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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慕容琅則是對江若寧產生了極好的好奇,“昨天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阿歡便細細地將江若寧去宋家,然後有丫頭使壞刁難等事細細地說了,又講了江若寧小時候的一些事。


    “師姐自從知道宋家派人刺殺她時,她很傷心,最後的念想也沒了,甚至將早前花掉的十幾兩銀子也給添補上,還額外多擱了十兩銀子進去,她說‘用替宋家遮掩刺殺,做阿寶的娘親,用這兩件事來清償宋家生育恩。’


    師姐太可憐了,所有人隻看到她快樂、活潑的一麵,不知道她心裏的苦。她這麽說,隻是不想讓自己再對親生父母懷有幻想。


    師姐是我見過心眼最好的人,在青溪縣的時候,有一個叫白大娘的街妨,家裏過得很窮,她總覺得丈夫死前留下了給兒子娶媳婦的銀子,因為百姓的誤會,說師姐下通冥界,上通仙境,她便纏著師姐問她丈夫留下的銀子在哪兒。


    師姐居然拿了六兩碎銀子埋在她家的廚房角落裏,然後哄她埋在哪兒哪兒。白大娘挖掘出了娘子,沒兩日就訂了一個水靈的兒媳婦。


    這事傳出去,又有幾家的人來找師姐,理由各種各樣,師姐總是悄悄地在他們家院子裏藏一些適當數目的銀子,然後悄悄告訴他們。


    還有啊,師姐以前有個丫頭叫周二妞,服侍了師姐四年,師姐瞧出她家人重男輕女偏心得厲害,經常提醒她,叫她別太顧家裏,給自己留下贖身銀子、再攢些嫁妝。可二妞就是不聽,後來師姐為了讓她明白過來,就故意在端午節前讓她贖身,否則就要轉賣她……”


    阿歡把她自己知道的事都一五一十的全部講出來。


    謝少卿聽罷,“你師姐就是個縣衙的捕快,縣捕快一個月隻二兩又五百紋銀子,州府捕快是三兩銀子。我們大理寺月俸也是三兩,若辦外差方另有補貼,她哪來這麽多的銀子。”


    阿歡道:“我師姐厲害著呢,既然你們問到這兒。知道這幾年李記繡坊為何如此火紅?那是因為我師姐,我師姐會設計各種漂亮好看的衣裳,還會設計各種鞋襪,甚至還會做漂亮的絹花,師姐第一次將鞋襪式樣賣給李四公子。就得了好幾百兩銀子,之後又設計衣裳,李四公子就會再給銀子……


    一來二去,師姐和李四公子就熟絡了。


    但他們倆好上,是因為還素膏。


    我被師姐用一兩銀子買迴去的時候,身上有病,渾身起皰疹,還發出惡臭。師姐為了給我治病,就用綠黴製成還素膏給我抹,抹著抹著還真見好了。”


    阿歡沒提自己當年得的是什麽病?關於那病。唐娘子沒說,周二妞與江氏也都沒提過,就連整個青溪縣時的左鄰右舍,都說阿歡得的是膚症。


    人,便是這樣,對於自己的**不願提,可總愛說別人的,即便是阿歡,也免不了落俗。


    阿歡覺得:慕容琅不是外人,今兒他可是幫了大忙。


    阿歡繼續道:“後來師姐說青樓女子也是人。那藥膏也能治她們的病,便讓李四公子找人試藥,發現效果還不錯。


    再後來,師姐讓縣城鐵匠鋪子、木匠鋪子的人製造了好些奇奇怪怪的東西。就是現在迴春坊、杏林館、念慈庵的注射器。那天,師姐約了這三家的人到家裏,親自講解還素膏的配製方法,還將青黴素的製作秘方手把手地傳授。


    師姐這次沒收他們一文錢,她當時隻說了一句話:還素膏、青黴素是屬於天下人的,應該造福百姓。應該惠及百姓,應該用來替百姓解除病痛……


    我永遠都記得那天,他們那些人的眼睛好亮好亮,最後,迴春坊唐家花了一百五十兩銀子,把我們屋裏備的器具全都買了,做這些器具師姐花了心思、花了銀子,光是本錢就搭有一百餘兩。


    也因為這事,李公子覺得師姐好,與他的娘家表妹退了親,可是他舅舅惱了,不許李三太太再用娘家藥鋪的名字,他愁得不行,也是師姐給了他建議,讓他用念慈庵,說她能做還素膏、青黴素是因為春暉聖母的夢,因這原因,念慈庵一時間在青溪縣人人皆知……”


    阿歡沉陷在迴憶中,眼神裏全是崇拜與敬重。


    “師姐即便現在沒了名節,可她總說:我們活著,除了活得堂堂正正、無愧於心,更多的時候是為自己而活。名聲、權勢、富貴、榮華,這些隻是錦上添花的東西,如若你好,有這些隻是更好。如若沒有這些,日久見人心,會讓別人看到你的優點。師姐說,人活著應該像陽光,可以溫暖身邊的人,也可以給迷路的人一點希望。這幾年,我和師姐在一起,我覺得快樂,是師姐教我讀書識字,也是她教了我武功。


