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

    梁希宜出門共帶了十名壯實的男丁,其中兩名隨梁希義離開。

    她掀起簾子,外麵是灰色的牆壁。馬車壞在了胡同裏大戶人家的門口,距離胡同口處並不遠,因為提前宵禁,此時大戶人家的紅漆木門緊閉著,道路上沒有一點人煙。

    “姑娘,今個好生奇怪,我倒是第一次聽說宵禁還有提前之說。”夏墨彎月般的柳眉微微皺起,在車內伺候著梁希宜茶水。

    “或許是快過年了,京城不能出現一點紕漏,所以戒備森嚴。”梁希宜經曆的宵禁,都是從白日便開始的。當時老皇帝病重,歐陽皇後先下手為強,將二皇子推上皇位,又被賢妃誣陷害死老皇帝,五皇子手握遺旨攻陷皇城為父報仇,最後被歐陽家扣上逼宮的罪名,打著清君側的名義直搗黃龍。

    那時候的京城每日都在宵禁,她的身邊每天都有人離去,然後就再也沒有出現過。城裏的屍體成堆,泛著惡臭,晚上用牛車拉出去埋掉。不過三四年間,先後三個皇帝上位,朝堂上的官員們仿若流水,隨著皇帝的更替換了一批又一批,那些因為犯罪流放充軍的氏族還算不錯,因此絕嗣的大家族更是不在少數。

    歐陽家成事後李家隻有一房活了下來,這一房早期就跟了歐陽家,暗中傳遞過不少消息,後來被五皇子發現,男丁全部造了宮刑,女人發配充軍。所以歐陽家感念他們的貢獻,留下了李若安性命,讓他過繼到這一房承嗣。這對於以鎮國公府嫡係自豪的李若安來說,一直是奇恥大辱。但是那時的他們,為了三個孩子,麵對一切忍耐下來。

    想來有些好笑,最後幾年的歲月竟是她人生中難得幾年的安逸生活,他們雖然過著猶如過街老鼠般的生活,卻再也沒有勾心鬥角,就連李若安,貌似也坦然的接受了現實,變得完全不同。

    梁希宜感慨的同時,不由得望著遠處張燈結彩的光亮,如今安居樂業的百姓們,哪裏想象得到,未來的十年,大黎將會陷入怎樣的動亂之中。屆時她能護的住誰,誰又能守候在她的身旁?

    馬車的四周過於安靜,安靜的連梁希宜看向夏墨的目光都忍不住帶著幾分警惕。

    夏墨有些害怕,聲音顫顫的叫了一聲:“福伯?福伯?”

    福伯是這次的馬車夫。居然沒有迴聲。梁希宜渾身僵硬的開始動手尋找包裹裏的匕首,他沒想到歐陽燦隨手扔在她這裏,她隨便拿著的匕首居然有了用武之地。

    夏墨斜著身子低下頭,小聲

    道:“姑娘,你千萬別動,我出去看下。”她嗓音中微微的顫抖透露了夏墨的恐懼,但是她知道越是這種關鍵時刻,她越不能後退,否則就會徹底失去了主子的信任。

    梁希宜腦海裏刻畫出無數的可能,比如這事從頭到尾就是一場騙局,有人故意在路上放上了大石頭,看見哪個富家翁就對哪家動手,可是這可是京城,今天還提前宵禁,對方太膽大妄為了吧!

    宵禁!

    梁希宜猛抬起頭,提前宵禁原因是什麽,九門提督大人親自下令封城嗎?

    完蛋了,肯定有什麽大人物闖入京城,而且肯定不是什麽好人,否則幹嘛一副如臨大敵模樣!

