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黃的地盤裏藥人多過活人,近期防護越發嚴密,各種蛇蠍在牆沿壁角盤踞,連朱厭看得都有些惡心。

    他剛喝完一碗腥氣撲鼻的藥,臉上呈現一種詭異的烏紫,兩枚長蟮銜著他的食指和中指拔毒,隨著毒血傾出,長蟮漸漸不動了,他內腑的絞痛略減,終於有了氣力說話。“這樣還要持續多久?”

    乘黃放下空碗,將死蟮換成了一隻赤蟾繼續拔毒,“再兩天可以恢複如常。”

    “這到底是什麽毒。”朱厭壓不住的煩燥,“每年發作一次,疼起來生不如死,還必須躲起來偷偷摸摸的解,不能讓任何人知道,為什麽?”

    乘黃沉默。

    又一次得不到答案,朱厭戾氣翻湧,一揮手打爛了碗。乘黃視而不見,藥人隨著指令上前將碎瓷收幹淨,又蹣跚著退了出去。

    乘黃緩慢的研著藥臼,口中道,“你會好起來。”

    知道再問也無用,朱厭難抑情緒燥怒,片刻後喃喃道,“不如死了罷了,這樣活下去全無意趣。”

    乘黃的手停了一瞬,漠然道,“這算什麽,一年才發作一迴,你在教中雖不如阿蘭朵,也無人能管束,這樣便覺得厭棄,那些任你生殺的奴隸又如何。”

    朱厭從未想過與奴隸並論,一時氣笑不得,“我和奴隸比什麽,我跟阿蘭朵是一個娘肚子裏出來的,她將來是教主,養的是聖蛇,人前人後尊貴無比;我卻養隻綠烙都被恥笑,受了毒傷還要偷偷摸摸。”

    乘黃默了一會道,“中原皇帝生十幾個兒子,能繼位的隻有一個。有的不受寵,大臣以為必然落敗,最後卻憑本事做了皇帝,將來的事誰說的定。”

    朱厭第一次聽得這樣說,不由盯著他看了半晌,“戴這麵具的真是你?可別是他人假充的。”

    乘黃冷冷的轉過臉,“以前不提,是因為你與她差距太遠,嘴上又無遮攔,萬一說漏就是自尋死路。如今——”

    朱厭禁不住道,“如今怎樣,難道與她就無甚差別了?”

    乘黃沉默片刻,“滅蒙這奸狡的老貨,怕是猜到了一些什麽,阿蘭朵要繼位了,他按捺不住了。”

    朱厭不明所以,“猜到了什麽,他要鬥赤魃不是正好?我等著看戲。”

    乘黃見毒已拔盡,替他灑上藥粉裹紮,“他一個人怎麽鬥得過,自然要把水攪混一些。”

    朱厭聽得起悚,連疼痛都忘了。“他想做什麽,把你也拖下

    去?”

    “昨日你窗外死了兩隻血蠍,草叢裏搜出了這東西。”乘黃的聲音冷得像結冰的岩石,從懷中取出一枚角錐形的骨飾,尖端磨得發白。

    朱厭接在手上翻來覆去的看,眉頭皺起來,忽的想起,“這是滅蒙腰帶上的垂飾?”

    乘黃冷冷道,“我道什麽人能在這裏來去自如,看來都是老家夥的圈套,借著上次有人入侵,把這裏轉了個遍,為的就是找機會潛進來探查——”他停了一瞬,才又道,“他隻怕已經發現你生了病。”

    朱厭被他說糊塗了,“他要看什麽?我的病有什麽蹊蹺?”

    乘黃靜默了很久才道,“不是你,是我。”

    朱厭半懂不懂,匪夷所思道,“你有什麽秘密怕他發現?他不去對付赤魃和阿蘭朵,卻來招惹你,腦子抽風啦?”

    乘黃沒有再迴答,看不透銀麵具下是什麽神情。

    夷香在樓上侍奉中原公子,納香洗完餐盤後無所事事,忽然有熟人來尋,讓她有一種意外的驚喜。“阿勒?”

