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海西從容地跟著黃隊長走了。黃隊長按照程序,出示了自己的警官證,說明了警方要求牛海西配合調查。牛海西無不答應,沒有討價還價,也沒有多廢話打聽情況,態度好到讓人側目。


    他這種有恃無恐的態度,讓黃隊長心裏多了些想法,有預感接下來訊問不會順利。


    事實也果如黃隊長所料。


    牛海西雖然是第一次進警局,第一次被警察訊問,但他一點兒都不慌張,張口閉口就說世界上真的有鬼,他跟隨高人學習過雲雲,對於自己封建迷信的做法不以為恥,反以為榮,還有一種要忽悠麵前警察跟著自己一起求神拜佛的架勢。


    牛海西的鎮定讓黃隊長都感到頭疼。


    他對牛海西束手無策,不是因為牛海西本人堅強無畏,而是因為他沒有抓到牛海西犯罪的證據,牛海西所作所為也很難和犯罪掛鉤。


    牛海西的這種泰然自若,也是多年養成的本事。他沒有和警察打過交道,但一直幹這些上不了台麵的私活,沒有個正經工作,總免不了被周圍的人以有色眼光看待。他和那些或真或假的受害者接觸,也需要應付他們身邊不信鬼怪之事的人。在大多數人看來,牛海西就是個騙子,忽悠他們認識的人,想要騙錢。牛海西所說的那套理論,也全然站不住腳。讓他們束手無策的不是牛海西,而是他們想要挽救的人壓根不信他們。


    警察辦案遇到的困難同樣是那些受害者,他們也很難改變那些人的想法。


    牛海西最大的底氣自然也來源於那些受害者。隻要他們堅信這個世界上有鬼,那誰來都沒用。


    何況,牛海西行事小心,以前隻是當中介,也從來沒沾手過那些修行者的事情。那些修行者是做娃娃、紮小人,還是搭靈堂、找鬼魂,都和他無關。他連那些修行者每次到底做了什麽都不清楚。


    唯一沾手這類事情,也就是這次了。


    牛海西知道那個管家做了什麽。


    利令智昏。


    牛海西見到了這種手段帶來的財富,也見到了管家和那些鬼魂的強大,頓時失去了原本的警惕心。


    他麵對警察可以無所畏懼,但想想那個管家、那些鬼魂,他就感到害怕。


    他現在還很害怕瑤城的那個未知的地頭蛇。


    牛海西被利益衝昏的頭腦清醒了一些,深深後悔自己為管家衝鋒陷陣,這是一種很不明智的行為。他一個菜雞,攪和進大神的鬥招中,不是找死是什麽?他死了,那兩個大神都不會多看他一眼。


    牛海西決定抽身而退了。


    問題是,該怎麽退?


    警察管不了他,也幫不了他、救不了他。


    在他選擇相信鬼魂、法術存在,同時,也相信警察約束不了鬼魂和修行者的時候,他就不能得到警察的保護了。


    牛海西沒想過向警察求助。


    他現在隻想要逃。


    他一邊應付著警察,一邊在腦內快速迴憶微信通訊錄上的名單。


    他認識一些不好對付的大師,原本想將嚴殊引到那些人麵前,這會兒,他就想著那些人能不能救自己了。


    那個管家好歹將整個楊倉教堂給端了,實力不凡,有人懼怕,也肯定有人覬覦這種實力,覬覦那一教堂的惡鬼。


    牛海西快速想到了幾個名字,又聯想到了另一些名字。


    相較於那種葷素不忌,行事比較邪的大師,還有張和那種更像是生意人的高手,另有一些人是有正義感的。


    牛海西和那類人接觸不多,也沒有聯係方式,但他身在圈內,要打聽,總能打聽到。


    想辦法找找看吧。說不定能求個庇護。


    牛海西快速做出了決斷。


    “牛海西,你心裏應該清楚,你這是利用封建迷信進行犯罪,依照法律,我們可以對你采取強製措施,之後可以以詐騙罪起訴你。你欺騙的受害者中,有兩名已經死亡。你這就屬於情節特別嚴重,被判刑的話,至少七年以上。”黃隊長嚴肅道。


    牛海西的思路被打斷,怔了怔,問道:“兩個?你說誰死了?”


