僵硬的厲害。

    韓愈對韓永信殘留的最後一絲父愛,似乎在此刻盡數揮霍殆盡。

    那封信是韓永信半月前交給律師的。

    清歡:

    還記得初次見麵,你來韓家麵試,你站在客廳裏,身上都是雨水,手臂有明顯擦傷。

    那天你在路上摔倒了,但為了遵守時間約定,所以來不及換衣服,就匆匆趕了過來。

    韓愈很喜歡你,說你話語不多,但卻滿腹才學,受益匪淺;家裏時刻有女孩出沒,再加上你又很漂亮,阿靜起初是不放心的,她擔心你會貪財引誘我。

    我記得當時我笑了,我知道你不是這樣的人,一個看書那麽安靜的女孩子,偶爾出神發呆,偶爾滿腹心事,偶爾……寂寞並絕望著。

    一直都知道,你是一個矛盾的人,絕望但卻從容生活,我在漫長的歲月裏,漸漸認識你,直到把你視作親人。

    25歲到38歲,你從韓家家教,一步步成長為鑫耀副總裁。眾人都說你是為了我,所以才經年不嫁。

    我也這麽認為過,我想若不是愛,怎能讓你為了這樣一個我,心甘情願的守護經年。

    13年,你把你最美好的年華給了鑫耀,似乎替我守護鑫耀,早已成為你的習慣,那般無欲無求,好幾次我都想問你:“這麽做,值得嗎?”

    但我該怎麽問呢?一切隻是猜測,你是我紅顏知己,是我商界最得力的黃金搭檔,你那麽了解我,比我了解我自己還要深。

    如果沒有你,我和阿靜也勢必會離婚的,她該有新生活,而我隻會把她變成婚姻裏的囚鳥。

    一場婚姻分居戰,持續經年,僵持的我和她彼此身心交瘁,你在那段時間成為了炮灰,承受著莫大的委屈,也曾想過召開記者會澄清我和你的關係,但這麽一來,似乎隻會越描越黑。

    清歡,我是喜歡你的,不敢深化到男女之愛,所以隻能僅限於此了。

    38歲,你生日那天,你笑容溫和,第一次握著我的手,對我說:“永信,我們結婚吧!後半生,我陪你走。”

    我覺得你瘋了,我也瘋了,因為我和你結婚了,我是一個自私的人,我一直覺得對你有所虧欠,可婚後的你看起來很開心,那些笑仿佛能吹進人心裏。

    知道嗎?傻姑娘,你沒掩飾成功,每年3月15日,你都會關機消失;每年7月8日前後,你會躲在房間裏,就那麽發呆一

    整天;我知道的太晚,上次病發住院,心髒忽然很疼,為你感到心疼。

    我終於明白,你為什麽會在歲月裏成長的這般不快樂。

    我知道我活不長久了,心髒跳動的越來越吃力,可我放心不下你,為了我,你成為了孤家寡人。

    能不能不要在人群中走路時,倔強的仰著頭;能不能擁有你自己的悲喜。能不能在我心髒停止跳動的時候,還能好好的活著。

    顧清歡,我害怕了。

    這一輩子,是我負了你和阿靜,阿靜有韓愈,可你有什麽呢?

    你知道鑫耀對我來說究竟有多重要,我把它交給你,你幫我好好的守著,好好的活著……

    夫妻一場,最終走向曲終人散,但我想告訴你:清歡,你人生裏所有的沉默,我都懂得。

    所以,如果你有愛過我這個人,請善待自己。

    ……

    那天,顧清歡看信的時候,沒有眼淚。

    不顧醫生勸阻,在阿笙的攙扶下,一步步走進了停屍間。

    顧清歡臉上毫無血色,跪在停屍房,趴在韓永信胸口上,久不聞心跳聲,終於有淚無聲滑落。

    她哭的時候沒有任何聲息,究竟要有多大的意誌力才能強迫自己不哭出來。

    在場眾人無不動容,常靜眼前一陣恍惚,唇微啟,良久方才沙啞開口:“顧清歡,都說我狠,其實最狠的那個人是你,為了一顆心髒,你生生破壞了我好端端一個家。”

    一語出,宛如驚雷,眾人都驚呆了。

    阿笙來不及有所反應,就聽韓老太太驚聲道:“把話說清楚,什麽意思?”

