栓子而今是八九歲的孩子,正是知事的年紀,這兩年,他親娘受的委屈,他全都知道,身上穿的還算得體,可一雙眼裏卻帶著仇恨與憤怒。


    幾人跪成一排。


    尚歡道:“河大少爺,你說一下,那日到底是怎麽迴事。”


    栓子念了幾年書,今兒是被家裏下人從私塾裏帶迴來的,說是家裏來了貴客定要見見,讀書識禮,他深深一磕頭,道:“今年三月十四是沐休日,我沒去……”


    河宗誠道:“你是讀書人,怎等如此無禮,在****公主麵前要自稱草民、小子。”


    江若寧道:“今兒暫免俗禮,讓他把話說完。“


    “三月十四是沐休日,我一早在……在我……我姨娘的院子裏讀書,我姨娘勸我到園子裏散散心,我就拿著書到園子看,我遠遠地離著四妹妹,四妹妹搖搖學路,突然栽摔到地上,被路邊的石頭磕破了皮。那乳母竟誣到我身上,我離她遠遠兒地,就算要推,我也長不出丈許長的手臂來,可乳母和陪嫁丫頭怕大奶奶打罰,硬是誣賴是我做的。”


    司氏大叫道:“四姐兒就是你推倒的,她身邊有乳母丫頭服侍著,要不是你害的,怎麽磕破了額頭?那可是嬌滴滴的女兒家,這留下了疤,大了可如何許人家。栓子,我知道你恨我……”


    江若寧怒瞪一眼。


    司氏嚇得再不敢說,隻嘟囔道:“他胡說!”


    栓子爭辯道:“我沒胡說!我當時離四妹妹遠遠兒的,怎就能推她?當時在旁邊的,隻得乳母和陪嫁丫頭,而大奶奶隻信自己的人,卻不信我。”


    江若寧一個手勢。


    尚歡道:“既是如此,就審審乳母與丫頭。”


    乳母與丫頭跪在了司氏等人的第二排。


    尚歡朗聲道:“河三小姐是自己摔倒的?還是大少爺推的?你們現在就說實話?”


    乳母顫微微地看著司氏。


    陪嫁丫頭大氣不敢出。


    尚歡道:“你們若不說實話,本姑娘就令人用刑,直到你們講出實話為止。”


    司氏扭頭,喝道:“那日的事,可是你們告訴我,說三小姐是被大少爺故意推倒的。說,把那日的話都講一遍!”


    尚歡道:“欺騙當朝公主,那就是蔑視皇家,這可是誅三族的大罪。你們可要想清楚了!”


    鄉下人性子單純,尚歡又說是煞有其勢,殺氣騰騰。


    乳母不是河家人,是從靜庵村請來的,司氏答應聘她三年,待三小姐三歲後就要還家,她在家裏有丈夫兒女,這次是生了二兒子想掙銀子貼補家用,方來河家當奶娘。


    尚歡大喝一聲“說——”她原就是大理寺的女捕快,審犯人的事雖沒做過,卻瞧其他捕快做過,吃慣了豬肉,也見慣了豬跑。


    乳母身子一顫當即指著一邊的陪嫁丫頭,“是小英教我的,她說三小姐摔破了額頭,又出了血,怕是大奶奶饒不得我們。唯一的法子,就是把這事誣到大少爺身上。我一個鄉下婦人哪曉其間的厲害,但小英說,如果說是我們服侍三小姐不力,我就拿不到工錢……”


    小英撲了過去,拽住乳母道:“你胡說!”怎麽辦?連暗問幾番,這乳母定是要說實話的,她再堅持就是大錯,倒不如推到乳母頭上,“大奶奶,不關奴婢的事,是乳母要脅奴婢,說如何不誣到大少爺身上,大奶奶就會賤賣了奴婢,而她是聘來的,大不了少領一年的工錢。大奶奶,真不關奴婢的事,是她教唆奴婢的……”


    尚歡道:“公主隻查真相,至於你們服侍小姐不力,又謊報實情,陷害無辜,河家人自會處罰。”


    幾位族中長老開始交頭接耳,河老太太居然被這麽件小事給氣死,說出去都讓人唏噓。


    有婆子將乳母與小英拉了下去。


    司氏氣得不輕,她竟被兩個下人給戲弄了去,這不是說她是個傻子。


    江若寧道:“接下來,本宮繼續說後麵的事。”她輕呷了一口茶水,“河大少爺沒有害三小姐,那麽,就不存在受劉氏教唆加害三小姐之事。說吧,之後又發生了什麽?”


