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你去哪裏?”


    修雲起深吸一口氣,大步向著戰場走去,他沒有理會校尉的唿喊,他覺得自己需要去做一些事情。可能將來會後悔,但現在不做的話,念頭不通達。


    華胥古國的巔峰老祖擊殺孫紹興,將洪武的防線打開了一個小缺口,正要揮軍殺入,忽然感應到了什麽。他轉頭一望,看到迎著他走來的修雲起。


    這一戰,幾乎就是上一戰的翻版。孫紹興不是巔峰老祖的對手,但是這一百多年來,修雲起早已經將孫紹興遠遠甩在了身後。


    他是人間妖族,天賦遠超人族。同為巔峰老祖,他遠勝過對手。


    他麵容冷峻,招招致命,各種本命神通施展,對手處處落於下風,看的後麵洪武的修軍們眼含熱淚大聲叫好。


    孫紹興是為了營救他們才陣亡的,現在馬上有己方老祖出麵為烈士報仇,他們胸中激蕩,情緒難以自抑。


    咚!


    半個時辰之後,修雲起勝出,他淩空升起,全身氣息流暢。剛才憋在胸口的那種“不通達”終於消失了。


    在他的腳下,敵人的屍體正飛速的墜落下去,在地上麵重重的砸出了一個深坑。


    修雲起聽到身後修軍的歡唿聲,迴過頭去看看,心中有些不明白:為什麽洪武天朝追殺我人間妖族,朝廷乃是仇人,可是此刻自己對於洪武卻有了一種認同感?


    宋征那家夥到底做了什麽?是他將自己送來戰場,讓自己變成了這個樣子。


    ……


    北台城,冷風唿嘯吹過城牆。盛夏已過,北地冷秋。


    肖震站在北門上,望著北方的戰場方向,隱隱還可以從層雲之上,望出光芒的映照。他扶著牆垛,神情隱有落寞。


    宋征從下麵走上來,告訴他:“都已經處理好了。”


    肖震沒有多問劉震的下場,沉默不語片刻。


    宋征腦海中反複出現的,是劉震一次次飛蛾撲火一般的殺向範鎮國,將自己的各種神通輪番施展,卻最終隕落。


    一直到他站在這裏,看到肖震孤寂痛苦的背影,他才忽然明白過來,哪怕是麵對劉震的叛國,肖振從個人感情上仍舊是不願意殺他的。


    但是他可以對老兄弟好,沒有人會多說什麽;他可以在有錯誤的時候護著老兄弟,也沒人會多說什麽。但他所在的位置,需要他必須公正!


    這種大罪,必死無疑。他隻能殺了劉震。


    而劉震的謀劃若是成功,他會保肖振一生富貴,但是事情敗露,他卻是無顏再見大哥的,他一心求死。


    一個要殺,一個求死。


    宋征心底飄過一聲長歎。


    城牆上,肖震緩緩開口道:“當年我教會他們認字,讓他們給自己取個名字。馬猴劉問我是什麽名字,他們以前隻喊我肖老大。


    我告訴他我單名一個震字,是威震、震懾的震。然後他問我,他可不可以也用這個名字。他很崇拜我,什麽都跟我學,我笑著告訴他,名字是每個人的代號,這個代號要獨特,讓別人一聽就知道是你。


    可是他跟我說,他就想用這個名字,他知道我要做大事、將來會很多敵人,他要為我威震遠方,震懾所有的對手。”


    那個時候大家年輕而真摯,說的都是熱血和真誠的話。


    肖震遙望北方,緬懷過往:“他做到了,他統領緹營,乃是龍儀衛最強大的武力之一,他有足夠的實力震懾我的對手。”


    他沒有在往下說,他也不明白,為什麽最後會變成這樣一個結果。哪怕是他,也沒有想到,原來真正的奸細就藏在自己身邊,就藏在龍儀衛中。


    宋征則是在慶幸,燕雀一案遠在江南,劉震有些鞭長莫及,否則他也未必能夠最後翻盤。


    他安慰肖震:“人是會變的。”


    “我也時常後悔,若是我沒有教會他們認字,劉震不看那麽多書,或許就不會有這麽多自己的想法,一直走到今天這一步。”


    “他是所有老兄弟中最聰明的,白老七以前就說,他走錯了路子,要是個讀書人出身,文修必定大有所成,乃是宰輔之姿。”


    肖震搖了搖頭,長吐出一口氣,然後轉過身問他:“你呢,你也是人,你會變嗎?”


    宋征認真的想了一下,腦海中閃過了史頭兒臨死之前的神情,想起了趙姐的石戒,想起了神燼山、皇台堡的種種——有些東西,像是岩釘,深深地鑿進了心底深處,不會動搖。


    他迴答道:“我也會變,事實上現在的我和剛剛走出皇台堡的時候已經不同了。但我的堅持和目標永不會變!”