    常靜近似悲哀的看著韓老太太,目光一一掃過眾人,最後步伐遲緩的走到韓永信麵前,目光溫存的打量著他的遺容,吐出驚人之語:“1988年,永信發生車禍,他心髒原本就有問題,車禍發生後急需心髒移植,後來院方說有個男人前幾天發生車禍,腦出血引發腦死亡,但心髒還在繼續跳動著,最後還是院方出麵說服了男人家屬,把心髒移植給了永信。”

    “所以呢?”韓老太太聲音顫抖的厲害。

    “我最近才知道,17年前,那個男人是顧清歡的男朋友。”

    常靜說這話時,顧清歡已經麵無表情的站起身,身形搖搖欲墜,人影虛浮,眼前一黑,在她栽倒在地之前,陸子初已經快速上前接住了她的身體……

    阿笙立在原地,尚未消化常靜的話,隻覺頭腦發懵,一片空白。

    生如夏花,愛情沉沒在心底

    更新時間:2014-5-3013:43:35本章字數:3350

    有時候,世人想要的,往往是命運無法給予的。更甚者,不給予卻掠奪。

    1984年,顧清歡21歲,也就是這一年,她認識了蘇瀾,萌生了第一次心動。

    他們是在朋友聚會上相識的,不同校,不同係,卻相知。

    他是一個豁達開朗的男人,喜歡登山和打籃球,笑起來的時候有潔白的牙齒。

    他叫她“清歡”,語調輕柔,她那時候才發現,原來她的名字被人叫起來也可以那麽美鈿。

    她和他在一起的每一天,都纏綿的像是一場美夢。猶記得,那時嘴角揚起的笑,比夏花還要明媚妖嬈。

    她愛他,因為他是她初戀,因為他們那時候愛的很純粹。

    蘇瀾生性幽默,偏生她性情寡淡,他是一個坐不住的人,卻在認識她之後,喜歡陪她靜靜看書,偶爾看書累了,抬眸總能看到他溫存的眸光,他會越過桌子,雙手捧著她的臉,俊顏逼近她:“清歡,你說我怎麽會這麽喜歡你呢?匝”

    一句話,心裏足以開出耀眼的花。

    四年相愛,仿佛把彼此融進了掌心紋絡裏,不易察覺,卻在生命裏不可或缺。

    3月15日是蘇瀾的生日,從1984年到1988年,都是她陪他一起度過的。

    1988年的3月15日,是她陪蘇瀾度過的最後一個生日。

    生日那天,蘇瀾說:“清歡,什麽時候帶我迴家,一起見見咱爸咱媽,商量一下我們的婚事。”

    這話聽似是在開玩笑,但蘇瀾當時的表情卻很認真。

    她笑,其實早已打算88年暑假帶他迴家,她想她會安靜的站在他身旁,跟家人介紹:“他叫蘇瀾,我很愛他。”

    蘇瀾是7月8日出事的,出事前跟她通電話,能夠聽得出來,為了見她父母,他很緊張,唯恐細節做得不到位,頻頻詢問她父母平時有什麽喜好沒有?