    阿勒的衣飾齊整了許多,身形比從前更為精壯,他將納香喚到籬笆旁,看四下無人才開口,“納香,前一陣我成了赤魃大人的奴衛,不必再灑掃,隻管聽大人吩咐行事。”

    納香是經曆過的,知道突如其來的際遇未必是福,不喜反憂,但又不好多說,“這倒是不錯,你的身形怎的變成了。”

    阿勒微有赧意的撓了撓頭,“我去了一趟乘黃大人那裏,受了神潭的賜沐,力氣就大了許多。”

    納香半信半疑的探了一下,阿勒臂肌賁起,觸上去硬如鐵一般。

    被她白細的手撫過,阿勒有一絲驕傲的暗喜,“他們說這是黑神的祝福之力,我現在可以一拳打斷一棵樹,不信給你看。”

    納香趕緊止住,“好端端的打樹做什麽,也不看這裏是什麽地方。”

    這一言提醒了阿勒,他遲疑了一下,“納香,赤魃大人想知道那個中原人每日的言語舉動,要你全部記下來,私下傳給大人。”

    納香驚住了,頓時一陣發悸。

    阿勒看了一下周圍,壓低聲道,“其他粗役在院內外灑掃,進不了竹樓,隻有你能近身侍奉,如果做得好,大人會把你要迴去。”

    納香臉色發白,勉強笑了笑,“我哪裏探得到什麽。”

    阿勒以為她心有旁顧,頓時發了急,“納香,你莫要被他的臉迷

    惑,我們是神教的人,要是連赤魃大人的命令都不聽,隻有死路一條。”

    納香知他誤解,被他氣得一噎,“你懂什麽,我隻能在一樓呆著,他們平日也沒什麽言語,連送飯的夷香都比我見他的次數多。”

    直腦筋的阿勒覺得不可理解,“你晚上不是要侍寢?難道從來不說話?”

    納香又羞又惱,不得不解釋,“那個他不喜歡——根本沒幾次。”

    “你這樣漂亮,他怎麽可能不喜歡。”阿勒看她的神情半信半疑,窘了半晌囁嚅道,“或者你自己送飯上去,多討好一些,要是什麽消息也沒有,赤魃大人必然會惱,到時候——”

    他沒說完,麵露憂色,眼巴巴的望著她。

    打發走阿勒,納香心底像壓了一塊石頭,又墜又沉。

    她又不傻,護法的命令固然不可違抗,但真要接近那位公子,聖女又豈是好惹的。赤魃大人可不會管她的死活,在貴人麵前,她僅是一隻無足輕重的蜱蟻。

    她左思右想坐立不安,竟然開始羨慕夷香。夷香不夠美,不會引起嫉妒,又是個不算機靈的啞巴,誰也不會指望她傳遞消息,可事情已然落在自己頭上,再不情願也躲也躲不掉。

    掙紮了幾日,納香鼓起勇氣,端起剛盛好的飯菜,“夷香,這一次我送上去。”

    夷香停了一下,由著她取過了托盤,然而剛走到樓梯口,納香就被青年侍衛攔住了。

    納香努力扯出笑顏,正要開口被青年侍衛截斷。“公子讓她送,不用你。”

    納香軟語求了幾句終是無用,唯有無奈的退讓。

    及至黃昏,夷香在火塘烹食,中原公子從樓上下來散步,納香硬著頭皮趨近,見對方似乎沒有明顯的不悅,悄然增了兩分勇氣,謙柔的奉承,“這兩天濕熱滯悶,公子夜間睡得如何,可需要我為公子打扇?”

    俊雅的臉龐靜了一瞬,忽然微笑,“你心思倒細,我也確實覺著有幾分滯熱。”

    納香心頭一喜,卻聽公子曼聲道,“不過你是赤魃大人所贈,讓美人徹夜辛勞,未免辜負了大人的美意,換那個啞巴來吧。”

    對著那雙笑吟吟的長眸,納香徹底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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