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


    咚……


    咚咚……


    咚咚……


    敲門聲隱隱約約的,像是自家的房門被敲響,又像是隔壁鄰居家來了客人。


    唯一能確定的是,並沒有人應門。


    那敲門聲也沒有中斷。


    敲門聲究竟從何時開始的,卻是想不起來了。


    總是在睡夢中被敲門聲驚醒,接著便會陷入一種煎熬。


    咚、咚咚……


    許宏才睜大眼睛,直勾勾盯著天花板,心裏默念著:她進不來她進不來她進不來……


    這樣催眠的默念方式卻不能讓他入睡。


    他的精神緊繃著,眼袋和黑眼圈都在短短幾天內冒了出來,身體也變得消瘦。


    用他剛熟悉起來的同事的話來說,他看起來就像是快要死了一樣。


    要不是他的變化過於明顯,也過於嚇人,才認識兩個月,再過十個月就會分道揚鑣的同事也不會脫口而出這種話。


    他的上司也對他表達了幾分關心,和他交談的時候,看他的眼神都是毛毛的,像是生怕他一個倒地,直接猝死在辦公室裏。總是抓人加班的上司難得善心大發,催促許宏才早點迴家休息。


    迴家……


    許宏才聽到這樣的話,身體好像被什麽東西操控了一般,思維也不受控製。


    明明想要逃離那個租屋,明明能想到一些解決辦法,但從公司下班後,他就不由自主地迴到了這裏。


    仿佛這裏就是他的家,他永遠的歸宿。


    一想到此,許宏才就感到毛骨悚然。


    恐懼無法抑製,行動同樣無法控製。


    他木然地在心中默念那句“她進不來”,伴隨著時近時遠的敲門聲,靈魂都好像從身體中蒸發了,不複存在。


    忽的,他好似從夢魘中清醒過來,發現敲門聲停止了。


    許宏才下意識屏住了唿吸,身上冒出的冷汗浸濕了衣服和床鋪。


    他的眼珠子在眼眶中遲緩地滾動,小心翼翼察看周圍,尤其是房門口和窗戶,他都盯著看了好久。


    窗門緊閉,也不見有什麽動靜。


    有月光從窗外照進來,但並不明亮,也沒有什麽事物的投影落在室內。


    什麽都沒有。


    也可能,是趁著他不注意的時候,已經進了屋,躲在了他看不見的地方。


    許宏才一想到此,身體都發麻了。


    大腦這時候倒是清明的。


    他努力了一會兒,就讓麻木的身體輕輕動了起來。


    他能感覺到身體的每一部分、每一塊肌肉、每一根神經、每一條血管,以及每一根骨頭和關節,它們都在自己應該在的位置。


    他的身體是好的。


    不知為何,許宏才想到此,並進而迴憶起那天看到的身影。


    那是個老頭,大半夜的走在小區中,第二天早上,他還在小區裏麵看到了血跡。


    應該是血跡吧……可能不是血跡……


    許宏才想要說服自己,但本能告訴他,那個老頭兇多吉少。


    許宏才怕自己落得和那個老頭一樣的下場。


    身體的完好無損讓他稍稍鬆了口氣。


    他緩緩地、緩緩地翻了個身,在床上挪動。


    要是那個東西進了屋,能藏在哪裏呢?


    衣櫃嗎?


    或者是……


    許宏才抓住了被子的一角,撐起身體,將自己挪動到了床的邊沿。


    他如同再次著了魔,不顧後果,將上半身探了出去,低下頭,看向了床底下。


    借來的這間老房子,存放了房東不少舊物。家具、家電是房東留下的舊物,鍋碗瓢盆也是房東留下的舊物,還有一個小書櫃,塞買了房東的舊書、舊雜誌和舊報紙。臥室裏的床底下,自然也保留了房東不少東西。


    許宏才搬來之後從來沒在意過這些,現在卻覺得那床底下大大小小的陰影輪廓如此可怖。


    他的視線掃過每一塊陰影,無法分辨那些東西到底是什麽。


    可能是一個鞋盒,可能是紮在一起的舊報紙,也可能是其他什麽雜物垃圾。


    看起來,並沒有,人形的東西。


    許宏才艱難地做出了判斷。


    汗水順著他的額頭落在地板上。


    他吃力地撐起身子,癱坐在床上。


    腦袋轉動,他看向了臥室裏唯一的大衣櫃。


    會躲在那裏嗎?


