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璧世子妃10

    沈克己驀地頓足,像是被施了定身術,定在原地。

    臉埋在沈克己胸前唉呦唉呦叫疼的阮慕晴都忘了裝,張著嘴愣在那,懷疑自己是不是幻聽了。

    不管是被小蝶引來的貴婦千金還是隨同沈克己一起來的男賓俱愣住了,不約而同地看向雪地中央的阿漁。

    阿漁穿著一身紅色華服,蒼白的雪花在火紅的衣上格外刺眼,提醒著所有人,她曾經被沈克己推倒在地。

    一雙眼亮晶晶,冷冰冰,沒有怒氣,隻有心灰意冷。

    阿漁走到沈克己麵前,看的卻是阮慕晴:“怎麽不叫了,聽說我要和離,高興地傻住了?”

    一語驚醒夢中人,眾人的視線也跟著落到被沈克己抱著的阮慕晴身上。

    阮慕晴看不見,但是她能感覺到,這些目光,針一樣尖銳。她身體驟然僵硬,叫也不是不叫也不是,最終,她還是呻吟出聲。

    眾人:“……”

    “婉妤,你別鬧了,她懷孕了,有什麽迴頭再說。剛才我,我不是故意的。”沈克己心慌氣短,心裏亂成了一團。不想再待下去,惟恐事態繼續惡化下去。

    阿漁聲音裏帶著一抹入骨的冷冽:“迴頭就當什麽事情都沒有發生過,事後你們再裝模作樣懲戒一下,就把她險些害死我這一茬揭過去是不是?”

    沈克己大吃一驚:“害死你?”

    “她害你!”聲若響雷,一高大的男子大步走來,劍眉星目,雙目如電,凜凜射向阮慕晴。來人正是謝婉妤大哥謝崇山,他平亂有功,迴朝稟報,臨近年關就在家裏過了年再返迴軍營。此次榮王府宴客,他也應邀前來。

    阮慕晴瑟縮了下,呻吟聲更大,身體不受控製地開始顫抖。

    阿漁咬著牙道:“她欲推我入池塘,幸好我抓住了樹枝,才避免落水。”

    諸位貴婦千金也在此時出麵作證:“我們親眼瞧見的,世子妃坐在那,這女人趁著世子妃沒留神,猛推她的背。”

    “是啊是啊,要不是那棵樹,世子妃就掉水裏了。”

    “這種天掉水裏,不是要人命麽!”

    “那女人一臉狠戾,分明是故意要世子妃的命。”

    “……”

    七嘴八舌說得沈克己的臉越來越蒼白,抱著阮慕晴的雙手逐漸失去力氣。

    就是在場幾位男賓也聽得

    瞠目結舌,一個小妾竟敢謀害正室。

    阮慕晴抖如糠篩,心念如電轉,想著如何解釋,她分明是中了謝婉妤的圈套,謝婉妤故意刺激她動手。然事實上她的確動手了,在這麽多人證麵前,所有解釋都顯得蒼白無力,她隻能抱著肚子痛苦地慘叫。

    聞聲,沈克己壓下內心驚疑,抱緊阮慕晴,硬著頭皮道:“這,這裏麵肯定有什麽誤會,我稍後一定給你一個解釋。”

    “沒有誤會,她就是想害我。”阿漁冷冷地瞪視心虛不敢看她的沈克己:“沈克己,事實擺在麵前,你還要維護她,寵妾滅妻到這份上,你當真是讓我大開眼界。”

    “婉妤,你先讓我送她去看府醫。”沈克己近乎哀求,無論如何,都沒有孩子重要。

    “沈克己,你當我傻還是你傻,看不出她在裝疼。”

    阿漁一把扣住阮慕晴的手,摸了摸脈象,怒極反笑:“連懷孕都能假裝,阮姨娘,還有什麽是你不敢做的。”

    沈克己一臉愕然。

    阿漁笑了,有點苦:“這幾年我私下學過歧黃之術。”

    這笑落在眾人眼裏,百般滋味在心頭,便是沈克己嘴裏都漫上一層苦意。

    阮慕晴使勁抽著胳膊:“我沒有,我懷孕了!”

    阿漁冷笑:“那就讓徐夫人來看看,你到底有沒有懷孕。莫說你沒懷孕,就算你真的懷孕了,今天的事你也別想善了。”

    沈克己心裏一個突:“婉妤……啊!”

