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昆和吳嶽明?

    何麗真的腦海中瞬間出現這兩個名字。她還想仔細看一眼背影,後麵一個老師拍了拍她,“幹什麽呢?隊伍解散了。”

    “哦……哦。”何麗真衝那老師笑了一下,然後跟著人潮往教學樓裏走。

    何麗真迴到辦公室,翻出自己的課表,今天下午有六班的語文課。

    她坐在自己的位置備課,第一節課下課鈴響起,六班班主任胡飛皺著眉頭進來了。彭倩從鏡子裏抬起頭,看笑話地說:“怎麽樣啊胡老師,焦頭爛額吧。”

    胡飛擺擺手,“算了,別提了,我真不知道這學生來學校到底還有什麽意義。”

    何麗真插話問:“胡老師,怎麽了?”

    胡飛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喝水,彭倩跟她說:“萬昆和吳嶽明來上學了知道麽?”

    何麗真心想,果然是他們兩個。

    彭倩看她的樣子,說:“不用急,你很快也能見到了。”

    胡飛在旁邊把水杯重重一放,屋裏兩個女老師都嚇了一跳。

    “幹什麽啊胡老師。”彭倩說,“至於這麽大氣性麽。”

    胡飛轉過頭,伸手指著門外,說:“等會你去看看。”

    “看什麽?”

    胡飛抬起手,指著門外,“看看校門口!”

    高三辦公室朝南麵,窗口正對著操場,外麵走廊上的窗戶能直接看到校門。

    何麗真有點疑惑地說:“校門口怎麽了?”她有點好奇,自己先站起來,往門口走。她一邊走,胡飛就在後麵語氣憤怒地說:“要不就別來!來了還帶一堆破事,學校是給他們這麽鬧的麽!?”

    何麗真在胡飛的埋怨聲中來到走廊上,從最近的一扇窗戶往外麵看。

    校門口有大概五六個人,因為距離太遠,何麗真看不清楚他們的模樣,但是能看出他們年紀都不大,一副小混混打扮,頭發染得亂七八糟,有幾個靠在校門上,還有幾個蹲著,就像在等人一樣。楊城二中沒有門衛,校園裏偶爾有一兩個打雜的,對這幾個人也是視若不見。

    何麗真迴到辦公室,問胡飛:“胡老師,那些是什麽人啊?”

    胡飛還在氣頭上,彭倩給她解釋說:“應該是來找茬的吧。都是一群社會上的二流子,以前跟萬昆他們打過架。”

    胡飛在一邊冷笑一聲,說:“一群垃圾也學不了好了,早晚鬧出

    大事來,全給他們抓進去!”

    何麗真靜默。

    教師這個職業,現在越來越不好當,“責任”兩字太過沉重,不管是好學校還是差學校,都怕管人管出問題來。所以也難怪胡飛這麽生氣,不管怎麽說,他是萬昆的班主任,如果真要有什麽事情的話,這個責任肯定是他第一個擔。

    “應該也沒什麽事。”彭倩安慰胡飛說,“都鬧了那麽多次了,不都沒事麽。”

    胡飛冷哼一聲,正好上課鈴響了,胡飛拿著課本去上課了。

    彭倩在他走後吐了吐舌頭,說:“胡老師的脾氣也是越來越大。”

    何麗真說:“不能怪他啊。”

    彭倩仔細看著何麗真,說:“剛才不是我安慰他,是真的沒事。”她把椅子轉過來,對何麗真小聲說,“告訴你,我可是親眼看見過他們打架的,那水平差的不是一星半點。”

    彭倩說完就等著何麗真問她細節,結果何麗真關注的點明顯不一樣,她瞪大眼睛,“你見過?你怎麽沒有製止他們啊。”

    “嘁。”彭倩一白眼,“我管那閑事呢。”

    何麗真無言地看著她,手裏無意識地翻著班級學生的資料。彭倩聳聳肩膀,又說:“都是群小屁孩,估計電影看多了,荷爾蒙分泌旺盛就出來找茬打架。”

    “……”

    何麗真淡淡地一瞥手上的資料,看到一條,忽然愣了一下,然後問彭倩說:“萬昆都二十歲了?”

    “對啊,他休過一年學,又留了一級,加上上學又晚。”彭倩說著,感慨了一聲,“說起來,六班的學生會不會很成熟啊,畢竟有那麽多的留級生。”

    “……”