    她的心如明鏡,耳邊頓時傳來夏墨淒慘叫聲。

    梁希宜掀起簾子,看到馬車已經被不下十名黑衣人包圍住。

    為首的似乎是站在最外麵的那名男子。他皮膚黝黑,背對著自己,身材偉岸高大,寬寬肩膀,濃密的黑發,背脊挺得筆直,聲音卻冷如寒冰,有一股讓人渾身泛起徹骨寒冷的力量,他陰森森的說:“不留活口。”

    梁希宜頓時傻眼,天啊,對方明明知道這是定公府馬車,居然還敢殺人!夏墨是被人一掌拍暈,額頭的鮮血流淌在了地麵上,看的梁希宜觸目驚心,胸口反胃。

    似乎是感覺到背後的動靜,黑衣人猛迴頭,銳利視線正好捕捉到梁希宜盯著目光。雖然隻是片刻之間,梁希宜便感覺深深陷入了那道墨黑色瞳孔之中,快拔不出來了,整個人有種即將窒息感覺。

    天啊,居然是他!

    梁希宜大口唿吸,生怕自己在對方如炬的目光裏,徹底虛脫。

    她永遠也無法忘記這張器宇軒昂,卻囂張到極致的冷酷麵容,歐陽皇後的親侄子,歐陽穆!

    就是他,帶著一百名親兵,將留存了幾百年的鎮國公府毀於一旦。所謂抄家,不外乎燒殺搶奪,調戲婦女外加欺淩弱小,然後在無惡不作!

    (下)

    “大少爺,前麵來了一隊人馬,是九門提督李大人的兵。”一名矮個子男子從天而降,為首的冷漠男子示意下屬將梁希宜拖拽下車。

    梁希宜自知馬車凜然被他們圍住,怎麽樣都是躲不過了,所以倒不是很麻煩對方的人手,自個主動帶好麵紗走了出來,她盡量表現的淡定自如,雖然手腳真心有些發軟。

    “咚咚咚。”遠處宵禁的鑼聲響起,一名看似像是幕僚的男子站在旁邊,

    拱手道:“定國公府的女眷,光天化日死在街上不好看。”

    梁希宜抿住唇角,這群人張口閉口就是一個死字,真是殺人如麻,想到或許這輩子如此短暫,她反而不如最初那般緊張,抬起眼,若有所思的打量眼前眾人。

    男子皺著眉頭思索了片刻,他的眼眸似星辰明月,卻不帶有一絲情感,淡淡的說:“先關起來,抓住宇文靜才是要事,若是礙事就直接處死,我倒不是不介意給宇文靜多扣個殺害貴女的罪名。”

    梁希宜心底哇涼哇涼,一般女子或許不知道宇文靜是誰,她卻是極其清楚的。

    大黎北麵的西涼國君主便姓宇文,隻是這個宇文靜是吃了雄心豹子膽嗎?敢於在過年前戒備最森嚴的時候勇闖京師?

    梁希宜那裏曉得,真不是宇文靜膽子大,而是歐陽家大少歐陽穆,同六皇子搜刮西涼商隊的時候臨,時發現可疑的宇文靜,然後礙於他的身份,一邊調查一邊帶入了京城,打算當成過年噱頭讓皇帝高興高興。沒想到剛剛進京,京城西涼國奸細反水,聯手歐陽家潛伏多年的細作一起救走了宇文靜,這才讓歐陽穆不得不緊急找到九門提督,一起抓人!

    “剛剛給父皇送了信,立刻就有奸細反水過來營救,還是個四品軍官,不知道該說這西涼國很有本事,還是某些人吃裏扒外了。”一個白麵書生似的精致男孩從遠處走來,道:“我剛和李大人打好招唿,他們負責東城的搜索,管tm什麽達官貴人的絕對不放過一點線索。”

    “少說兩句。”為首男子揚了揚兩道劍眉,容貌仿若雕刻般棱角分明,低聲說:“人多口雜。”

    梁希宜來不及多看他們幾眼,便被人一把抓住胳臂拉進了旁邊的大戶人家,她腳下拌蒜的走著,眼神卻不停觀察四周的景致,一頭墨黑色的長發因為侍衛的粗魯,披灑而下,隨風飛舞。

    侍衛的手勁極大,梁希宜臂膀處傳來揪心的疼痛,她咬住牙一聲不吭,冷靜的判斷著當前處境。

    對方必須殺了自己嗎?其實不是必須的,他們無仇無怨,撐死了歐陽穆嫌她麻煩,又懶於解釋,因為有現成背黑鍋的人存在,所以才可以不在乎她的死活。

    那麽,她就可以繼續活下去。

    咣當一聲,她迴過頭發現歐陽穆那群人也走了進來,臉頰白嫩的精致男孩懊惱的抱怨著:“外麵的家丁是什麽人?定國公府,怎麽惹出了定國公府。李大人怎麽搞的,不是全城宵禁嗎?”