    許宏才赤腳踩在地板上,手碰觸到衣櫃門,就感覺到針紮般的疼痛。


    疼痛因恐懼而生,除了手指之外,他渾身都在疼。


    因為緊張,他的心跳和唿吸都變得急促。


    他拉開了櫃門,看到了幾件自己的衣服。


    櫃子底部還貼了報紙,老報紙上字跡模糊。


    沒有藏東西。


    什麽都沒有。


    那東西沒有進來。


    既然沒有進他這屋,那就有可能到了其他地方。


    許宏才心中一緊。


    不是自己,總歸是好的吧。


    至於其他人,他也管不到。


    許宏才倒退幾步,坐在了床上。


    汗水劃過皮膚,像是一根冰冷的手指從身上劃過。


    許宏才的身上冒出一層雞皮疙瘩。


    初冬的冷空氣,讓許宏才一個激靈,大腦更加清明了幾分。


    他不能留在這裏。


    他得從這兒搬走。


    隨便找新房子住,或者暫時住在賓館裏。


    押金不要就不要了,總比命不要了好。


    想到此,許宏才猛地站起來,從衣櫃裏拖出自己的行李箱,胡亂將自己的衣服都塞進行李箱中。


    還有筆記本。


    筆記本在客廳……


    許宏才快步走到臥室門口,才停下動作。


    他握著門把手,將身體靠在門板上,耳朵緊貼門板,想要探聽到門外的動靜。


    門外沒有動靜。


    那東西沒進來,外頭沒有東西。


    許宏才鬆了口氣,扭動門把手,拉開了臥室門。


    客廳裏果然沒什麽人影。


    陽台的窗戶緊閉,窗簾拉起,和臥室一樣,隻有月光照進來,但整體仍然有些黑暗,看不清太多的東西。


    許宏才記得筆記本的位置,倒是不會受此影響。


    他抓住了放在茶幾上的筆記本,轉身的時候,被電源線拉扯了一下。他身體踉蹌,勉強站穩後,才又急急忙忙去拔電源。


    電源插排放在電視機櫃上,電視機櫃不算高、也不算低矮,許宏才隻要稍稍俯身就能抓到插頭。


    這是一個簡單至極的動作,沒有任何難度。


    許宏才順利將插頭拔出了一半,忽的就聽陽台外傳來了淒厲的哭喊聲。


    他嚇得一哆嗦,手一鬆,不僅鬆開了插頭,也鬆開了抱著筆記本的手。


    筆記本自由落體,直接砸在了許宏才的腳背上。


    疼痛讓許宏才反射性地跳開,他的視線卻是不由自主地看向陽台。


    哭喊聲還在持續,聽不清說話的內容,但那種絕望至極的情緒卻是能傳達出來。


    一個人在死亡臨近時會做出什麽反應?