    想了想,她說:“你先去商場等我,我一會兒過去找你。”

    蘇瀾笑著說:“你看看,娶你可真不容易。”

    那天,顧清歡乘坐出租車前往商場,汽車內本市交通頻道正在播報一條車禍訊

    息:今天上午10:15分,在三環東大橋發生了一起重大車禍,一位車主係酒後醉駕,在逆向車道撞向兩輛轎車,兩輛車被迫相撞,車體嚴重變形。一轎車車主當場死亡,另一轎車車主受傷嚴重,已送醫急救,目前肇事司機已被警方控製。

    出租車司機在前麵歎了一口氣:“唉,又是一幕人間悲劇,誰家攤上這事,非哭死不可。”

    顧清歡隻安靜的聽著,沒說話。地球這麽大,幾乎每天都有人死去,再親密的人,也終有一天會走向曲終人散,所以在彼此還在的時候,一定要緊緊的抓著對方的手,好好的活著。

    所幸,她愛的人都還好好的活著。

    到了目的地,顧清歡下車,蘇瀾還沒到,抬頭望天。7月8日那天,天很藍,上麵漂浮著大朵大朵的白雲,仿佛棉絮,忽然想起了蘇瀾,微笑的時候很溫暖,宛如天空一般潔淨。

    天太藍,雲太白,刺疼了她的眼睛,不知為何,低頭揉眼睛的時候,心裏忽然很難過。

    ……

    7月8日,蘇瀾車禍重傷頭部,深度昏迷。

    7月9日,蘇瀾喪失自主唿吸,需要唿吸機維持生命。下午,醫生對蘇瀾父母說:“接近腦死亡,請你們做好心理準備。”

    7月10日,蘇瀾腦死亡,但心髒卻在不缺氧的情況下,還在繼續跳動著。

    蘇瀾父母已經徹底絕望了,每天以淚洗麵,顧清歡沒有淚,她趴在蘇瀾的胸口,聽著他的心跳聲,對蘇瀾父母說:“你們聽,蘇瀾還活著,他心髒還在跳。”

    聽了她的話,蘇瀾父親背轉身擦淚,蘇瀾母親捂著嘴哭,但那樣的無助和絕望,又怎能抵擋哭意逃竄而出?

    握著他的手,她輕聲說:“蘇瀾,你醒醒,我們說好要結婚的。”

    是的,他們說好要結婚的,都是她的錯,如果她不提議去商場,他也不會出事,是她親手葬送了她的幸福。

    7月11日,院方有人前來找蘇瀾父母,這些人要取走蘇瀾的心髒,一直不流淚的顧清歡,得知蘇瀾父母同意,突然“哇”的一聲哭了,她緊緊抱著蘇瀾,不肯鬆手。

    蘇瀾父母也哭:“清歡,如果蘇瀾活著,我想他也會支持我們這麽做的。”

    她那麽茫然無助,她給蘇瀾父母下跪:“我求求你們,別把蘇瀾心髒給別人,我們再等等,一定會出現奇跡的,蘇瀾一定會醒過來的。”

    蘇瀾父母因為顧清

    歡的堅持,有了動搖。

    醫生在一旁歎聲道:“蘇先生此刻用器械和藥物才能維持生命跡象,但他的心髒和肺功能會很快衰竭,到那時心髒將會徹底停止跳動……”

    醫生的話徹底粉碎了顧清歡的白日夢,摧毀了蘇瀾出事昏迷後,她所有的信仰和堅持。

    她淒厲的哭,眼睜睜看著蘇瀾身上的器械被拔掉,眼睜睜看著蘇瀾被推進手術室被人取走心髒。

    那日,一個叫韓永信的男人正在手術室裏做著手術,蘇瀾的心髒即將移植到他的身體裏,站在手術室外的,是飽含希望和緊張的韓家和陸家人。

    停屍間裏,顧清歡選擇了沉默,不再流淚,怕那些淚流出來,身體裏湧出來的痛,便再也毫無遮掩。

    “你看看,娶你可真不容易。”誰能想到,這是蘇瀾對她說的最後一句話。

    她把臉埋在蘇瀾的脖頸裏,笑著說:“蘇瀾,我是你的清歡。”

    蘇瀾死後,好比花草離開賴以生存的土壤,顧清歡心裏住著一個已亡人,於是花草枯了,隻能日複一日絕望的生活著。

    她叫蘇瀾父母爸媽,說她會奉養他們一輩子,但兩位老人卻在欣慰落淚的同時,悄無聲息的搬了家,臨別時留給顧清歡寥寥數語。

    “這座城,有溫暖,有歡笑,有痛苦,有絕望,我和你叔叔老了,無力承受,我們走了,徹底離開這裏,試圖忘記過去;孩子,忘了蘇瀾,忘了我們,好好把握自己的人生,珍重。”

