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肚子裏的這個孩子,卻不是伊風的。已經五個多月了,我猶猶豫豫到現在,一直不知怎樣對伊風開口。直到今天早上。

    剛才,伊風給我打來電話,說他剛剛加完班,一整天都神情恍惚。他問我,那個孩子究竟是誰的。

    我小聲地說王鬆。

    我愛伊風。從我到大學報到的第一天起,就為他慵懶迷人的姿態眩暈了,那裏麵有種說不出的貴族氣。夏末的風粘且腥熱,他淡藍格子的襯衣在陽光下發出溫和的光,整個人亦如站在光暈中的王子,我感到胸口被重重地射了一箭。

    我為他咬牙買下了一瓶“歐伯萊”粉底液,對著鏡子練習表情,大二那年校園裏開始留下我們甜蜜的影子。我們在宿舍的陽台上搭夥做飯,兩個人吃一盤土豆絲;我們賣給低年級同學手工飾品,賺了錢對著一盆酸菜魚雙雙落淚。後來我們一齊上了研究生,畢業時他留在湖北省教育廳,我則穿上了軍裝來到珠海。

    即使是分別的日子也格外溫馨,我們的薪水統統花作了路費。因為相見短暫,所以格外珍惜。每次相逢和分離,都像是一場生離死別,眼淚與歡笑齊飛。

    03年的冬天,伊風調來廣州,我們終於結婚。那天很冷風很大,塵土飛揚像圍著我們跳舞,沉沉浮浮淒美絕倫。我們依偎著坐在操場上,我抱著他足足哭了兩個小時,我說伊風我們終於結婚了。伊風沒有哭,他捧著結婚證笑。

    雖然廣州珠海很近,但我們各自工作都非常忙,也隻能是做周末夫妻。平日裏我們靠信件和電話維持聯係,比起電話來我更喜歡信件的方式,伊風和我都有不錯的文筆,閑時我常不厭其煩地翻看著伊風給我寫的信,幸福就像花椰菜的葉子一樣向四麵八方舒展開來。

    我們商量在珠海買一套房子,伊風難為情地說:“我的存折上隻有兩萬多……”

    我哈哈大笑,7年的戀愛馬拉鬆,彼此都沒省下什麽錢來。我摟著伊風的脖子說:“那我們就從今天開始存錢吧!”

    伊風因此成了工作狂,常常工作起來沒日沒夜,也因為他出色的能力被廳長看中做了秘書。這一下錢不成問題了,我們很快在廣州買了第二套房子,可相聚的時間卻更少了。好在伊風非常體貼,每到周末的時候,幾乎包攬了洗衣、做飯一切家務活,不讓我伸手。

    《論語》上有句話叫“花未全開、月未全圓”,意思是一旦花開全了、月變圓了就不美了,因為沒什麽期待了。

    婚姻對我們就是如此。雖然我們好不容易在一起了,可穩定下來之後,新鮮和激情就都褪去了,生活又露出了它平淡的一麵。隨著伊風職務的晉升,他的社會活動越來越多,而我所在的部隊又相對封閉,我們隻能各自體味著自己的悲喜與沉浮。兩年後,伊風在受到政治牽連,在鄉下待了一段時間後,心灰意冷地發誓再不從政,調到北京一家研究院去了,平均三個月才能見一次麵。

    那些日子,我感到了從未有過的孤獨。

    不久,王鬆分配到了我們軍分區。他是個活潑外向的小夥子,四川人,瘦瘦白白的小矮個兒,剛剛從重慶通院畢業,還帶著一股學生氣,說話挺幽默,很討人喜歡。

    有時候下班早,我們幾個女軍官就換了便裝,嘻嘻哈哈地去逛街。不管是結了婚的還是沒結婚的,都願意叫上王鬆,因為他成天上網,看見哪家商鋪哪樣東西有打折就趕快通知我們。好玩的很,一個大小夥子竟比我們還八卦些,大家送他一個綽號叫“娛樂天王”。

    我們都把王鬆當小弟弟看,他也確實是個不錯的小夥子,待人熱情細心,很得女人緣。當然,從軍校裏畢業的孩子比我們這些從地方入伍的有正義感多了,王鬆就很典型,平日裏總是說想去打仗,說不打仗不像軍人。亦說如果將來在戰場上犧牲,希望大家能照顧他的父母。

    和平年代打仗簡直是猴年馬月的事,嚷嚷著打台灣跟嚷嚷著漲工資一樣,王鬆這種期盼簡單純粹,我們都說年輕啊單純啊多好啊。不過要是路上碰到什麽騙人的騙錢的打架的他還真會出頭去管,常常弄得我們哭笑不得。

    年終總結的時候,單位搞了一個晚會,王鬆聲情並茂地朗誦了一首散文詩,他的嗓音沙啞渾厚,配上小提琴淡淡的音律,現場感非常棒。

    那首詩是這樣的:

    “花兒都到哪兒去了?   它們給女孩子摘走了

    女孩子們都到哪兒去了? 她們去找男孩子了

    男孩子們都到哪兒去了? 他們都上戰場打仗去了,埋在墳墓裏,

    再也不迴來……”

    後半段他唱起來,where have all the flowers gone ,where did they all gone……他竟然唱得哭了,卻著實讓戰場的每一個人感動了。

    演出完後領導讓我們幾個年輕女同誌去參加飯局,說省軍區來人了,多幾個女孩好增加氣氛。

    王鬆也被叫去了,不過他是負責打雜跑腿的,剛分配下來年輕同誌都是這樣。席間領導拉著我們喝酒,也記不清被灌了多少杯了,隻記得和我一起來的3個女孩有一個倒了,另外兩個吐得一塌糊塗。

    我的意識也已開始模糊,我悄悄地跟王鬆說不行了待會兒你照顧我們幾個一下。王鬆心疼地看了我們幾個一眼,不動聲色地咬了咬嘴唇。

    沒過兩分鍾,王鬆居然頻頻起身給領導敬酒了,這讓政委很不高興,卻讓我很感動,我知道他想為我們幾個擋點酒。可他的“雕蟲小技”一眼就被領導看穿了,左右副將都是“酒”經沙場,沒幾個迴合王鬆也快不行了,好在飯局也結束了,政委讓王鬆送我們幾個女孩先走。

    我叫王鬆先把車開到單位宿舍樓,安頓好她們3個以後,再把我送迴住處。

    我也撐不住了,在車上搖搖晃晃地就睡去了,好像是王鬆把我背迴家,又從我包裏翻出了鑰匙才進了門的。

    第二天早上醒來,我傻了。

    王鬆赤身裸體地躺在我身邊,他的身體像個還沒發育的孩子,細細的四肢蜷著,像蚱蜢像蛐蛐伏在我旁邊。

    我愣在哪裏,非常害怕,不知所措地呆了好久。關鍵是,我根本不明白發生了什麽。

    隨即王鬆醒來,看到這一切,也傻了。結結巴巴地叫了句:“丁姐,我……”

    悔恨,歉疚、憤怒一股腦兒湧上來,我發了瘋一樣地捶打著王鬆,撕心裂肺地哭喊著:“你怎麽能這樣?!你這個流氓!你毀了我啊!”

    王鬆被我劈頭蓋腦地打出門去,沒來得及解釋一句,連衣服都是我給扔出去的。我關上門,哭得天昏地暗,任憑王鬆在外麵怎麽敲門,也不理他。

    一整天我沒去上班,直到深夜的時候姐妹們給我打來電話,先是問候我的身體怎樣,然後告訴我一個驚人的消息——

    王鬆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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