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我讓葛壯陪著我去辦了出院手續,拎著行李迴了他家,準備過年。


    新春交替,朝天門碼頭也變得熱鬧起來,老叔和嬸子都不拿我當外人,我跟著葛壯迴家之後,就被安排著去置辦年貨,講真,過年也要人多聚在一起才熱鬧,這是我出獄之後過得第一個新年,在葛壯家在總算感受到了親人相伴的溫暖。


    年三十晚上,我陪著老叔喝了不少酒,大半夜看完了聯歡晚會,自己找個沒人的地下蹲下心酸了一把。


    要是爺爺沒有失蹤,能陪他一塊過個新年該多好?至少不會讓我感覺這麽孤零零,好像整個世界都跟我不搭調一樣,每逢佳節心裏都堵得慌。


    葛壯十分體會我的心情,找到我之後,蹲下陪我抽了根煙,大嘴唇噴出一口煙霧,臉色朦朧,說我也算老羅半個徒弟,假如老羅真是你爺爺假扮的,那我也就是你爺爺半個傳人了,雖然現在早就不流行撈屍那一套了,不管咋說,你爺爺對我有授業之恩,我情願認你爺爺當爹!


    我剛才還挺難受的,聽到這話頓時氣樂了,說胖子,你特麽誠心占我便宜是不是?


    葛壯掰著手指頭跟我算,小南瓜,你看是不是這麽個理,你爺爺是我師父,是吧?老話說一日為師,終身為父,我認你爺爺當爹是正常的吧,對不對?你是你爺爺的大孫子,那就是我……


    “你特麽閉嘴!”我伸手使勁掰扯著葛壯豎起來的手指頭,他疼得“嗷嗷”叫,跟野豬一樣供著嘴,說別別別……疼,頂多這樣好了,咱們各算各的,你趕緊放心,明天大年初一,你特娘想送我上醫院啊。


    我氣得臉都黑了,說你丫嘴這麽賤,去了醫院早晚叫醫生把你嘴縫上。


    過完年三十,葛壯本該迴鄉祭祖,不過他爺爺的墳頭去年都給人撬了,家裏就剩個祖宗牌位共在書房,所以就沒有坐船迴鄉,將就著在堂屋擺了個供桌,算是祭奠先人了。


    大城市裏過年冷清得很,加上葛壯家離朝天門碼頭近,江風成天刮個不停,把我倆凍得跟孫子似的,在他家待不了幾天就收拾東西跑出來了。


    正月初五,我跟葛壯看了黃曆,打算重新去磁器口開張營業,這鋪子去年被查封過一次,兩個月沒開張,熟客早就跑光了,所以生意也冷清得很,我倆大部分時間都是縮在鋪子裏看電視。


    我感覺這樣下去也不是個辦法,老話講坐吃山空,我和葛壯還得為老疤妹妹的醫藥費發愁,盡管陳芸這次很痛快地匯給我們二十萬,也禁不住這樣糟踐下去。


    我就跟葛壯商量,說要不,咱們不做這收破爛的生意了,誠心倒騰一下古董吧,這玩意利潤大,來錢也快!隻要咱賣的不是假貨,工商所的人也找不到我們的麻煩,你說是不?


    葛壯說你鬧著玩呢?收古董,咱們有這眼力勁嗎?別把夜壺當寶貝收了,到時候賠錢賠死!


    我說你丫才是真傻,我是不懂這個,但是陳芸懂啊,頂多以後拿貨的時候聯係陳芸陪我們去看看,她是專門做這個的,眼力好,有她幫忙頂著,你怕個卵蛋逑?


    葛壯說好吧,要是大妹子肯答應幫忙,我是沒什麽意見。


    之後我打了個電話給陳芸,就說我跟胖子準備改行做正經的古董生意了,但是我倆對這行不太懂,手還太生,你有空能不能過來幫襯一下?


    陳芸答應了,鋪子翻新了一番,重新開業,最初那半個月我特別忙,倒不是因為生意太好,隻是我和葛壯眼力勁太差,陳芸為了鍛煉我倆,成天帶著我往博物館跑,對照博物館裏麵的藏品給我們講課。


    一來二去,我倒是學會了一點皮毛,太貴重的東西不敢看,一般普通的貨色自己倒也懂得鑒賞一二,不至於走了眼。


    要說古董生意,半真半假,一個鋪子要拿出百分之一百的真貨,除非家裏就是開博物館的,所以連蒙帶騙也成了這一行的專利。而倒騰古玩也可以稱得上是一種暴利行業,這些年祖國經濟大發展,治安也好了許多,很多老外也會來這兒旅遊,數量逐年遞增。


    磁器口這位置原本就不錯,算是整個山城明麵上唯一能夠和古董沾邊的古玩街——當然,真正有價值的稀罕貨,一般都不會在這裏出手,人家真的懂行的人也看不上我和葛壯手裏這點貨——一般有了明器都放在私底下交易,搞得跟毒販子接頭似的。


    現在出國旅遊的老外們也學精了,不太好騙,拿個夜壺當寶貝賣的時代已經一去不返,但隻要是好東西,也不愁賺不道歉,比起做國人生意,我和葛壯還是比較歡迎“洋大爺”的上門賞光的。


    同樣一個古董瓶子,本地人能花兩萬買,外國佬就能出三萬,這幫傻缺的錢不賺白不賺,按照葛壯的說話,我們這也是報了當年八國聯軍侵華的一箭之仇了。


    這一行就是邊做邊學,一邊練眼力,一邊長見識,喜歡古董的基本都是些對於華夏曆史比較愛好的人,我自打入了這行,也開始惡補曆史姿勢,偶爾來個大學曆史教師,也能跟他古往今來侃個半天。


    有天葛壯跟我說他肚子不舒服,讓我早點收市關門迴家歇著,他自己去醫院掛掛吊瓶。我哪能不曉得這鱉孫估計又是被哪個野狐狸勾搭上了,這幾年經濟效益的發展也帶動了紅燈區的蓬勃長夜,2001年的時候,你大半夜去山城的紅燈區轉轉,保證比白天還要熱鬧。


    不過鋪子裏的錢一向是由我掌管的,葛壯想出去花天酒地不太可能,每次都腆著臉皮跟我要,我也拿這死胖子沒轍,給了他幾百塊錢,讓他省著點花,他吧唧嘴,說幾百錢哪兒夠,一杯人頭馬四五百呢!


    我舉著菜刀問他還要不要,他罵罵咧咧就出去了,剩下我一個人守著店鋪,感覺天冷,沒什麽生意,就琢磨著早點收市迴家看電視了。


    關門的時候我聽到鋪子外麵有腳步聲,一迴頭,看見個五十來歲的老頭子,頭頂帶著個破氈帽,披著棉襖子,兩隻手都揣在襖子裏麵,肚子上撐得鼓鼓的,想必是藏著什麽貨,卻站在鋪子外麵鬼鬼祟祟的,也不敢進,那眼睛就跟耗子一樣,不住地東瞧西瞅,打量被我擺在展台上的物件。


    這大冷天,江邊寒氣重,老頭凍得嘴皮子烏青,捂著棉襖直哆嗦,我就走上去說,“叔,來了?您看上點什麽,進來跟我嘮嘮吧,別站門口啊,我裏邊有爐子,挺暖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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