    何麗真不再閑聊,把學生資料放到一邊,自己看書。

    還有兩節課了,何麗真無意之中想到,她也能去見識一下那個讓胡飛頭疼的學生了。

    說實話,其實何麗真當時並沒有把萬昆太放在心上,畢竟一個高中生,年輕氣盛,又夾帶一點幼稚的衝動,她覺得,這些都可以理解。

    下午第一節課,何麗真踩著上課鈴往六班走。

    六班在走廊的盡頭。走廊的牆壁上刷著半截綠色的漆,下方已經被蹬得滿是腳印,上麵的白牆也不甘示弱,留有一塊一塊的球印。

    在走到五班門口的時候,何麗真就聽見六班教室裏的喧嘩聲。

    今天倒是比其他時候熱

    鬧一點,以至於何麗真都走進教室了,屋裏的喧鬧聲還沒有停下。

    班裏有幾個男生都圍在後座聊天,聲音很大,女生也是坐得一堆一堆的,熱烈討論著明星化妝品的話題。

    何麗真在進屋的一瞬間,眼睛不由自主地看向最後一座。

    在兩個男生身體的空隙之間,何麗真看到了一抹白色的襯衫。或許是因為年紀的原因,他的身形要比其他的男生高大許多。萬昆此時側著頭,跟一個同學不知道在聊些什麽。

    忽然間,他像是有了什麽預感一樣,轉過頭來。

    萬昆麵前的兩個男生還在玩鬧,隨著他們身影的晃動,何麗真和萬昆的目光時而遮擋,時而袒露。

    或許是很短的時間,或許真的過了許久,何麗真幾乎覺得空間被定格了。

    萬昆坐在凳子上,雙手插著兜,他身旁的窗戶半開著,外麵的陽光照在學生白色的襯衫上,亮得幾乎反光。風吹過有點破舊的窗簾,簾尾掃在萬昆的下頜上,萬昆動也沒動一下。

    何麗真的腦海裏不可抑製地浮現了一個畫麵。

    她最後的那次迴頭。

    那個人蹲在小賣店門口,頭上是白熾熾的燈光,那天沒有風,他抽著煙,煙霧直直地向上飄。

    萬昆在跟她對視了幾秒之後,就垂下眼睛。何麗真也轉過頭,但抱著課本的手卻在無意之中越來越緊,她步伐僵硬地往講台走,每走一步,都覺得耳根更熱一點。等她站到講台上,已經抬不起頭了。

    下麵的學生還在玩鬧。吳嶽明跟旁邊的人聊完,側過臉來笑著對萬昆說:“要不等會就去?別讓他們等太久了啊。”

    萬昆沒有說話,粗長地手指裏夾著一根圓珠筆,輕輕晃動,不知道在想什麽。

    “哎?”吳嶽明碰了碰他,“想啥呢?”

    筆尖點桌,萬昆側眼,說:“你說什麽?”

    “我說要不咱們早點去,程元那幫垃圾從上午就來門口堵了。”

    萬昆笑了笑,說:“早什麽,今天多熱,晚上再說吧。”

    “成,那就讓他們等著吧。”

    何麗真在講台上拍了拍手,手掌都是軟的,她說:“大家安靜一點,上課了。”

    學生們總算是意識到何麗真的存在,聲音漸漸小了。

    等教室靜下來後,學生都坐在座位上看著她。何麗真掃視一圈,有意無意地避開了角

    落的位置,然後低下頭翻開點名冊。

    別的班級不需要天天點名,但是五班和六班不行。這兩個班級每天逃學的學生太多,需要節節課點到。

    何麗真順著點名冊上的名字,一個個念過去,在念叨吳嶽明的時候,她聽到一聲洪亮的——“到——!”

    何麗真忍不住抬起頭,一個她沒見過的學生,個頭也不矮,但是比起旁邊的那位要瘦弱一點。他穿著校服褲子,上身是自己的衣服,不僅喊了到,還衝何麗真揮揮手,說:“老師我第一次見到你啊!”

    不少同學笑起來,何麗真表情嚴肅,說:“安靜一點。”

    何麗真低下頭。其實她都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低頭,隻剩下一個名字,還有什麽必要再看一眼。

    “萬昆。”

    “到。”

    他的聲音比外貌更不像一個高中生。低沉,無謂,聽不出情緒。

    何麗真想起那天晚上,他也是用這樣的聲音,從隊伍裏站出來,又坐到她身邊,問她要不要唱歌。

    何麗真再一次覺得自己的耳根燒了起來,一種難以言喻的恥辱感折磨著她。她沒有看萬昆,而是掩蓋似的轉過身,麵對著黑板,說:“那我們開始上課吧,大家把書本翻開……”

    她在黑板上寫字,聽見身後窸窸窣窣的翻書聲。

    萬昆看著講台上那個有些瘦弱的身影,何麗真穿的衣服跟她那天去鏽季的完全一樣,一身毫無可取之處的米黃色半袖襯衫,加上一條亞麻長褲。

    萬昆看了一眼之後,低下頭,不輕不重地把手裏的圓珠筆扔到桌子上,然後長腿一伸直,踹得椅子和桌子分開老遠。

    吳嶽明看見,低聲問他一句:“怎麽了?”

    萬昆沒有迴答,看著窗外灰塵彌漫的操場。陽光晃得他輕輕皺起眉頭,不可聞地低罵了一句:“……操。”

    吳嶽明覺得有點奇怪,趁著何麗真低頭說話的時候,伸手拉了萬昆一下,“喂,怎麽了?”

    萬昆轉過頭,跟他說:“晚上放學我有事情。”

    “啥事啊?”

    萬昆沒有迴答,吳嶽明說:“找程元他們?”

    萬昆皺眉,臉上有點不耐煩。吳嶽明說:“這幫逼聽說你迴來就過來了,你要嫌煩咱們就繞開?就是有點丟人,這要是說出——”

    “明子。”

    吳嶽明一頓,看著萬昆

    的臉色,說:“到底怎麽了?”

    萬昆勾勾手指頭,吳嶽明湊過去,萬昆在他耳邊低聲說了幾句話。

    “什麽——?”吳嶽明壓低聲音,瞪著眼睛看著萬昆,“真的?”

    萬昆靠在椅子上,吳嶽明看了一眼前麵正在上課的何麗真,臉上表情稀奇古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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