    可是為什麽呢?師姐這麽好的人,上天對她不公平,她還是繈褓中的嬰兒時,就被家裏人所棄,之後再也沒人管過她,要不是江姥姥是好人,她指不定會吃多少苦……”


    慕容琅仿佛看到一個年幼的女孩,手捧著一枚最普通的銀質長命鎖,幻想著親娘思念她的樣子;他仿佛看見,那個女孩穿著舊裳,誤以為親娘穿過的,一遍遍聞嗅著上麵的味道……那種對母親的向往,那種迫切的期盼,讓人覺得心疼、辛酸。


    然後,待她一天天長大,當她終於明白,在大戶人家,那些平常得不能再平常的長命鎖,隻是太太、奶奶們用來打賞用的。那些她誤以為是親娘穿過的舊裳,卻是下人們穿過的……


    這樣的心傷,這樣的失望,該得怎樣的痛楚。


    阿歡與江若寧感情最好,這種感情是四年來相處來的,超越了江若寧與二妞,也許兩個人各有各的傷痛,又同樣都是敏感的。


    阿歡沉吟道:“也許是師姐對血脈至親的希望一次次破滅,一迴迴知曉了真相,她隻能用果決來偽裝自己。昨天從宋家迴來,我問師姐的,她說:她是女捕快,還是一個與屍骨打交道的女捕快,就算宋家知道她是宋家的女兒,也不會認她。


    她說,如果她與溫大公子和好,他們會考慮在這聯姻之下給宋家帶來的利益,一旦試探或知道她不會迴頭的決心,就不會認她。


    師姐當時的話,說得我心裏好難受。


    她的冷靜,許是從小就養成的,我無法想像,年幼的她一個人坐在角落裏想著那些大人們才會想的問題。


    她會問:要怎樣做?爹娘才會重新要我,重新愛我?然後,她又對自己說:如果我做個乖孩子,聽話、懂事、聰明,是不是有一天他們知道了,就會重新認我是他們的女兒。


    於是,她就控製自己不要像其他小孩子那樣吵鬧著要糖果,從不吵鬧著要包子,家裏做什麽,她就吃什麽。哪怕是過生辰時,長輩煮給他的一個雞蛋,她也會拿到廚房切成四塊,與三個哥哥一起吃。


    她說:孔融讓梨,她學。也許學會了,爹娘就會要她了。


    她說:司馬光砸缸的聰慧,她也學。如果學會了,爹娘就會要她。


    那麽小的她,就這樣一直學,一直學,在荒年裏啃樹皮、吃草根,她學作做一個有情有義的人,學著與家裏同甘共苦,學著超過其他同齡小孩的乖巧、懂事。可是,就在她幾乎要餓死的時候,她的爹娘還是沒來接她。


    她慢慢地發現,她早已經被親生爹娘給遺忘了,他們所有人都不記不得曾經有那麽一個孩子,一個一直在鄉野靜靜盼著與家人團聚的孩子。”


    阿歡的淚嘩啦啦地流淌著,天空的月亮黯淡,散放出淡黃色的光芒,天空悶熱難耐。


    慕容琅的心揪得緊緊的,享受著父母之愛的他,難以想像那樣一個小女孩是如何一路走過來,她努力的學習,隻是為了讓父母知道,可最後才發現她早被親人拋棄。


    需要多少的失望,需要多少的悲傷,才能讓一個小女孩麵對最後的事實。


    這樣的故事,聽得謝少卿心下動容。


    他沒想到,江若寧就是在這樣的情形下一步步長大,一點點學會了堅強。


    “師姐發現了這個事實,就想著:既然他們不要她,她也不要他們。於是,她跟著村裏同齡的女孩子一道走出了河塘村,跑到了縣城裏應聘李家繡坊的繡女。


    她說:等待,不如自己來改變,她想改變家裏的貧窮,改變家裏三餐不濟、衣不蔽體,食不裹腹的日子。


    長大後的她,不再去幻想親生爹娘了,因為她已經肯定,他們早已經忘了她,而她也要學會遺忘他們。


    師姐說:有時候當一個人默默的期盼一迴迴失望甚至絕望時,難免會怨,會恨,是師父的出現,不僅教了武功,還告訴她一些做人的道理,可她到底太小,許多事想不明白。但後來,她想明白一件事,恨,是拿別人的過錯來懲罰自己。她不要恨,她要讓宋家人成為她的陌生人。她就在心裏發誓,做一兩件事來清償宋家對她的生育恩,從此之後,她與宋家無幹,她就隻是江若寧。


    她說,對自己的好,就是讓自己快樂幸福,即便全世界都拋棄了她,但她自己不能拋棄自己,她自己會給自己點亮希望的燈,不讓自己在黑夜裏迷路。”(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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