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這一切,福康安並不知道。


    他認為此次作戰很是成功,誌得意滿的給弘曆寫下捷報之後,就開始戰後處理。


    對於跟著林爽文之輩造反作亂的人,基本上就被他全部處理掉了,男人殺掉,妻小發賣為奴。


    立下戰功的人得到了嘉獎,而之前那些沒能成功平定事端的本地官吏則遭到了他的彈劾與懲戒,比如台灣鎮總兵柴大紀,就遭到了他的彈劾。


    當然,在此過程之中,福康安也沒有閑著,也沒有忘記為自己謀取利益的操作。


    福康安能征善戰,很有些才華,也足夠勇敢忠誠,但他也不是什麽完人。


    因為出身優越,年少居高位,又有弘曆的寵幸,所以踞功自傲,在地方、在軍中日益奢侈,毫無節製。


    領兵渡海往台灣時,他就在自己的坐艦上起高樓、設戲台,又找來安徽、福建等地最有名氣的戲班子為他演戲奏樂。


    他一邊行軍,一邊聽戲,一邊吃小吃,一邊喝香茶,怡然自得,不像正在行軍的將軍,倒像是個紈絝子弟。


    甚至於當勝券在握的時候,他行軍也會乘坐轎子。


    而清代武將沒有乘坐轎子的慣例,甚至為了確保武將的勇武,恢複八旗軍隊的戰鬥力,弘曆還下令不準武將乘坐轎子,一定要騎馬。


    但福康安就不在此列。


    他可以隨便來,而且他的轎子還特別大,需要三十六人才能抬動,為此他還給自己的轎夫每人配備四匹馬,轎夫換班之後就騎馬跟隨,隨時更換以確保體能充沛。


    他專屬的轎子裏有冷熱點心一百多種,還有兩個侍奉小童負責給他裝煙倒茶,使得他的出行極為舒適、愉快,想做什麽做什麽。


    那麽大的排場,自然需要大量金錢做底氣,他的俸祿和賞賜雖然也很多,但是並沒有多到這個地步,所以他常以犒軍為名,不斷向出征地方的官員勒索金銀財物。


    地方官員懾於軍威,又因為福康安深受弘曆喜愛,所以不敢與之作對,對他的需求絕對滿足,福康安遂大肆斂財,大肆揮霍,過著十分奢華的日子。


    怎麽說呢。


    他似乎把自己與漢代名將霍去病做起了對比。


    此番平定林爽文之亂,福康安等於是來救場子的,他本身就是踞傲的性子,所以自然對台灣的那些連自己的手下敗將都打不過的家夥們很是看不起,於是對常青、柴大紀等人就非常看不起。


    常青還好說,怎麽也算是旗人,雖然看不起,也隻是言語嘲諷。


    柴大紀就不一樣了,作為漢人,居然對福康安沒有行大禮,福康安對此很是不滿,懷恨在心,於是決定彈劾柴大紀。


    除此之外還有一些台灣府的官員因為畏懼被福康安彈劾,所以主動向他送禮討好,也有不少人幹脆就是想討好福康安,所以也是給他送禮。


    一時間,都不需要福康安主動開口,財富就嘩嘩嘩的往他的口袋裏鑽,福康安的荷包迅速充實起來,這讓他大為歡喜。


    對於這些很有眼力見的人,福康安很滿意,就沒有找他們的麻煩。


    對於這種事情,羅文看在眼裏,厭惡在心裏。


    他發現自己果然還是非常厭惡這群人。


    海蘭察勇武且有些操守,但隻是他個人的行為,福康安這個家夥雖然能打,有點才能,但果然還是他最討厭的那種仗勢欺人的惡性子。


    他為此還詢問過海蘭察,問他福康安這麽搞沒有問題嗎?皇帝不會問罪嗎?


    海蘭察笑了笑。


    “天子親眷,能征善戰,深受信任,大權在握,他不這樣幹才顯得奇怪,他這樣做,就算是皇上知道了,也不會過多的苛責他,反而會大笑,說不定還會專門送他一些戲班子供他享樂。”


