一般,他認識的大師沒能解決,隻好往外再找人。


    【我上次聯係您的時候,他妻子還好好活著,也是他妻子在忙活這事情。可惜沒找您,這下可好了……】


    【小編您有本事,我清楚的,就是外頭人不知道。那位老板現在請了不少人了,有點兒開大會的架勢,大家各顯身手,不管成不成,都有辛苦費,要是成了,更會給大紅包。有些人已經折騰了有兩天了,但都沒起效。


    【他請的那些人我或多或少都知道一點情況,他們肯定是搞不定的。這事情還要靠您這樣真正的高人才行。我將地址發給您,您要有時間,就跟我招唿一聲,我到機場接您。機票可以直接報銷,您隻要答應,頭等艙的機票錢對方現在就能轉過來。您一個人來可以,您帶朋友來也行,如果您背後那位……能來,就更好了。我肯定給您談個高價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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