    肖震拍了拍牆垛,沒有再說什麽。


    ……


    雲州的一座小縣城裏,一幢幾十年的老宅子打開了門,宅子的主人佝僂著身軀,背著褡褳,一副出門探親的打扮。


    他出了縣城,沒有引起任何人的懷疑,一路往西走去。


    到了城外人煙稀疏的地方,他小心的觀察了一下周圍,然後嗖一聲閃入了路邊的荒林中。而後各種偽裝飛快撤去,他變成了一個四十歲上下的文修。


    範華雙足一頓,淩空飛起半丈,在荒林之中貼地飛行,快的不可思議,一盞茶的功夫已經在十幾裏之外。


    他暗中鬆了口氣,灰霧死了,冥魔王也死了,他也沒有想到那個看上去很“友善”的龍儀衛竟然如此可怕。


    好在他也非同小可,這些年憑借著迷真教的勢力,在天下各處多有布置。


    他知道龍儀衛在查自己,但是他們注定一無所獲。他作為一位縣令,在洪武天朝登記的一切信息都是假的,隻不過是提前做好的安排。


    甚至他還在其中故意增加了一些誤導,若是順著那些線索追蹤下去,一定會偏離萬裏。


    除此之外,類似小縣城老宅這種布置,他還有好幾處,也是用來掩蓋真相,分散注意力的。這幾天他一直很謹慎,並沒有發現什麽異常,他雖然仍舊小心,但非常確定自己已經成功逃脫了。


    他飛行途中微微一樂,隻要過了今次,有那一位存在相助,有迷真教的力量,說不定他又能在別的地方混個縣令做。


    他的芥指中藏著一物,這才是那位大人真正想要的東西,他知道,灰霧和冥魔王其實並不受那位閣下的看重。


    那座小山坡越來越近,他極速而去卻忽然眼前一片迷茫,宛如灰霧一般。


    他心裏咯噔一下,一瞬間冷汗濕透了後背。


    那個聲音在耳邊迴蕩,宏大高遠:“東西帶來了?”


    “是。”他恭敬的跪下去,頭也不敢抬,心中怦怦亂跳,雙手將那東西呈送上去。在他手中,是一枚特殊的暗紅色骨角,似乎是被硬生生掰斷的,上麵閃爍著一種特殊的元能,變幻不定。


    手中一輕,東西不見了。


    歸程中的宋征正在車上閉目養神,忽然睜開眼來。


    龍儀衛調查範華,宋征沒指望能有什麽收獲,不過是例行公事罷了。他當晚有意和範華多喝了幾杯,範華做出一副“受寵若驚”的樣子,宋征也不怎麽真誠,借助碰杯雙方身體接觸的機會,將陰神印記落在了範華身上。


    他的陰神修為比範華強出好幾個級數,他做下這些手腳,範華毫無所覺。


    宋征最擔心的不是灰霧這種自命不凡的對手,而是範華這種藏在暗處的看似不起眼的毒蛇。所以一路向北的時候,他就暗中查看範華的位置。


    但他畢竟隻是命通境,能力有限不能與鎮國相提並論,陰神印記也隻能大致感應到範華的位置。


    若是他到了鎮國強者的層次,落下陰神印記之後,隻需心念一動,範華所經曆的一切他都能一目了然。


    就在剛才,他忽然感應到自己的陰神印記落入到了一片特殊的空間當中,和世間隔離,讓他有些難以把握了。


    “範華進入了什麽地方?洞天福地?還是強大存在割裂出去的獨立虛空?”


    但隻是一瞬間,範華又退了出來,宋征暗暗皺眉,總覺的有些不對勁,但他再三感應,陰神印記毫無變化,他懷疑卻沒有發現。


    範華呈上了那件東西,那個宏大深遠的聲音又道:“去京師,汝會知道應當怎樣去做。”


    “遵命。”範華跪拜後退,兩三步之間,就脫離了那一片看似漫漫無邊的灰霧範圍。他小心翼翼的抬起頭朝前看去,灰霧正在飛快的退去,收縮匯聚宛如活物一般。


    他不敢多做窺視,轉身飛快而去。


    仍舊貼地飛行,百裏之後,忽然落入了一片蓮花火焰當中。


    “東西送到了?祂可曾起疑?”


    範華連忙跪下,道:“送到了,那一位不曾起疑。收了東西就離開了,囑咐小人去京師,說到了那裏就會明白應該怎麽做。”


    宋征的雙眼猛的睜開,哪怕僅僅是通過陰神印記,他也能夠感受到範華身邊那寬廣如天、淵深如海的恐怖力量!


    那是掩蓋在天條之下,本不屬於這個世間的力量。


    力量的主人對於天條的領悟達到了一個驚世駭俗的層次,已經可以輕鬆的扭曲天條,借而掩蓋自己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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