    石氏轉著眼珠子,此刻責怪司氏多事,都沒弄清楚怎麽迴事,怎就肯定是劉氏指使栓子做的,現在都查出真相,明明就是誣了栓子,錯怪了劉氏。


    栓子繼續道:“大奶奶聽乳母、丫頭說是我害了三小姐受傷,就大哭大鬧找太太,說如果太太不給她主持公道,她就要迴娘家。後來,大爺聽說是我傷了三小姐,衝到我姨娘住的院子將我姨娘給打了一頓,我要護姨娘,反被大爺也打了。


    大爺打了我們,可大奶奶還不解氣,說姨娘不能做嫡妻,天下沒有這等心狠手辣連個一歲多孩子都容不得的嫡妻。便說要讓家丁將我杖責三十,我姨娘說我體弱又年幼,怕是承不住三十就要丟命,哭著去求助老太太。


    老太太聽說後,趕到後院裏,正巧瞧見我被綁在凳子上挨打,就拚力要護我。太太和大奶奶卻不許她放開我,就發生了爭執,後來老太太就被氣昏了,太太怕事鬧大,就著人將我和姨娘關進了柴房。


    後來,大奶奶派陪嫁丫頭來問話,說要保我的命也可以,除非我姨娘承認是她氣病了老太太。姨娘原不答應,可大奶奶使人說,如果她不答應,就要蹉磨我們兄妹三個,姨娘想著,早前將她降為侍妾,這麽大的委屈她都受了,隻要能保我們就好,就認下了此事。


    老爺在三月十五晌午後,從仁和鎮唐家吃完壽酒迴來,聽說老太太被我娘氣病了,就要處罰我娘。老太太剛醒來,聽說這事,就知裏頭有詐,要製止老爺罰我娘,不想一口氣沒上來,吐血就沒了……”


    劉翠鈿哭得泣不成聲。


    栓子也是淚流滿麵。


    尚歡憶起當年離開青溪縣,栓子還是個像猴子一樣調皮、單純的孩子,如今歸來,栓子臉上哪還有孩子的純真與笑容,早已被家裏諸多的不公弄得眸含仇恨,甚至都不稱河鐵柱為“爹”,而是一口一個“大爺”。


    江若寧問道:“這幾年,劉氏待老太太如何?”


    她的眸光注視的地方卻是族中幾位長老。


    河十七不敢欺瞞,如實答道:“劉氏雖不識字,但人還是好的,這幾年她一直在老太太跟前服侍。聽說有一口好吃的都省下來孝敬老太太,老太太有幾迴病了,也是她沒日沒夜在跟前侍疾,要說是孝心,那是最好的。”


    江若寧又將視線移往河土柱。


    “迴公主話,劉氏確實很孝敬老太太,有幾迴,我還瞧見她用自己攢下的貼己銀錢給老太太買肉,就買了半斤,她還對我說,她著實沒錢,她想給老太太做一頓瘦肉粥,老太太老了,牙齒不好,也隻吃得動這個。”


    劉翠鈿想到老太太江氏,河家富貴後,也隻得江氏待她好,處處護著她們母子四人,她隻想著,多孝順些,讓江氏多活幾年,好歹讓栓子兄妹三個長大成人。若是江氏沒了,就沒人護他們。


    石氏一直嫌她,嫌劉家窮,罵她是用“六兩銀子買來的”,甚至在富貴後還說,“用錢買來的是妾,你就是個該做妾的命”。


    江若寧見河十七、河土柱都說劉氏孝順,目光又迴到了劉氏身上。


    “公主,賤婦不敢害老太太,更不敢氣她。老太太待賤婦好,自從大奶奶進門後,一直是她老人家護著我們母子,我比誰都希望老太太長命百歲,就是自己不吃,我也想她啊……”


    劉翠鈿趴在地上,腦子裏都是老太太活著時對她的好,對她們母子的嗬護,老太太還時不時背人悄悄給她塞銀錢,讓她給幾個孩子買肉吃,說司氏是個心狠的,劉翠鈿鬥不過,她能做的就是暗裏扶持一二。


    栓子咬了咬唇,“姨娘最是孝順老太太,老太太病了,姨娘就自己走路去縣城請郎中。老太太膝蓋疼,她就給老太太按膝蓋……”


    富貴後的河家,再不用自己親自種地了,而是由長工、賃戶耕種,他們自己收租子。閑下來的是身體,更是心理,這大院裏就有了各種各樣的麻煩事。


    江若寧道了聲“好”,又側目問道:“不知河氏族裏,將劉氏的嫡妻之位降為侍妾,這又憑的是哪條?七出之條,劉氏一條未犯。”


    善妒?沒有,最好的證明就是司氏進門了。


    不孝?也沒有,人家對老太太很孝順,比哪個孫兒媳婦都做得好,甚至還比過了石氏。


    無後?劉氏給河家生了兩個兒子。


    有疾?劉氏可是健康得很。


    口舌?以前是有些,後來也改了。


    眾人將七出之條,一一對應,還真不能用一條安在劉氏頭上。


    江若寧道:“好!既然沒有,劉氏就不能降妻為妾。”


    石氏眼珠子快速轉動,立即答道:“劉氏不敬婆母,她不孝!”


    江若寧反問:“石氏,那你呢?也司氏聯手,活活氣死老太太,這算孝嗎?以你今日所犯之過,便是河老爺休你另娶年輕美貌、體麵出身的姑娘進門,你也無話可說。”


    氣死老太太,這是多大的不孝,而且還是罪證確鑿。


    “我……我……可是給河家生了三個兒子。”(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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