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出了門時,黑黑的夜幔輕輕地拉開。夜,是柔軟的,月光朦朧,星光迷離。府內已到掌燈十分,燈火燦爛,萬頃柔光交相輝映,流銀泄輝。風輕柔柔地吹撫著,花草間飄蕩著清新的綠和絲絲縷縷饒人心脾的幽香。這月光、星光、燈光,這清風、濃綠、淺香,交織成一張巨大無比,魅力無窮的絲網,愛戀地把天地都包裹進去,卻吝嗇地獨獨隔開了我和他。

    一年多不見劉據,他的心思竟越發深沉了,雖然以前他的心思也不是就多麽簡單易懂,但我多少還能猜到一點。可現在,我完全不知道他心裏究竟在想什麽,現在見道他,我就兩種表情,不是冷漠,就是落淚。主要離他稍近一些,就好似有千斤重的橄欖壓在身上,壓的我喘不過氣來,心慌腦懵,完全不能思考了。

    他背著手仰頭看著廣袤的蒼穹,一縷縷月光洋洋灑灑地映在他的臉上,更為他增添了一絲曠遠的氣息。明明和他的距離不過咫尺,卻讓我覺得我們站在天涯的兩端,盡管我用全力去伸手觸摸,卻全然不得,好似隔著一條難以逾越的鴻溝。

    良久,他轉過身,麵色沉靜地注視著我,看到我一臉淒惶的神情,愣了一下。我也是一驚,匆匆低下頭看著他那做工精美的布履,心咚咚、咚咚地跳個不停,隨著輕薄的衣衫唿之欲出。半餉,他平靜地說道:“抬起頭來。”我心裏千迴百轉,卻終是不敢忤逆他隻得慢慢抬起頭。他的眼眸裏除了之前的空洞,卻殘存了幾分無奈。不知道為什麽,我覺得這一幕好像似曾相識……

    他的顏麵上突然逸出一絲笑意,輕聲說道:“還記得我們初次相見時嗎?我也是這樣叫的你。” 我閉上眼睛,過去的種種,像昏黃燈光下的皮影戲,一幕幕都看似清晰實又模糊地在腦海裏呈現出來。忽然想起了許久都不願想起的事情:他讓我找《左傳》,我把儒家的書卷全部找完,卻發現《左傳》就在他手裏,初聽他命令的口吻,我驚恐的眼神,和他後來對我一天多過一天的關心,神色以天天溢滿的溫柔和我慌張卻暗自竊喜的心情,我滿含辛酸歉疚,卻堅定地離開等等……

    他又道:“還記得我們的約定?蘶巍乎誌在高山,洋洋乎誌在流水……” 我猛地抬起雙手捂住耳朵,拚命地搖頭,哭求道:“不要再說了,求求你,別再說了!” 他突然呆愣地停下,臉上的笑容盡失,臉色也漸漸轉清,大步走過來,一把抓住我的胳膊,恨恨地問道:“為什麽?為什麽不讓我說,你怕聽道,對嗎?”

    我看著他近乎崩潰的絕望的神色,實在無法想象那個溫文爾雅的太子殿下究竟是怎麽變成這樣的。都是以為我?在心裏狠狠地罵著自己,多想告訴他我的一切想法和苦楚,可我怎麽對他說呢?我就算告訴他,他能接受嗎?說到底,我不過是個有自己私心的小女子罷了,希望守著自己愛的人,快樂地過一輩子,不能做到死生契闊,與子成悅,起碼能夠執子之手與子偕老。可劉據能與我攜手到老嗎?不能!!

    我好不容易平複好自己的心情,果斷地掙開他雙手的挾製,裝作一臉冷漠地說道:“殿下,央兒即將嫁為人婦,有些事情已記不得了,知不知道,都是陳年往事,沒有所謂了。殿下和我原就不該相識,若不相識就不會相知,若不相知,亦不懂何為相思。如殿下所說,相思之所謂者,望之而不可得見,見之而不可得求,雖辛勞求之,終不可得也。咳,咳……”一時間說的太急,竟禁不住咳了起來,他想扶住我,我卻擺手道:“殿下,咳。。你聽我說完。”我用手捂住胸口也咳了起來,然後又說道:“當初若知道會這麽痛苦,現在就不會有這麽多事情發生,我們本不應該在一起,殿下的一生從出生那天就是被鋪就好的,而我,或許以前還可以,但現在爹爹生死都未可知,我除了以自己的微薄之力進一點孝道以外,實在不知道還能做點什麽。為了我自己也為了我爹爹,我必須得這麽做。自古男女婚事都是媒妁之言,父母之命,殿下不過年愈弱冠,一旦繼位大統,便富有四海,什麽樣的女子殿下得不到?”

    我一直盯著自己的鞋尖,待說完時,兀鬆了一口氣,急行了一個禮,轉身便要離去。劉據在身後叫道:“等等!”我轉迴身,看著他,他從寬袖中取出一隻漢白玉鐲,慢慢地戴在我手上,我問道:“殿下,這是……”他歎口氣,輕聲道:“這是給你的,是母後的意思,我不過是奉旨罷了。”我揚頭問道:“是皇後娘娘給我的?”他答道:“母後說這是給太子妃準備打。”我聽了,急忙把鐲子往下捋,他按住我的手臉上沒有一絲笑意,道:“你戴上,這子是一對,你那一隻,我這存一隻,你若摘下來,我即刻把它摔碎,你看呢?”

    我看他臉色一緊,便緩了聲道:“我收著就是了。”他抬望了望天,月亮不知什麽時候已經躲進雲裏去了,隻剩下些許星星,依舊璀璨。他複看著我道:“我等著你!”說完,取下抓著我的手,握緊佩劍,向園外去。

    我一臉惆悵地走迴屋中,海棠見我迴來,一麵倒茶,一麵道:“小姐和太子殿下道圓子李去了吧,殿下給小姐說什麽了?”我抬起手,盯著腕上的玉鐲,長噓了一口氣,對海棠道:“去把筆墨拿來。”海棠走到書桌前拿起筆遞給我,又研好墨,見我不動,怯怯地道:“小姐!”我迴過神來,悵然道:“下去吧!”伸手從袖中拿出一方絲帕,想了想,在上麵寫到:

    “平生不會相思,才會相思,便害相思,身似浮萍,心若飛絮,氣若遊

    絲,空一縷餘香在此,盼千金伊人何之?證候來時,正是何時?燈未昏時,

    月半明時。”

    停住筆,拿起帕子看了一眼,又仍在桌上。迴顧和劉據在一起的日子,怎麽看怎麽覺得像是一場夢境。既是夢,就讓這首《折桂令》來做個了斷吧。可是,這夢真是我想了斷就能了斷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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