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我應該迴一趟廣州,至少應該和寶兒當麵談談。可是我該怎樣跟她談這個問題呢?說實話,自從寶兒到了部隊以後,她似乎離我越來越遠了,性格也變得越來越固執。有時候還會突然表現出劫富濟貧的天賦來,或者政壇女強人的傾向,常常讓我驚覺“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

    而我們做秘書的,尤其是做這種省廳級大領導的秘書的,卻變得越來越小心翼翼,輕易不發表看法,因為領導是不愛說話的,別人往往會把我們的話當作領導意思來領會。反正是怎麽不張揚怎麽好,連給人留個電話號碼都故意把後麵兩位顛倒了寫。

    這樣,若是別人追問起來,可以馬上就狂拍自己的腦袋,說哎呀您瞧我糊塗的……

    再舉個簡單的例子。過去,是我看新聞聯播和軍事台,她看韓劇或者肥皂劇;現在,是我看“discovery”或者“走近科學”,她看軍事台和《士兵突擊》。

    電視隻是一個小例子,從小處可見端倪。然而這些變化都伴隨著各自的職業特點在潛移默化地發生著。看來,人即便是工作了也還一直處於成長蛻變的過程,性格也還會一直在變的。

    隻不過寶兒是越變越年輕,而我卻越活越老了。

    我能不老嗎?想來官場這些年,就像在下一盤圍棋。不是非要贏了對方,而是從一入棋局開始,你就沒了選擇。從布局到中盤,從中盤到收官,虛實、攻守、取舍、優劣無不埋伏著錯綜複雜的矛盾,一步錯,步步錯,險境叢生。誰都知道三十六計,走為上策,但在棋局中,你可以選擇的是段位,你決定不了的是出局。

    我歎了一口氣,想到我今天雖然在這裏做著技術類的學術研究,沒了以前觥籌交錯的風光,但心裏卻坦然了不少。所謂沒欲望就不會有煩惱,中國人講究中庸之道,平和二字是精髓,平貫天地,和能大定,果然有其道理的。

    看見對麵的小米正盯著窗外發愣,眼神還有些木木的。她在想什麽呢?她好像也心事不少的樣子。

    小姑娘啊,生活千姿百態,橫看成嶺側成峰,不要再鎖著個眉頭啦,我敢肯定你那些心事在我看來都是幼稚滴!

    但轉念一想,小米終不過也是個孩子。她多大?21歲。我多大?32歲。這麽一想確實有點可怕,相差十年呢。唉,孩子畢竟是孩子,我不也是從她那會兒過來的嗎?我21歲的時候還沒她能幹呢!

    這就是年齡的差距!歲月就是這麽殘酷,不在你的臉上刻下痕跡也會在你的心坎上留下烙印。想想倪秘書在還裏麵被逼著“交待”,我如今真是算得上萬幸了。

    小米從發愣中收迴了眼光,看見我在看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也笑著問她,“小米老家哪兒啊?”

    “南京。”

    “大學也在南京上的噢?”

    “嗯。”

    “那現在工作也在南京,沒出過南京吧?”

    “沒有”,她搖頭笑,“在媽媽身邊長大呢。”

    “幸福啊,哪像我們,走南闖北的。來,看看地圖,我給你指指哪兒是我家。”

    辦公室的一麵牆上是個大地圖,我把小米招唿過去,從武漢指到珠海又指到廣州,畫了一個圈,最後迴到南京。小米的臉上有驚訝,但她說的話更讓我驚訝,我感覺到那不是一個沒有閱曆的小姑娘說的話。

    “人和人真是有緣分的呢!您看,您的出生地、上學地、還有工作地在這之前都跟我一點關係都沒有,可是,我們卻在這裏相遇了。”

    這句話讓我慨然了很久,起先我隻是想給她一個地理上的概念,沒想到她給我來了一哲學上的總結。

    可她講得一點沒錯,若不是我仕途不順怎麽會來北京?若不是小米來進修又怎麽會來北京?這世上千千萬萬的人相識,不都是因為緣分嗎?

    “我們就像兩條線,在這裏交叉到了一點。然後之後,我進修完再迴到南京,我們就不再有交點了。這樣——”她比劃著向外張開兩手,距離越來越遠,她的眼神也隨著深邃起來。

    又看了小米一眼,心想的還是不簡單。

    倒是小米突然像發現新大陸似的對我拍手,“伊老師您的嘴唇上還長了一顆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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