    有時候人之所以痛苦,是因為太清醒。

    為什麽那麽愛蘇瀾?因為他開啟了她的熱情和愛情,因為他給了她別人無法給予的深愛。

    進入韓家,從未想過破壞韓永信和常靜的夫妻生活,她隻想走近“他”身邊,不動聲色的陪著他。

    如果時間可以重迴,如果韓永信還活著,也許在他得知蘇瀾存在的那一刻,曾經捫心自問過:日日相陪左右的女子,你真的了解過她嗎?

    那句“你究竟愛的是我這個人,還是我這顆心?”反複被他呢喃出聲,卻最終沒有寫在那封信裏。

    已經不重要了,不管她愛的是誰,她都不曾屬於過他,唯一屬於他的,隻有那個“韓太太”。

    沒有人知道,韓永信臨死的最後一刹那,眼角滑落的淚水,是為顧清歡而流。

    他想起她38歲生日那一天,他含淚答應娶她,她片刻晃神,然後傻傻的笑了,

    笑的那麽燦爛,笑的那麽孩子氣。

    認識那麽多年,他從未見她笑的那麽開心過。

    清歡啊!要一直這麽笑下去……

    ……

    顧清歡生命體征不穩定,隨時都有生命危險。

    阿笙守著她,看著病床上,臉色蒼白的姑姑,說不出一句話。

    很多事情,一旦了解頓悟,便會發現,那些曾經堅持的真理和是是非非,究竟有多可笑。

    姑姑藏得深,她和顧家了解的太淺薄。

    蘇瀾死後,顧清歡的記憶陷入了沉睡,她無法戒掉有關於蘇瀾的一切,更何況13年日夜想念,早已成為她身體的一部分。

    她已習慣愛上消失人海的那個他。

    為了四年愛人,13年孤影一人,被家人離棄,值得嗎?如果顧清歡醒來,也許她會說:無關值不值得,韓永信離婚後,陪他走完人生最後一程,她是願意的。

    陸子初拿著藥水彎腰幫阿笙上藥,臉頰微疼,看到她皺眉,陸子初好看的眉微不可見的皺了一下:“忍忍。”

    常靜抓的傷口雖然不深,但卻細碎,若是不處理,難保以後不會落疤。

    她握著了他的手,然後鬆開,從口袋裏掏出之前韓永信留給顧清歡的那封信,遞給陸子初:“你把這封信交給你舅媽,至少要讓她知道,在他們離婚前,我姑姑和你舅舅是清白的。”

    期許春暖花開,拒絕柳暗花明

    更新時間:2014-5-3017:36:17本章字數:3321

    05年10月31日清晨,韓家血案涉及刑事紛爭,被警察立案調查,於是鑫耀總裁去世一事暫時被醫院封鎖了消息。

    陸子初把信轉交給常靜,離開病房時,看到了坐在走廊裏的韓愈,一夜未眠,雙眸沉如暗夜,深不見底。

    停在原地,陸子初灼熱的目光凝定在韓愈的身上:“現如今是自訴案,一旦檢察院介入,就會變成公訴案,到那時,想撤訴就來不及了。”

    “有一句話叫覆水難收,潑出去的水,還能收迴來嗎?”說這話時,韓愈沒有抬頭,但麵容卻帶著陰氣。

    陸子初抿緊唇,就那麽沉沉的看著韓愈,他無法窺探韓愈的情緒,隻能看到他蒼白的麵容鈳。

    縱使顧清歡婚前和韓永信是清白的,也難以消除韓愈常年積壓的怨和恨,他是一個完美主義者,忍受不了

    人生中出現的任何小瑕疵。

    如此步步緊逼,縱使顧清歡聲名狼藉,也不見得他就能高興到哪裏去?

    悲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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