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冊封儲君大典如期舉行,大楚終於立了儲君,普天同慶。


    儲君代表著大楚的希望,朝臣們、百姓們的希望,朝野上下,一片喜氣洋洋。楚硯這個太子,得到了所有人一致的擁護,可謂是實至名歸。


    養了月餘傷的顧輕衍和王岸知都在這一日參加了冊封大典,老南陽王也終於等到了這一日,他已在京城待不住了,大典後,他就決定啟程離京。


    顧輕衍和王岸知一身重傷痊癒後都清減了許多,以前的衣袍都鬆鬆垮垮了,如今都新做了新衣,穿在身上,在寒冬的飄雪裏,看著分外地挺拔瘦峭。


    蘇含在顧家貓了一個多月,直到冊封大典,他才從顧家出來,現身人前。


    朝臣們見這位鎮北王世子突然消失一個月不見又突然冒出來,稀罕的很,清楚內情的朝臣們紛紛感慨,這位鎮北王世子果然不愧是鎮北王府出來的人,蘇家人向來都有一副狐狸心腸,一見勢頭不對,狡猾地躲起來,敬王楚瀾算是栽了一半在他身上,另一半自然是栽在了當今太子楚硯身上。


    皇帝見到蘇含,便想起了被楚瀾請旨前往漠北鎮北王府的良貴妃,如今皇後不理他,見到她沒好顏色,冷眼以對,婉美人的溫柔小意嬌媚可人都不能讓皇帝消除這份心悶,他就又想起了良貴妃的好,良貴妃這個女人,善解人意又懂得寬解人心,他想讓她迴京。


    於是,當日,皇帝給鎮北王去了一封書信,催良貴妃迴京。


    這封書信還沒發出京城,便被楚硯截到了手裏,他看著皇帝手書裏寫的「思卿,速歸。」,淡漠地笑了一下,吩咐手下人,「我這裏也有一封手書,一起送去給鎮北王吧!」


    「是,太子殿下。」


    手下人當即將一封帝王的書信與一封太子的書信一起送去了鎮北王府。


    冊封大典之後,文武百官陸續迴府。


    王岸知截住了顧輕衍的馬車,揚眉邪肆地看著他,「七表弟,看你這副樣子,安華錦那個女人當真不要你了?」


    顧輕衍麵色平靜,目光無什麽顏色,冷冷淡淡地看著王岸知,沒說話。


    王岸知斜斜地靠著顧輕衍的馬車車轅,伸著手挑著顧輕衍馬車的車廂簾幕,「你為她掏心掏肺又如何?她還不是一樣不領情?」


    顧輕衍目光清涼,一言不發。


    王岸知繼續道,「為了她,你甚至讓楚硯做了太子。又如何?如今還不是至今連她隻言片語都沒收到。據我所知,她近來與楚硯通信,可是勤快的很。而你,怕是早被她忘到了天邊。」


    顧輕衍依舊不語。


    王岸知聲音壓低,「顧輕衍,你可不可憐?」


    顧輕衍眼底微寒,「你說夠了沒有?」


    「沒有!」王岸知很幹脆,似乎不惹怒顧輕衍不罷休,「怎麽?難道你要在這街上對我大打出手,還要殺了我不成?」


    顧輕衍沉著目光看著他,眼底一點兒情緒也無,「王岸知,你口口聲聲說我變的不成樣子,那麽你自己呢?這些年你可有好好地照過鏡子?昔日的你,立誌要改變天下,讓天下再無一個乞兒凍死骨,如今的你,踩著屍骨成山不惜一切代價無所不用其極想要成就的是什麽?你可還清楚?你又哪裏來的臉笑話我?」


    王岸知頓時震怒,幾乎用吼地喊,「我的誌向一直沒變,想要千萬人受益,極小的犧牲是必然,擋了路,就該除去。有什麽錯?就比如一百個人一起受苦,犧牲一個人,一百個人就不必受苦了,有何不可?更何況,大楚千萬百姓,隻犧牲數百人甚至數千人,算的了什麽?」


    顧輕衍涼薄地看著他,「犧牲一人不算犧牲?年少的你,可不是這樣看待的,乞兒凍死時,你悲憫這世間世道慘烈,可憐路有凍死骨。憑什麽護佑大楚萬千黎民免受生靈塗炭已為大楚付出了一代又一代的滿門忠烈的南陽王府就該不被你悲憫成為你必要剷除的攔路石成為犧牲品?乞兒尚且得您憐憫,南陽王府就不該得你敬重?」