    謝崇山一拳揍在沈克己臉上,將沈克己打倒在地,被他抱在懷裏的阮慕晴猝不及防摔在柔軟的雪地上,驚叫一聲,一張臉暴露在人前,上麵哪有痛苦之色。

    “當著我的麵,你就這般寵妾滅妻,私底下你又讓婉妤受了多少委屈!”謝崇山拽著沈克己的衣領,又是一拳,登時他兩邊嘴角都流了血:“你既然這麽疼你的小妾,以後就跟著她過去,我們謝家不奉陪了。”

    對上謝崇山冰冷肅殺的臉,沈克己遍體生寒,忍不住去看阿漁。

    阿漁悲涼地看著他:“沈克己,和離吧,這樣的日子我過夠了,也累了,不想再過了。我十七歲嫁到你們榮王府,進門才知道你身患隱疾,我可曾抱怨過一句,就是對著娘家人我都沒說一個字。後來外人見我們沒孩子,都說是我不能生又善妒導致,我背地裏哭了多少次,你知道嗎?你什麽都不知道。顧忌你的臉麵,我默認了所有指責。不曾分辨一句,我便成了

    全京城都有名的妒婦。及至去年,你喝花酒,暴露了隱疾,你淪為全京城的笑柄,我可說過要棄你而去?可你是怎麽對我的,你和這個女人胡天胡地,又讓我成了所有人的笑話。好多人勸我你不是良人,和離吧,但是我還是沒有想過離開。因為你喜歡你離不開她,所以我捏著鼻子讓她進了門。第一天敬茶,她就穿了一件水紅色的衣服來拜見我,我略作薄懲,可把你心疼壞了。打她進門,你倆談情說愛吟詩作畫神仙一樣,我也忍了。到了今天,她想推我入池塘害死我,我氣不過打了她兩下,你不分青紅皂白就衝上來,當著所有人的麵,為了一個妾室罵我,要不是有這麽多人在,你是不是還準備打我。她想害死我,那麽多人看得清清楚楚說得明明白白,可你呢?你說是個誤會,你還想和稀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這都能是誤會,我怎麽還敢在你們這榮王府待下去,不定哪天我怎麽死的都不知道。”

    在場眾人聽得心裏都酸酸的,謝婉妤對沈克己是情至意盡,可沈克己卻是忘恩負義到底,他有多緊張他那小妾,大夥兒看得分明,這是要寵妾滅妻啊。

    在旁人家寵妾滅妻都是大罪過,更何況是沈克己,謝婉妤於他可有大恩德。

    滿嘴鮮血的沈克己臉上火辣辣的,彷佛有成千上百隻螞蟻在皮下鑽。

    謝崇山聽得咬牙切齒,按著沈克己一頓猛揍,拳拳到肉。當年這混蛋殷勤小意,哄得他們所有人都以為他是個好的,把小妹嫁給他。怎麽也沒想到這混蛋是個人麵獸心的玩意兒。

    “複禮,複禮!”阮慕晴慌亂大叫:“要打死人了,你們快拉住他啊!”

    阿漁:“阮姨娘,你肚子不疼了!”

    阮慕晴臉皮重重一抽,漲紅了臉。

    阿漁轉頭看向徐夫人,她父親曾是太醫院院首,徐夫人隨父學了一手好醫術,經常幫相熟的夫人姑娘看些不方便的女子病,人緣頗好。

    “麻煩徐夫人替她把個脈。”

    徐夫人自然不會拒絕,阮慕晴下意識抗拒,謝婉妤咬定自己沒懷孕,她懂什麽醫術,可心裏說不上的不安。

    這裏卻沒有阮慕晴抗拒的餘地,幾個丫鬟按住了阮慕晴。徐夫人上手診脈,仔細診了三迴,說沒有摸到滑脈。

    “你們是一夥的!”阮慕晴憤恨地叫起來。

    徐夫人拉了臉:“我學了四十餘年醫術,不敢自稱多麽高明,但是區區滑脈還是摸得準的。”

    在徐夫人篤定的眼神下

    ,阮慕晴心裏泛起陣陣涼意:“時日太短,你看不出來,你沒看出來,我有了,我懷沒懷孕我自己還不清楚。”

    徐夫人徹底沉了臉,在她看來,阮慕晴就是想仗著肚子逃脫謀害主母的懲罰。打定主意要拆穿她,便問她最後一次葵水,又問症狀。

    徐夫人嘴角一挑,語氣篤定:“若是一月內,確有可能摸不準,可按照阮姨娘這日子推算,起碼有四十來天,我是萬萬不會診錯的,細觀你脈象,倒符合假孕之症,一些婦人思子成狂,便會出現妊娠情況。”

    阮慕晴呆若木雞,假孕,她在現代聽說過。如果一切都是假的,那她剛才做的一切圖個什麽,又拿什麽當護身符?登時如墜冰窖,麵如死灰。

    急匆匆趕來的榮王妃正好聽到這一段,心裏一喜,她已經知道是怎麽一迴事了,若是真懷孕了,她還真不知道拿阮慕晴怎麽辦才好,可現在沒懷孕,就好辦多了。

    榮王妃當機立斷:“把這個謀害主母的賤妾拖下去打,重重地打。”如果兒子一上來不是詰問謝婉妤,而是重罰阮慕晴,哪有後麵這麽多事。都是這個妖精闖出來的禍,一瞬間,榮王妃都想暗示打死了了事。