    許宏才原本不知道,現在卻好像知道了。


    他這個旁聽者都想要逃跑了。那個哭喊的人卻好像沒有逃跑的情緒。可能是知道自己跑不了,也可能是因為某種緣故放棄了逃跑。


    許宏才一瞬間想到了很多,並不是什麽具體的景象,卻是讓他感受到了一種絕望。


    他不由自主地就想象了一下那個聲音主人的情況,設身處地地去為對方思考,然後,他的雙腿就不由自主地動了起來。


    他走到了陽台邊,攥著窗簾,緩慢地將窗簾拉開。


    陽台上沒有東西,往外望,也望不到什麽。


    哭喊聲未消失。


    許宏才一步步走進了陽台,來到了窗邊,將窗戶打開,循著那聲音,視線移動。


    小區裏,隻有路燈亮著。


    整個小區的居民詭異地全都熄了燈。


    這讓許宏才找不到那聲音的來源。


    哭喊的迴聲在小區中徘徊,冤魂不散。可能真的是冤魂不散,字麵意義上的冤魂不散……


    許宏才突然看到了對麵樓的一個人影。


    兩棟居民樓的那點間距,讓許宏才能清楚看到對方的模樣。


    那是個年輕的姑娘,一副大學生的模樣。


    對方臉色慘白,即使在夜色中,許宏才都能看到對方蒼白如紙的臉。


    對方也看到了他。


    許宏才和她對視著。


    隨即,許宏才發現不少居民樓的窗戶處都站著人影。


    他們不約而同地站在窗邊,可能是和許宏才一樣,想要找到那慘叫聲的來源。


    不對。


    許宏才和那姑娘對視著,否定了自己的想法。


    他們……是在傾聽同類的死亡,等待著……自己相同的命運……


    許宏才的臉色變得和那姑娘一樣蒼白了。


    他們逃不掉。


    他們……


    叫喊聲突然消失了。


    沒有死亡的悲鳴,聲音是那樣突兀地停止,好似之前的哭喊都是一場夢。


    許宏才感應到了什麽,低頭看向小區的柏油馬路。


    路燈中,出現了一個佝僂的身影。


    他曾見過一眼的老太婆,以一種奇詭的姿勢在地上行走。她沒有看向任何地方,像是心血來潮,隨意地進入了旁邊的居民樓。


    不多時,許宏才聽到了敲門聲。


    那敲門聲又響了起來,這次沒有響太久,隻是敲了五六聲後,敲門聲就停了。


    緊接著,就有震耳欲聾的吼聲從那棟居民樓中傳來。


    許宏才不禁將身體伸出窗戶,拚命伸長脖子,看向那棟居民樓。


    他沒有找到亮起燈的房間,隻是視線匆匆一瞥,被某個一閃而過的身影吸引,朝著四樓的一扇窗戶望了過去。


    那窗戶很久都沒有動靜。


    屬於成年男人的吼聲沒有停,還伴隨著激烈的打鬥聲。


    這次的被害者和剛才有著很大的不同。


    許宏才瞪大了眼睛,希望看到點什麽。


    他幾乎將半個身體都伸出了窗外。


    突然,一片紅色潑灑在了那扇窗戶上。


    許宏才張開了嘴巴,喉嚨像是被人扼住,發不出聲音。


    粘稠的液體從窗戶上滑落,但留下了洗不掉的痕跡。


    敲門聲又響起來。


    許宏才的身體都要被凍僵了,可他並不想迴到屋內。


    他期待著什麽,又明知道期待的事情不可能發生。


    果然,後續響起來的是慘叫聲,接著又是敲門聲,緊接著又是慘叫……周而複始……


    老太婆的身影也在這循環中反複出現在路燈下,進入不同的居民樓。


    她讓許宏才想起了小時候玩的電腦遊戲,就這樣機械地、一片片地清理一張地圖……


    許宏才終於再次感覺到了恐怖。


    他放棄了自虐似的行為,將身體縮迴到了窗內。


    一抬眼,他就看到對樓那個姑娘還在。


    對方還注視著他,而不是跟隨那老太婆的身影移動到後頭的居民樓。


    許宏才張張嘴,想要說什麽,又不知道自己要說什麽。


    他看到那個姑娘也動了動嘴,像是說了什麽。


    明明隔得很遠,他也不懂唇語,不知道那姑娘說了什麽,但他直覺那不是什麽好事。


    他嘭的一聲關了窗戶,急忙轉身往屋裏跑。


    他踢到了落在地上的筆記本,腳背的疼痛連帶著腳趾的疼痛一起湧上來,讓他站立不穩,直接跪倒在地。


    他慌忙拿起了筆記本,拖著電源,用蠻力將電源線拔了出來。


    將東西塞進行李箱後,他就想要往外跑,但他依然能聽到外頭的叫喊聲。


    還不能出去……


    許宏才站立在原地,仿佛成了一尊雕像。


    當日出的光芒驅散黑暗,許宏才才像是蘇醒過來。


    他側耳傾聽了好一陣,確認外頭再沒有那些可怕的動靜後,就重新拖動行李箱,三步並作兩步來到了大門口。


    他這時候的神誌還是清楚的,他抓了掛在門口的大衣,換了鞋,也沒忘拎起自己的公文包,做好這些,他就趕緊往外跑。


    他的打扮就像是個逃難的人。


    小區裏已經漸漸有了人聲,像是一個普通的居民區。


    可當許宏才出了小區,來到外麵的大馬路上,才真正感覺到了人氣。


    路人用奇怪的目光打量他。


    他像是因此重新活了過來。


    首先感覺到的就是腳上的疼痛。


    他試著走了兩步,但腳上的劇痛讓他站都站不穩了。


    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從小區裏衝出來的。


    這大概就是傳說中的腎上腺素吧。


    許宏才靠行李箱撐著身體,實在無法移動,隻能叫了出租車,讓司機送自己去醫院。


    “哪家醫院?”司機問道。


    “最近的醫院就行。嗯,最近的三甲醫院。”許宏才感受著腳上的疼痛,覺得自己的情況恐怕很糟糕。


    “最近的就是三院了。”司機說著,發動了汽車。


    許宏才本來有些渙散的注意力立刻集中起來。


    疼痛都變得微不足道了。


    “三院……”


    “嗯,第三醫院,三甲的。你看什麽病啊?三院內科都挺好的,唿吸內科啊、消化內科啊……”司機侃侃而談。


    許宏才的臉色又變得蒼白了。


    “三院……去三院……找尹士康……”


    他的腦海中浮現出了那姑娘開合的嘴唇,原本沒有聽見的聲音也在耳畔迴蕩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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