    黃隊長示意,屬下立刻報出了兩個名字:“一個是雷程皓,另一個是範曉詩。雷程皓於兩年前在家中自殺,據他家人供述,他死前經常求神拜佛,和很多自稱是算命先生、陰陽大師的人有來往。警方那時候就查到了你,我們現在也查到了你和雷程皓的聊天記錄。雷程皓的自殺案件被認定為教唆自殺,其中有一個算命先生被判了刑。”


    黃隊長接過話題,“你那時候僥幸逃過一劫,不是因為法律對你們這種人沒辦法,隻是因為雷程皓當年沒有信你介紹的大師,信了他家人找的大師。”


    牛海西沉默著,沒說話。


    他對於雷程皓的事情還有印象,但黃隊長他們要是不說,他也不會想起那麽個人。


    他接觸雷程皓後就發覺了,雷程皓不是真的見鬼,也沒有鬼上身。有問題的不是雷程皓,是雷程皓的家人。雷程皓家裏什麽情況,牛海西也估摸出了一個大概。無非就是原配、繼室的孩子爭家產,最後枕頭風起效,雷程皓的父親以為雷程皓中邪,將一個大活人給逼瘋了。


    牛海西沒管後來的事情,但在他想來,雷程皓要是願意信他,聽他介紹的那位大師的話,死是肯定不會死的,弄不好還能反咬他繼母和弟弟一口,將家產搶下來。


    他們做這行,是為了求財。他們的收入,來自於相信他們的那些受害者。自然的,受害者是越相信他們越好,受害者的錢越多越好。


    雷程皓沒信他,轉而信了另一個人。


    牛海西也不知道雷程皓到底信了誰,要麽是信了圈外人,根本看不出這件事裏麵沒有鬼什麽事,反而將雷程皓給忽悠死了,要麽就是信了雷程皓繼母授意的人,被“逼”死了。


    結合警察那番介紹,牛海西覺得前者的可能性更大,否則,那個被抓的“大師”肯定得供出雷程皓的繼母、弟弟。再想想,要真是雷程皓的繼母動手,那自殺的事情也不會鬧到警察麵前,那個“大師”也沒道理那麽容易被抓。


    牛海西自覺看穿了事情的真相,對於雷程皓的事情不以為然。


    黃隊長看了出來,微微蹙眉。


    他對於這種封建迷信手段犯案的事情,了解有限。


    瑤城這地方,沒有這樣的土壤。


    瑤城香火最旺盛的觀音寺都成了旅遊景點了。在瑤城,電信詐騙、保健詐騙都比封建迷信詐騙有前途。哪兒來罪犯這麽想不開,用這種方法騙人?


    雷程皓的事情也不是發生在瑤城。


    黃隊長隻是在查到牛海西後,順藤摸瓜,找到了當年的案件。當年,辦案的警察沒有抓牛海西,連訊問牛海西都沒訊問過,隻留個名字,現在,黃隊長也不可能靠著這案子關押牛海西。


    “還有一個範曉詩,你們在網上聯係後,你賣了一個東西給她。她在不久後就昏迷住院,之後又沒過多久,她偷偷溜出醫院,下落不明。我們已經找到了嫌疑人。”警察介紹這案子的時候,省略了很多內容,有意詐一詐牛海西。


    他們的確是找到了嫌疑人袁昊澤,但袁昊澤被拘留、被保釋、接著就失蹤了。另一個嫌疑人許秀心直接猝死在了牢房中,毫無道理可言。


    整件案子都透露出一股詭異。


    現在,案子和牛海西有了牽連,讓錢警官思慮良多。黃隊長則是覺得他們終於抓到了重要線索,盯著牛海西查下去,就能有結果。那些他們尚未查出來的真相,就在牛海西身上。


    牛海西很敏銳,直接說道:“我是介紹了人,賣了東西給她,她拒收了。錢我也就沒拿。”