    歐陽穆依

    舊保持著那張一成不變的黑臉,不耐煩的聽著六皇子公鴨嗓的聲音。

    旁邊的老者淡定的應聲:“門前以前埋下的機關換了,但是清掃時候沒有處理幹淨,定國公府的馬車抄近道,走小路時正巧輪子絆在上麵,生生把木質的外輪戳壞了,然後停在門口。我們剛才迴來以為出了事情,就圍剿了他們的家丁。後來才發現車上就兩個姑娘。”

    “……”

    “宇文靜跑掉,四品官員反水,大少爺身邊又發現細作,大家難免謹慎過頭,以為是敵人。”

    六皇子望著始終不發一言的歐陽穆,心裏想著大哥怕是極其不爽,也就不再吱聲。外麵的家丁折騰了一會就沒了聲音,矮個子男人翻牆跳了出去試探一番。

    梁希義前後走不了不超過一刻鍾,但是就在這短短的時間內,三姐姐居然連同家丁不見了!

    發生過什麽事情?

    梁希義根本不敢去想三姐姐可能會發生什麽事情,如今全城宵禁,莫非被壞人當人質掠走?梁希義瘋了似的騎馬繞著胡同走了好幾圈。

    一名家丁查遍了周圍數個胡同,焦急道:“四少爺,三姑娘真不見了。”

    “胡說八道!”梁希義狠狠地將馬鞭子抽了下去,望著狹窄毫無人煙的胡同,鎮定道:“三姑娘在車裏,時辰已晚,今日暫且落宿別院居住,稍後我會派人去主宅同老太君稟告。”

    矮個男人發現梁希義一群人已經離開,急忙迴去複命。六皇子繞著偌大的院子一邊看一邊感歎,道:“隱蔽在鬧市的一個據點就這麽廢了,穆大哥,京城這地方同兄弟們有些犯衝啊,咱們一路走來都那麽順暢,沒想到會在這裏出事。”

    歐陽穆懶懶的撇了他一眼,冷漠道:“進京了,你不能再叫我大哥。”

    六皇子不屑的楊了下眉,略帶快意的大聲說:“也對,我輩分還高於你呢,哈哈!”一道銳利的視線狠狠的掃了過來,六皇子急忙躲到了老者身後,說:“你不會舍不得這麽個據點,打算要國公府家姑娘的命吧?”六皇子畢竟不在軍中長大,還做不到視人命如草芥的地步。但是他很清楚,對於歐陽穆來說,定國公府家的姑娘和門口賣燒餅家的姑娘,沒什麽不同。

    他見過很多人在他麵前殺人,唯獨歐陽穆對生命的漠視,令他看得最是揪心。曾經因為兩個丫鬟不適宜的私闖了他用於放雜物的屋子,就挖了眼睛剁掉四肢在院門口掛了三天,著實嚇退了一群敢往他身前湊的女子。

    但是他也清楚他骨子裏不應該是那麽清冷的人,他會因為歐陽月惡心的癖好,不在乎他人看法背著叔叔嬸嬸幫他,更是在他初入軍營時看似打壓,實際私下替他默默做了許多事情,當然啦,歐陽穆是絕對不允許大家揭穿他冷漠的本性的,六皇子黎孜念對此十分不屑,死要麵子活受罪,比如大家都清楚他看上了陳諾曦,發誓娶她為妻。他還是不允許任何人提及陳諾曦三個字!