    「豈能混為一談?」王岸知紅著眼睛道,「南陽王府有功不錯,但這功的背後,百姓們過的愈發不好,是誰的錯?南陽王府就沒有錯嗎?把持邊疆,擁兵百萬,護衛邊境的背後,難道不是同時也成就了安家的忠臣良將載入千秋史冊之名?大楚軍製不改,朝政弊端不除,世家根係盤踞,結成的這一張網,不從南陽王府破,從哪裏破?癥結不在南陽王府嗎?」


    「即便你說的對,也不是安家一家之過,是大楚的形勢就這樣。」


    王岸知愈發地憤怒,「因為安家把守了一百五十年邊境,牢不可破,大楚的內政才一直被固封的鐵板一塊。這一百五十年,哪怕是幾代天子,都不得不承認,安家是大楚的重心。隻要安家破開一角,大楚內政頃刻就可以重新洗牌。重點在安家。你說安家豈能不擋了我改變天下時局的路?顧輕衍,你別不承認。」


    顧輕衍目光青黑,「擋了你的路又如何?你的路未必是對的。」


    「那我倒要看看,你走什麽路?你的路又是對的嗎?」王岸知冷笑地看著顧輕衍,「你護著安華錦,讓楚硯登基,南陽軍依舊穩穩噹噹立在邊疆幾十年,未來的幾十年,大楚依舊如從前的大楚一樣,百姓們隻會越來越苦,倒最後,不用南梁和南齊兵馬踐踏,大楚的黎民便已生靈塗炭。」


    「內政弊端,不在安家,在世家盤踞。」顧輕衍道。


    「但是安家不倒,世家塌不了。」王岸知怒道,「世家不塌,內政一直如密密麻麻的網,無處可破,唯安家能撕開這道兩口子。難道你要從你顧家撕開一道口子嗎?你不捨得安華錦,不捨得安家,那麽你捨得你爺爺的命嗎?你敢從顧家撕開這道口子,你爺爺就敢被你氣死。」


    「你為何不從王家撕開這道口子?」顧輕衍反問。


    「王家的口子不用撕,我就是那道口子。」王岸知露出狠厲之色,「我殺安華錦你不讓,我殺楚硯,你也不讓,五峰山明明是個機會,你卻親自前去,護著楚硯,防的不過是我動手。我就不明白了,顧輕衍,你到底在想什麽?你毀了我所有的安排,要的就是這樣得過且過嗎?你自己得過且過,讓天下也得過且過?」


    顧輕衍沉默。


    「你說話啊!」王岸知嘶吼。


    顧輕衍直視著他,終於又開口,聲音一字一句,沉著有力,「天下如何我不管,她所求,便是我所求。她想求南陽王府守衛大楚百姓,那麽就繼續守下去,她想守護住誰,我便守護住誰,她想扶持誰,我便扶持誰,她想要什麽,我便給什麽,我這樣迴答,你滿意了嗎?」


    「好好好,你好的很。」王岸知甩手鬆開了一直攥著的簾幕,氣紅了眼睛,「你是顧輕衍,為一人而活的顧輕衍,你才是了不起。」


    扔下一句話,王岸知帶著一身怒氣,轉身走了。他連馬車也沒坐,就那樣衣袍獵獵地走向長街盡頭。


    大楚京城這一條條長街,他們不知道走過多少次,年少時,你追我逐你爭我鬥,幾乎踏破了街道上一塊塊石板,但從來都是一條路,不曾分叉。


    王岸知的背影漸行漸遠,他如今走的這條路,是顧輕衍永遠不會走也不想走的路。


    顧輕衍靜靜地坐著,任王岸知那一甩簾幕帶著的寒風如刀子一般地打在了他臉上,任風雪吹動簾幕,刺骨的寒風猛烈地灌進車廂,吹透他身上厚厚的披風,刺入肌膚,寒徹骨。


    他坐了許久——


    直到青墨出聲提醒,「公子?天色已極晚了。」


    顧輕衍才卸了一身僵持,閉上眼睛靠在車壁上,慢慢地吩咐,「走吧!迴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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