    羅文聽後默然無語。


    海蘭察說的沒錯。


    福康安不管在經濟上怎麽折騰,怎麽撈錢,弘曆都不會對他有什麽太大的意見,他隻要在政治上不犯錯誤就行了。


    弘曆在意的是政治。


    他願意用經濟上的代價換取政治上的絕對服從。


    福康安勝利的捷報很快就送到了京師,被弘曆所知,弘曆大喜過望,立刻給福康安、海蘭察等一係列有功人員大肆封賞。


    至於被海蘭察重點表揚的羅文,則當真被授予了“巴圖魯”的稱號,成為台灣府唯一一個巴圖魯,還被賞了不少銀兩。


    又因為他想留在家鄉供養父母而不要官職的行為得到了很重孝道的弘曆的讚賞。


    弘曆還專門下令賞給他五品官才能居住規製的宅院,賜了數量很大的綾羅綢緞、土地等財物,得到的賞賜足夠他富貴過一輩子。


    如果羅文真的是一個本土的“義民”,那他得到的封號和這些財物足夠他下半輩子在台灣府舒舒服服的過完,基本上不會有人來幹擾他。


    就算是官府也會對他客客氣氣,他可以就此發家致富,光耀門楣,把自己的產業發展起來,成為本地豪強,家族就那麽傳承下去。


    可他不是啊。


    所以對於這些封賞,羅文的內心毫無波動,隻覺得想笑。


    給我這些東西,難道想讓我感恩嗎?


    不會啊,隻會讓我更想把你們送上路啊。


    我們發過誓的,要去紫禁城把乾隆老兒活捉了的!


    六月初,朝廷的班師詔令傳達台灣府,福康安和海蘭察準備了一番,就決定帶著人馬盡快返迴福建了。


    至於戰後台灣府怎麽恢複治理,怎麽恢複駐防,福康安在這段時間裏充分發揮了自己在政治上的才能,已經寫了一份奏折給弘曆送去,弘曆會給出妥善的安置。


    且之後的善後事宜也是閩浙總督李侍堯的任務,與福康安沒有關係了。


    準備準備,福康安就安排大軍準備從鹿仔港出發,返迴福建。


    因為差不多有三萬多人需要返迴福建、廣東等地,船隻不足,需要分批返迴,福康安也對班師事宜做了妥善安置。


    他決定由自己先行帶人返迴福建,海蘭察則做收尾工作,等大軍全部班師之後再跟著末班船隻返迴,以此避免他們都走了之後軍隊會出現不好的事情。


    乾隆五十二年六月初六清晨,福康安率領一萬士兵乘坐福建水師的戰船和臨時征用的民船從鹿仔港出發,準備返迴福建。


    因為大勝得歸,福康安誌得意滿,遂下令在班師迴朝的時候大操大辦。


    那是鑼鼓喧天鞭炮齊鳴紅旗招展人山人海,軍中奏樂人員吹響號角聲,場麵極盡熱鬧。


    福康安在台灣各級官員和海蘭察的目送下登上了自己的坐艦,一聲令下,揚帆起航。


    艦隊開始行進,為了打發無聊的返程,福康安除了喝茶吸煙吃點心,即使在他那艘被專門改造過的坐艦上欣賞戲曲。


    乾隆時代,因為弘曆本人和他的母親都很喜歡聽戲,所以戲曲發展的很快,一個又一個名角兒閃亮登場,把傳統戲劇的發展推向了一個新的層次。


    福康安身份高貴,一聲令下,從安徽、福建等地選出來的最優秀的戲子們都要跟著他的船隊出征、班師,為他一個人的精神娛樂享受殫精竭慮、竭盡全力,不敢有一絲一毫的疏忽。


    他們敲鑼打鼓,穿著漂亮的戲服,扭動著身姿,做出一個又一個高難度的戲劇動作,把從小練起的童子功發揮到了極致,以圖讓福康安看得舒服、愉快。


    然後一時興起,給他們一些賞錢。


    福康安勒索錢財勒索的很多,花錢也花的多,出手闊綽,大方,十分豪橫,對於讓自己感到高興的事情,他直接甩手一把銀子、金葉子,叫人眼花繚亂。


    正巧,今天這一出《水淹七軍》就是他特別喜歡的一出戲,講的是關雲長橫刀立馬水淹七軍大破於禁的故事。


    福康安覺得自己就像是那位武聖關老爺一樣,水淹七軍,威震華夏,威風凜凜,令人無比的崇敬,遂誌得意滿,十分開心。


    福康安看得開心,戲班子也演的賣力,敲鑼打鼓吹拉彈唱,戲子們扯著嗓子喊出一聲又一聲唱腔,把福康安聽的愉快極了。


    到後頭看到關羽把於禁生擒、於禁向關羽跪地求饒的片段,福康安大力鼓掌,大聲叫好,一甩手扔出一把金葉子。


    “唱得好!繼續唱!唱得越多!賞的越多!!哈哈哈哈哈哈哈!”


    俗話說重賞之下必有勇夫,哪怕唱戲是個很累的事情,但是在金葉子的刺激下,誰還能不豁出性命去唱?