    他知道範曉詩和楊倉教堂扯上了關係。他也是因此對楊倉教堂有了興趣,生平頭一迴作死,抱上了一條大腿,卻也因為這個緣故,現在後悔不已。


    牛海西和管家說過範曉詩的事情,管家當時“嗯”了一聲,就一筆帶過,算是了解了牛海西出現的原因,除此之外,就沒別的話了。


    牛海西也好,範曉詩也罷,管家都不放在眼裏。


    牛海西在那之後,當然沒有關心過範曉詩的死活。


    “你聯係的那個張和,也在來到瑤城之後,失蹤了。”警察又說道。


    牛海西頭皮都快炸了。


    他木然看著警察。


    他預估到了範曉詩的死亡,但從沒想過張和會出事。


    想到此,牛海西心中生出寒意。


    他猜想著,肯定是管家搬走了整個楊倉教堂,將瑤城的地頭蛇給惹怒了。


    原本除了楊倉教堂,沒有任何異常的瑤城,突然像是被解除封印的惡鬼,開始清理侵入它領地的外來者了。


    管家之前幾次得手,沒被那個地頭蛇收拾,恐怕是因為張和的緣故。那個地頭蛇為了對付張和,暫時騰不手。


    張和兇多吉少,應該是已經死了。


    那個地頭蛇肯定盯上管家了。


    牛海西堅定了自己跑路的想法。


    黃隊長看出了牛海西的心思,心情穩定了不少。


    牛海西行事不算謹慎,從沒防範過警察。


    牛海西背後的人倒是特別謹慎,一點兒破綻都沒露出來。


    不過,黃隊長一點兒都不擔心。


    牛海西在今天之後,一定會去找那個幕後之人。他們隻要跟著牛海西,就能抓到對方。


    黃隊長示意下屬繼續給牛海西施加壓力,他自己也時不時說一兩句,讓牛海西精神緊張。


    牛海西不懼怕警察、不懼怕牢獄之災、更不懼怕法律,可他有自己怕的東西。


    心情焦急地應付完警察,牛海西急忙出了警察局。


    他一點兒都沒有輕鬆的心情,也沒有得意。


    他打了車,讓司機趕緊去機場,自己搜了飛機票,就要跑路走人。


    他還在微信通訊錄上找到了要聯係的人。


    想了想,他知道警察肯定還盯著自己,有心將管家和已經搶占了人身的惡鬼賣給警察。他隻要隨便找個邪乎一點的大師,賣掉楊倉教堂和管家的情報,那些大師行動沒那麽快,警察肯定會直接去調查。到時候,也能給他跑路爭取一點時間。可牛海西心裏怕得很。猶豫了半天,他也沒這麽做。


    跑路是一迴事,跑路的時候來個背刺,那是另一迴事。


    前者是可能會被管家和惡鬼殺死,後者是肯定會被他們瘋狂報複。


    而且,警察能有什麽用呢?


    他牛海西都不怕警察呢,那個管家、那些惡鬼,還會怕警察?


    從他們這些人踏入這個圈子開始,普通人的社會法則就對他們不管用了。兩者唯一的重疊,大概就是財富了。他們畢竟還是肉體凡胎,需要吃喝玩樂。哪怕是鬼,生前是人,自然也有這方麵的欲望。即使他們仍然需要錢,他們賺錢的方法卻已經和普通人不同了。


    牛海西最終隻聯係了幾個相熟的大師,請他們做法保自己性命。


    這種交易,他也做過幾次。他不在現場,用點兒遠程的手段,效果肯定要打個折扣。可他現在別無他法。


    牛海西想起張和做的那個替死人偶。


    雖然張和死了,肯定是技不如人,但張和做的人偶不一定無效。


    但願有能有效。


    牛海西這麽想著的時候,發現出租車周圍沒了其他車輛。


    他們這一輛車,孤孤單單行駛在一條漫長看不到頭的直行道上。


    牛海西心中警鈴大作,隻感到貼身放著的一個護身符顫動了一下。


    他急忙掏出護身符,看到護身符不可思議地碎裂成幾塊。


    牛海西猛地抬頭,看向駕駛座。


    本來坐在那兒的司機已經換了模樣。


    慘白的骷髏頭轉了一百八十度,對著牛海西開合下顎,發出哢噠哢噠的骨頭碰撞之聲。


    出租車倏地加速,一瞬間的慣性讓牛海西摔在椅背上。


    無盡的道路前方出現了城市中不可能有的懸崖。


    那懸崖下不是河流、不是山穀,而是一群亡魂在踩踏、掙紮。


    牛海西用力閉上眼睛,默念清心咒語,“……都是假的!這是夢!這都是夢!”


    他雖然沒有修行過,天賦也不佳,但基本的判斷力和保命手段還在。往日裏做生意,也總幻想過萬一自己碰到這種事情該怎麽辦。


    他那些預想,現在派上用場了。


    牛海西感到身上一陣刺痛,睜開眼,就見車子停在路上,前後左右都有車輛。


    司機一邊等著紅燈,一邊透過後視鏡看著牛海西,心中納悶。他沒聽清牛海西念念叨叨什麽內容,但牛海西的異常,他還是看出來了。


    牛海西滿頭的汗水。


    他手中攥著碎裂的護身符,再摸了摸另一邊的口袋,摸出來揉成團的一張紙。那上麵本來寫著的朱紅色符籙已經消失了。


    一下子沒了兩個護身符,雖然不是什麽高級貨,可牛海西還是心中大駭。


    他哆嗦著,直接微信電話打出去,要找人救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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