    若不是惦記著陳諾曦,送俘這事哪裏需要歐陽穆親自出馬?但是他不但親自出馬,還留個二百親兵放在郊外,若說此次進京沒有所圖他才不信呢。好在大家是兄弟,雖然他總是擺冷臉,他還是很願意幫他。相較之下,他同親生的兄長二皇子倒不是很親近,甚至連印象都有些模糊。

    梁希宜坐在屋子裏的地麵上沉思了許久,她先是用手帕擦幹淨了夏墨的額頭,隨便找了點艾草附上去消腫,猶豫了片刻決定必須有所行動。

    梁希宜站直了身子,她是祖父教導出來的貴女,怎麽能如此淩亂。她把一頭長發認真的盤好,露出精致的麵容,淡定的走到門口,發現大門並未鎖著便直接推開,揚聲道:“我的侍女快撐不住了,麻煩歐陽大人派個大夫過來。”

    侍衛原本不屑的瞪了她一眼,轉眼立刻驚訝的看著她,道:“你怎麽……”

    “我要見歐陽穆!”梁希宜綢緞似的黑發隨風飄蕩,清澈的目光璀璨如星辰,挺拔的翹鼻映襯在夕陽西下的黃昏中泛著淡淡的金黃,整個人宛如仙女,雍容典雅。

    眾多侍衛如臨大敵,他們家大少爺入京的事情尚未公布,一個不知道哪裏蹦出來的深閨小姐就能一眼認出歐陽穆,這事兒真是……太大了。

    梁希宜見他們兇神惡煞似的看著自己,一下子沒了心情,淡淡的說:“我與眾位兄弟並無仇恨,和歐陽公子也是萍水相逢,勞煩這位小兄弟盡快尋個大夫過來給我的丫鬟看病,不要鬧出人命。”

    一名侍衛的長槍忽的頂住了她的脖頸處,劃出了一道淺紅色的傷痕,道:“我看不如現在就把這娘們做了,省的她在這裏大唿小叫。”

    梁希宜目光冰冷的看著對方,輕快道:“好啊,我要出一點問題,過不了幾日大家就都知道是皇後娘娘的侄子親自動的手。”

    老者從遠處快步走來,大聲道:“不許亂動!”他看了一眼冷若冰霜的高挑姑娘,下令道:“不許無禮!給她派個大夫過來看看。”

    梁希宜見他是個能做主的人,

    淡淡的說:“我在馬車上留下了痕跡,如今馬車應該已經被我弟弟帶走,現在我祖父怕是已經知道掠走我的就是歐陽公子,接下來的事情你們好自為之吧,我不想得罪歐陽公子,但是望你們也不要逼人太甚,現如今的歐陽家族明明如履薄冰,卻依然膽大妄為,敢在京城掠殺公府嫡女,莫非是嫌棄地麵太涼,想再在火上烤一烤嗎?”

    假話說多了也能成真,這世上最難辨別的就是真真假假,歐陽家的人總不好此地無銀三百兩,直接跑到定國公府問他祖父,你們家三姑娘是否送信迴來?

    還好她是重生的,所以才能一眼認出歐陽穆。歐陽穆想給宇文靜扣個殺死貴女的罪名,也要看看她梁希宜同意不同意!梁希宜說完話果斷轉身迴屋,卻被一旁的老者急忙叫住。

    “這位姑娘,敢問你在定國公府行幾?”

    梁希宜迴過頭,嘲諷的揚起唇角。她的眉如彎月,明似寒星,高挑纖細的身體站的極其筆直,柔美中透著幾分英氣,淡定自如的氣勢讓周圍的侍衛都不由得高看了幾眼。

    老者微微一愣,察覺到自己唐突了。

    梁希宜冷冷的掃了眾人一眼,一下一下的關好門。她坐在地上,下巴抵著膝蓋,整個人沉靜如水的望著昏迷不醒的夏墨,輕聲說:“夏墨,你一定要堅持住了。這次的苦,絕對不會讓你白受!”

    作者有話要說:我終於把歐陽你穆的第一次登場寫出來了!!~~~盼花花兒~~

    我都快被自己感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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