    就算把嗓子唱壞了,吐血了,累垮了,這一把金葉子也足夠大家舒舒服服的過完下半輩子,吃喝不愁了。


    怎能不賣力?


    一個兩個唱啊跳啊吹啊打啊,看得福康安心花怒放,歡喜不已。


    看到身邊人伺候得力,甩手一把金葉子賞了過去。


    覺得給自己抬轎子的轎夫辛苦,也是甩手一把金葉子扔了過去。


    今兒爺高興,賞!賞!統統都賞!


    於是身邊人和轎夫們立刻搶作一團,互相推讓,你推我攘,甚至還有人扭打在一起,讓福康安大笑不止。


    “搶!快去搶!搶得越多越好!不夠我這裏還有!哈哈哈哈哈哈!”


    一邊大笑,福康安又是一甩手扔出一把金葉子,豪橫無比,更刺激的下麵的仆人們爭先恐後地搶奪。


    一時間,快活的空氣充斥在整艘坐船上。


    福康安這邊快活的不要不要的,另一邊,距離福康安坐船稍有些距離的船隊外圍的警戒船上有幾名負責瞭望周邊搞安全警戒工作的水兵正在警戒船的甲板上喝酒賭錢。


    福康安大勝歸來,給大家夥兒都賞了不少酒、錢,一群大頭兵得了酒和錢,沒別的事情做,自然就是喝酒賭錢,不亦樂乎。


    福康安有福康安的享受,他們也有各自的愉快。


    不過這喝酒賭錢的事情一旦搞了起來,就沒有心思做別的事情了,連本該做的事情都沒有做。


    這艘船的長官喝多了酒在唿唿大睡,其他人要麽也在喝酒賭錢,要麽就跟著一起唿唿大睡,除了掌舵的劃船的,基本上沒有誰還在做正經事。


    不過酒喝多了除了會頭暈,也會覺得尿脹,於是一名水兵就暈暈乎乎的走到了前頭甲板上,解開褲腰帶就對著湛藍的大海開始了釋放,那叫一個飛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銀河落九天。


    舒爽的釋放完了所有的壓力之後,這名水兵不經意地朝遠處看了一眼,然後稍稍皺了皺眉頭,又看了看,然後搖了搖頭,係好了褲腰帶,迴去接著賭錢。


    過了一陣子,又一個水兵也去甲板前頭對著大海釋放壓力去了,迴來之後推了推剛才那個去釋放壓力的水兵,問道:“你剛才有沒有看到那邊有一堆船啊?”


    “嗯?船?”


    正賭在興頭上的水兵迴頭看了看自己的同袍:“什麽船?”


    “就是那邊!西邊,好像有船來著,看起來數量還挺多的。”


    “哦,我剛才也看到了一些,不知道幹什麽的,捕魚的吧?”


    “捕魚船那麽多啊?”


    “吃魚的人更多。”


    “說的也是,哈哈哈哈!”


    一群人笑嘻嘻的,沒說啥,就接著賭錢了。


    再然後,又一個水兵去釋放壓力了,結果沒等他釋放完,忽然有點慌張的跑了迴來。


    “你們剛才是不是說看到船了?”


    “是啊,怎麽了?”


    “那船不像是捕魚船啊,而且好像……朝著咱們來了。”


    “啊?”


    幾個水兵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朝咱們來了?”


    “不知道咱們是運兵船嗎?”


    “走,過去看看。”


    幾個大頭兵一起跑到了甲板上查看情況,過去一看,嘿,還真別說,那還真不是幾隻船,那是十幾隻……幾十隻……好像也不止啊。


    在這些大頭兵眼中,對麵的那是一整個大船隊過來了,好幾艘大船領頭,大船旁邊是一係列中型船隻和小型船隻,但就算是那些小型船隻,看起來也比他們這艘外圍警戒船要稍微大一些……


    那是自家船隊嗎?


    還是什麽運輸船?


    廣東那邊的水師船隊?


    沒接到消息啊!


    而且這數量,這船隻的大小,還有船隻的樣式,好像都有點不太對勁……這也太大了一點吧?


    之前離得遠還沒怎麽看出來,現在離的稍微近了一些了,他們一打眼看過去,好家夥,簡直是龐然大物啊!


    他們甚至沒見過那麽大的船。


    就算是福康安那艘專門改建過的唱戲船也沒有那麽大啊!


    可還沒等他們反應過來,距離他們最近的那些船隻忽然開始掉轉方向,從原先船頭對著他們,開始側轉方向,變成船身子對著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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