    幾個婆子心領神會把阮慕晴抓了下去,還拿了一塊帕子堵住了她的嘴,免得她胡言亂言惹笑話。

    阮慕晴被拖到不遠也不近的地方,眾人還能聽見棍棒落在皮肉上的悶響。

    謝崇山也放開了已經被揍得鼻青臉腫的沈克己,沈克己麻木無覺地躺在雪地上,滿腦子都是阮慕晴沒有懷孕,她竟然沒有懷孕。若非因為她有孕,自己豈會如此失態,事情也絕不會發展到這一步。

    看一眼兒子開了染坊似的臉,榮王妃的心一抽一抽地疼,狠了心不去看他,對著阿漁道:“婉妤,都是那個賤妾惹的事,她膽敢害你,我萬萬不會輕饒她。”

    阿漁看著榮王妃:“怎麽個不輕饒法?亂棍打死。”

    榮王妃噎住了。打死了,兒子怎麽辦?

    見榮王妃居然不應,與她交好的夫人急了:“這等膽敢謀害主母的妾室,合該打死了幹脆。”擱誰家裏頭,這種妾室都是容不下的,都敢害主母了,若不嚴懲,還不得亂了套。

    榮王妃有苦難言。

    眾人神情頓時精彩紛呈,這種妾還要繼續留著,榮王府還有沒有規矩了。嘖嘖,這府裏本來就沒規沒矩,有規矩的人家能讓妾室在主母跟前懷孕,雖是假孕,但看沈克己模樣,他可是當真的,

    當真想要這個庶長子。

    阿漁自嘲一笑:“這可是世子的心尖尖,她死了,世子還不得找我拚命。其實,怎麽懲罰阮姨娘,我並不是很在意。我真正在意的是世子的態度,世子太讓人寒心了。夫妻做到這一步,還有何意義,散了吧,我成全他們,也放過我自己。”

    榮王妃方寸大亂:“婉妤你別衝動。”

    “我並非一時衝動,其實和離我考慮很久了。”阿漁取下腰間荷包,打開,從裏麵拿出一張折起來的紙。

    榮王妃似乎想到了什麽,眼皮亂跳。

    阿漁看著越走越近的榮王:“王爺也來了,人都到齊了就好。王爺王妃應該還記著這張契書吧?自打知道阮姨娘的存在之後,我就貼身帶著這東西,無數次拿出來又塞迴去,今天,終究是讓它見了天日。”

    聞言,一群人不由好奇地看過去,什麽東西能讓榮王夫妻齊齊變臉。

    “去年,祖母得知世子的病,心疼之下勃然大怒,當下就要求和離,是我傻不肯。祖母怕我吃虧,遂要求世子做下保證,無論他的病能否治愈都不得納二色,除非是病愈之後,我五年內依然無子,方可納妾。若違此約便無條件同意和離。世子,王爺王妃當時都一口應下,還說對不起我,這是應當的。”

    在場其餘人不由點頭,覺得以謝婉妤對沈克己的付出,這要求不算過分。再看榮王府眾人的目光,一言難盡。

    “誓言猶言在耳,這才幾個月啊,世子就抱上美人了,庶子都差點懷上了。”阿漁搖了搖頭:“長痛不如短痛,其實早就該分開的,是我天真了。”

    榮王和榮王妃兩張臉青紅交錯,恨不得挖個地洞鑽進去才好。饒是曆來能言善道的榮王妃,在這一刻都詞窮了。白紙黑字擺在那,大活人也在那,怎麽說啊。

    沈克己已經鼻青臉腫,倒是沒人辨得出他的表情,隻能看見他整個人輕微地在顫抖,雙眼都閉上了,似乎也覺得沒臉見人。

    “婉妤,是複禮對不住你,是我們榮王府對不起你,”榮王妃艱難開口:“複禮知道錯了,你就再給他一次機會吧。”

    “一次又一次,何時才是盡頭,我已經給過他無數次機會了。還請王爺王妃世子看在這些年的份上,信守約定,同意和離,就當也給我一次機會,給我條活路吧。”阿漁哀聲:“這樣的日子,我再也不想過了。絞了頭發去做姑子,都比現在鬆快。”

    都說勸和不勸分,可這會兒在場這麽

    多人都是和榮王府走的比較近的,卻沒一個開口勸和的,不勸分已經是給榮王府麵子了。這樁樁件件的,榮王府得寸進尺越來越過分,謝婉妤時至今日才要求和離,已經是仁至義盡,昧著良心也沒法勸和啊!

