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玉從未想過自己有一天會相信世界上有鬼。


    應該說,她過去從來沒有考慮過這個問題。


    她祖父母、父母那一輩,都有些迷信,會燒香拜佛,會說些傳統的老話。


    以前老街道上,旁邊居民樓的晾衣杆伸出來,褲子掛在上頭,她媽媽就會牽著她,避開走,因為從那下麵走過去,小孩會長不高;還有她家最早的那間老房子,有門檻,她奶奶就總是提醒她,跨門檻的時候,不能踩在門檻上頭;她依稀還記得,她奶奶以前在小巷盡頭用繡花鞋打過小人。紙做的小人,上麵寫了鬼畫符一樣的字。她奶奶不識字,她也不記得那些字是誰給寫上去的了。


    更多的相關的記憶,是家裏女性長輩帶著她去燒香。有時候,她爸爸、爺爺他們也會跟著去。


    過年的時候,要排隊燒香、撞鍾,祈福來年平安順遂。


    要是家裏有人生病了,她外婆還會特地去燒香,許願之後,等家人康複,還得去還願。


    她記得的就是這些。


    家裏人有小小的迷信,但從沒有誰見過鬼、撞過邪。


    倒是年長之後,工作了,單位裏有個女同事,曾說過自己家的小孩撞邪,總是哭鬧不休。後來似乎是拜了什麽菩薩,將小孩給治好了。


    再往後,可能是因為身邊的人都年紀大了起來,信起了一些東西。有些人相信神醫、神藥,國內的老中醫、外國的大藥企,什麽人參、靈芝提取出的包治百病的藥……還有人相信菩薩、神仙,國產的、外來的,隻要能拜一拜,都想著去磕個頭。


    那些人一邊跳著廣場舞,打著麻將牌,開開心心享受中老年的生活,一邊虔誠地相信著那些神醫、神仙能保證他們剩下的半輩子能繼續開開心心、快快樂樂。


    嚴玉是不信的。


    嚴玉更關心女兒範曉詩的未來。


    大學生就業困難,都是新聞裏老生常談的內容了。


    她跟周圍人到處打聽著,看女兒的專業將來該找怎樣門路,誰家可以幫忙介紹工作。即使如此,她還覺得不安穩,總想著女兒應該再去念個什麽、考個證,或者,該是她和丈夫再努力一把,送女兒出國留學。


    有時候嚴玉又會想,讀再多的書,找再好的工作,女兒家最重要的還是找個好老公。


    她會一個人盤算著,自己認識的朋友、同事裏頭誰家有適齡的兒子,人好不好、家裏好不好,和她家的曉詩合不合適。


    這樣的想法,多數時候隻是一閃念的事情。


    她媽媽倒是秉承著老人家的觀念,堅持認為工作好不如嫁得好。年初一上香的時候,老人家就叮囑她要跟菩薩求一求,求曉詩有個好姻緣——她本人是年紀大了,沒辦法再大半夜地去排隊上香。


    今年大年初一,他們一家就去上香了。


    她給家裏人求了健康,給曉詩又求了學業和工作。她不知道自己閨女求了什麽。


    總不會是求撞鬼吧?


    嚴玉有些茫然地迴憶著。


    在範曉詩說起那娃娃的事情之後,她跟相熟的朋友提起過。她那時候還當是學校裏有什麽事情,讓女兒壓力過大,就像是她小時候撒謊說難受,想要逃課那樣。


    嚴玉這會兒想起來,那時候似乎有誰跟她說過,現在的小年輕,就是喜歡尋刺激。


    現在外頭有一種玩法,就是老板租個房子,將房子布置成亂七八糟的模樣,專門嚇唬人。還有很多年輕人喜歡去玩呢。玩一次,比他們年輕時候唱卡拉ok都費錢。


    嚴玉想到此,身體輕輕顫抖著。


    她腦海中浮現出了女兒那些天怪異的模樣。


    她側過頭,看向了一旁的走廊。


    “……你們有沒有聽到什麽聲音?”嚴玉輕聲問道。


    坐在她麵前許秀心和袁健翰都感到有些發寒。


    “小嚴啊,你聽到了什麽了啊?”許秀心幹巴巴地問道,緊張地轉著眼珠,瞄了兩眼嚴玉看的方向。


    嚴玉轉迴頭來,有些失望地看著麵前的夫妻,“你們也聽不到嗎?”


    袁健翰坐直了身體,“你聽到什麽了?”


    嚴玉搖頭,“我也不知道。我也聽不到。我家曉詩聽到了。她有時候就是這樣,突然看著一個方向。那模樣……她肯定聽到了什麽,看到了什麽。”她認真地看著許秀心和袁健翰,“你家兒子肯定看到了、聽到了。”


    許秀心和袁健翰說不出話來。


    袁健翰一雙粗糙的大手中已經滿是汗水。


    許秀心伸手就抓住了嚴玉放在桌上的那隻手,焦急道:“小嚴啊,我不瞞你啊。我昨天也跟你說了,我們家那個小子不對勁。我們迴去之後,也問他了。他反應都怪怪的。你說他好好的,本來要開刀的,忽然說不做了!我聽你說的,還當是他看到了什麽綁架犯……看到綁架犯,報警就好了,你說是吧?我兒子可不是那種壞人。他肯定會報警的。他還說要結婚呢!突然就要結婚了!我們才見到那姑娘一次啊!你想想啊,這多不對勁啊!就是你說的那樣!肯定是在醫院裏遇到了什麽!”


    嚴玉聽著連連點頭,越發肯定了自己模糊的猜測。


    “我以前就老聽人說醫院不幹淨。”許秀心抱怨了起來。


    嚴玉抿了抿嘴唇。


    醫院或許有不幹淨的東西,但範曉詩遇見的東西,可不是醫院裏的什麽鬼。


    要說起來,袁昊澤會遇上事,還要怪他好心管了閑事。


    嚴玉有些愧疚,卻不知道該怎麽對許秀心夫妻說清楚這事情。


    她沒吱聲,聽許秀心抱怨個不停。


    許秀心顯然和她不太一樣。


    她花了好長時間,直到範曉詩失蹤了,才逐漸相信那些東西。


    這種相信,更像是絕望中努力擠出來的希望的幻想。


    許秀心卻是很快就接受了嚴玉的猜測,比嚴玉更加肯定起來。


    “大姐,許大姐,”嚴玉抬起頭,反握住了許秀心的手,打斷了她的訴說,“你家兒子有沒有見過我們家曉詩啊?他們同一天離開醫院的。同一天……我女兒不見了啊……”


    這樣說著,嚴玉的身體又顫抖了起來。


    這次不是因為恐懼,而是悲從中來,讓她情緒激動。


    許秀心看著嚴玉,歎氣道:“我們也問了。可他不說啊。他把自己關房間裏。我們提到醫院,他就發脾氣。要不然就是不吭聲。這好歹是要結婚了,待在家裏。他原本住外麵的……”


    嚴玉問道:“我能見見他嗎?我想親口問問。不是不信大姐你,我就是想要親口問問……我女兒沒了,人不見了,誰都沒見到……我原本不信她說的話,我還當她撒謊。她那麽多天,被我送進醫院裏麵,一個人……她也不跟說那些事情了。她知道我不信她了。我老公也不信我說的那些。他到現在都不信我們女兒……”


    這樣說著,嚴玉的眼淚落在了許秀心的手背上。


    許秀心同情心頓生。


    隻是一想到嚴玉的女兒消失不見,生不見人、死不見屍,她便覺得穢氣。


    袁昊澤說不定是從醫院裏成功逃出來了。那個範曉詩就是沒逃出來。


    這樣帶著範曉詩的母親和自己兒子見麵……


    許秀心握住嚴玉的那隻手鬆開了。


    那種同病相憐的情緒一下子消退了許多。


    她忽然就想起了嚴玉之前的敘述。


    嚴玉的女兒可是在進醫院之前就不正常了……


    許秀心隻覺得嚴玉的那隻手變成了一塊燙人的石頭。她縮手的動作就像是手被燙傷了,反射性地抽了迴去。


    嚴玉還在哭泣,一時間,隻是有些迷茫地看向許秀心。


    許秀心不自在的表情映入了她的眼簾。


    他們這三人之間的氣氛突然變得僵硬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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