    謝崇山吩咐紫蘇:“去拿紙筆來。”又對眾人道:“請諸位稍等片刻,做個見證。”

    紫蘇一溜煙就跑了,腳底裝了風火輪一般。

    榮王妃猶不肯放棄,含著眼淚好聲好氣地商量:“婉妤,你再冷靜冷靜,不要衝動,過幾天我們再來說這事好不好?”

    “不好!”才趕到的齊國公夫人怒氣衝衝地快步走來,她得到消息比較晚,憤恨瞪著淚盈盈的榮王妃:“你們榮王府又要出爾反爾了是不是,當年求親的時候,說得比唱得還好聽,把我女兒騙進來當替罪羊,一當就是七年,整整七年啊。去年為了哄著婉妤不走,又指天對地做了這個保證,白紙黑字立據為證,本以為你們總會說話算話了,不曾想,一轉眼,一轉眼!”

    齊國公夫人抖著手指著躺在雪地上一動不動的沈克己:“他病一好,就生了花花心思,養了個小的,還抬進了門,寵得無法無天,今天還險些害了婉妤。事已至此,我們要和離天經地義,婉妤話都說到這份上了,你們還是不肯遵守諾言讓她走。你們是想逼死了她才高興,還是逼得她去當姑子才暢快。算我求求你們了,你們有點良心吧,放過我女兒吧!”

    齊國公夫人捶胸頓足,淚流滿麵。

    她的話火舌似的,燒地沈克己一家三口麵紅耳赤,無地自容。

    榮王妃嘴唇翕翕合合,想辯解又說不出話來。留意到四方投過來的尖銳視線,一張老臉火燒火燎的疼。

    “我寫。”躺在雪地裏的沈克己吃力地坐起來,牽扯到傷口,青青腫腫的臉一陣扭曲,他吐出一口含著血的唾沫,這次聲音更加清晰:“和離書,我寫。”

    “複禮。”榮王妃揪著帕子。

    沈克己慢慢地站起來:“母妃,耽誤了她這麽多年,夠了,真的夠了。”

    阿漁看了看他,倒還剩那麽一點點良知。

    謝崇山掃他一眼:“算你還有點骨氣。”

    沈克己扯了扯嘴角,笑得比哭還難看。

    榮王妃嘴角一動,似乎還要說什麽,被素來與她親密的鍾夫人扯了扯,顧不得這麽多人在,拉著她到旁邊:“謝氏去意已決,謝家態度也很堅定,你多說無益,隻會自取其辱,大家的

    眼神難道你沒看見。就算你壓著世子不給和離書,謝氏心一橫,往庵堂走一趟,不也跟和離差不多,可屆時你們兩家就是徹底撕破臉皮了,這事你們不占理,傳揚開去,吃虧的還是你們。寫了和離書,多多少少還能互相留點體麵。”

    道理榮王妃都懂,可她舍不得啊,舍不得謝婉妤所代表的的利益,她總是抱著謝婉妤對兒子還有情分的念頭。

    榮王妃內心掙紮,轉臉望向阿漁。

    阿漁抬眸與榮王妃對視。

    四目相對,榮王妃試圖在她臉上找到幾分眷戀糾結不舍,可什麽都沒有。她神情平靜得看不出任何情緒,就這麽靜靜地看過來,看得榮王妃頭皮發麻,渾身不適。

    榮王妃不自在地撇開眼,舌尖翻滾了下,肩膀驟然下塌,整個人都失魂落魄起來。

    很快,紫蘇拿著紙筆迴來,後麵還跟了兩個搬著小幾的丫鬟。

    阿漁伸手拿了過來,直接跽坐在雪地上,伏案提筆一蹴而就。她倒是想寫一份休書,奈何這世道無法休夫,遂隻能退而求其次寫和離書。

    沒寫誰是誰非,公道自在人心,隻道二心不同,難歸一意,從此各自婚嫁,永無爭執,財產上她隻帶走謝氏嫁妝,不要榮王府一針一線。

    寫罷,阿漁簽上自己姓名,起身離開。

    沈克己略有些步履不穩地走了過去,跪坐下來,定定看了半響,拿起筆蘸了蘸墨水,右手卻不受控製地開始發抖。

    阿漁看了過去,眼睛微微一眯,要是沈克己死活不肯簽,她不介意威逼一下,他們小辮子可不少。

    沈克己抬眸看了阿漁一眼,心裏突然有種說不上來的空曠荒涼之感,又覺得自己荒誕可笑,深吸了一口氣,一鼓作氣寫下自己的名字。

    收筆那一瞬間,肩上徒然一鬆,沈克己輕輕籲出一口氣,分開也好,從此他再也不用背負著對謝婉妤的愧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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