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深露重,一燈如豆。

    柔和的床頭燈下,簡庭濤斜倚在床頭,靜靜冥想。

    他一直在迴想著柯軒略帶感傷的話。

    “大一那年春節,爸媽迴不來,柯旭也說不迴來過年,我問為什麽,他隻說有事,我記得我開玩笑問他,是不是交女朋友了,所以樂不思蜀。他也半真半假地笑,‘也許吧’,所以,我沒有多想……

    “暑假,他同樣沒有迴來,我逐漸也習慣了,我想,或許,他真的長大了,想自己獨立,又或許,人總有告別年少輕狂的時候。”柯軒輕輕歎了一聲,“我對他,實在了解得太少太少了。

    “可是,到了十月份的時候,一個周末,柯旭突然飛迴來了,”柯軒微微一笑,“他很瘦,但看上去長高了,也成熟了,他說,他的生日要到了,想迴來看看我們。

    “他,心素,還有我,我們一起出去玩,玩了很多地方,我發現柯旭的臉色一直有些蒼白,爬山的時候也有點氣喘籲籲的,可他說沒事,隻是沒休息好。我記得有一次,我們爬到一座山的山麓,他看著不遠處的墓園,說了一句話,他說,‘如果有一天,我可以安息在這樣一個地方,不知道有多滿足。’

    “我跟心素都沒有留意他的話,更沒想到,僅僅一天之後,竟然一語成讖。

    “那天,是柯旭的生日,他趕著晚上飛迴北京,下午的時候,他說想去吃餛飩,我跟心素陪著他去,結果,就在那個路口……”柯軒的聲音微微顫了一下,“那個司機酒後駕駛,直朝著心素衝了過來,我沒反應過來,隻看到一個人影從我身邊飛了出去,重重摔在了地上。

    “那個人,那個被撞到的人,不是心素,而是柯旭。

    “我根本不知道,他是怎麽成功做到把心素推開的,要知道那天,他站在我右邊,心素站在我左邊,離心素最近的那個人,不是他而是我……”

    柯軒的聲音,唯其平淡,更顯哀傷。

    “關伯伯趕了過來,第二天,我爸媽也趕了迴來,可是……”柯軒的歎息聲縹緲得令人心悸,“滿身插著管子,一直昏迷的柯旭,清醒過來看到爸媽,笑著說的第一句話就是,‘不要難過,’他的口氣十分平靜,甚至,還帶著一絲欣慰,‘我等這一天,已經很久了。’

    “原來,遠在高考之前,他屢次覺得不舒服,獨自去醫院檢查,醫生告訴他,他的心髒先天性機能受損,雖然醫生沒再多說什麽,但是,他自己迴來查,所有的醫

    書上都說,像他這樣的情況,活不過二十歲,無藥可醫。

    “他發瘋般利用一切可能的渠道去複核,結論依然殘酷。”柯軒的聲音不高,但字字酸楚,“在病床上,他告訴我,那年,他一個人坐在河邊,整整坐了一個下午,當夜幕中的街燈陸陸續續亮起來的一刹那,他終於止住眼淚,站了起來。

    “所以,他去了北大。

    “所以,他一直不迴來,我們家家境普通,他就一直在外麵打工,用掙來的錢去醫院檢查,他一直抱有希望,希望出現奇跡,希望……可是,他得到的,始終是失望。

    “他畢竟還不到十八歲,就算他一心想自己扛,總有扛不住的時候,所以,他跑了迴來,就像他自己說的,‘我隻想好好過一次生日。’

    “醫生說柯旭傷得很重,我們圍在他身旁,盼望奇跡能夠出現,可是,他時而清醒,時而昏迷,他清醒的時候,看著父母,我,還有心素傷心流淚,就微笑著安慰幾句;他昏迷的時候,不管身邊發生什麽,他都可以睡得……”柯軒的淚水一滴一滴,滑落衣襟,“……後來……後來,他拉住爸媽的手,反反複複地說,‘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他示意我摘下他頸上的項鏈,我記得他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字,‘哥,我是不是很自私?是不是?我希望心素過得好,可是,我又希望,她在空下來的時候,能記得我,能想起我。’他的眼角悄悄滑下了淚……

    “柯旭的去世,對我爸媽的打擊是巨大的,尤其是我媽,柯旭是她最心愛的兒子,所以,最開始的時候,她不能原諒心素,在她心目中,柯旭還是那個活蹦亂跳身體健康的柯旭,他沒有病,他是因為心素才去世的,我跟爸爸,還有關伯伯怎麽拉都拉不住她,我眼睜睜看著心素站在醫院長廊裏,麵對著我媽不顧一切的責罵、哭泣,還有詛咒,她呆呆地站在那裏,靠在關伯伯身旁,瘦小的身體一直都在顫抖。她頭發淩亂,臉色煞白煞白的,眼淚含在眼眶中,想哭又不敢哭……

    “爸媽很快就辦了迴國手續,但很長時間,我媽都沒有恢複過來,我和爸爸不敢在她麵前提柯旭的名字,甚至把所有跟柯旭有關的東西,全部都收了起來,怕刺激到她。平時,她就一個人坐在家裏,一坐可以坐半天,她對什麽都提不上興趣,直到有一天,”柯軒轉過身來,看向簡庭濤,“她無意中摸到一把鑰匙,試了家裏很多地方,結果發現,是柯旭原來床下的一個小盒子的鑰匙,打開一看,是一本筆記本……

    “是柯旭發現自己生病以

    後,寫給爸媽,寫給家人,還有,寫給……心素的。在筆記本的最後一頁,媽媽發現一行字,‘媽,如果我走了,你可不可以認心素做女兒?她很可憐,從小就沒有媽媽,還有,你兒子喜歡的女孩子,媽媽,請你也一定要喜歡。’旁邊,還畫了一個大大的笑臉,當時,我媽的淚就下來了……

    “後來,她去找心素,她把筆記本給心素看,她抱著心素哭,在柯旭墓前,我媽答應了他。”

    簡庭濤伸出手來,揉了揉眉心。

    柯軒對他說的最後一句話是:“我想,柯旭在天上,也會希望你們快樂。”

    夜很深了。

    簡庭濤依然毫無睡意,他伸出手去,將床頭燈的光線擰暗,然後,側過臉來,看向心素。熟睡中的心素,臉上帶著一抹酡紅,她側身睡著,下意識伸出一隻手臂來,覆在簡庭濤身上。

    簡庭濤的拇指輕輕在她臉上摩挲著,摩挲著,片刻之後,他俯下身,在她眉心淺淺烙下一吻。心素被他微涼的唇驚醒了,迷迷糊糊睜開眼。她的意識沒有完全清醒,即便他的臉近在咫尺,在她眼裏,仍然顯得不夠真切,她微微蹙眉,咕噥著:“怎麽……還不睡?”她一直等到柯軒的媽媽確定沒事,看著她睡了才迴來,很累。

    簡庭濤沒有迴答,但他的唇,開始在她臉上、頸邊遊移。

    心素繼續蹙眉,強忍睡意,軟軟地試著去推他,“唔……不要……”但是,卻在他輕輕的一句話中,驀地停了下來——

    “心素,我錯過了你的少年,但是,我很貪心地,想要你的一輩子。”

    她一言不發地將頭埋到他的胸前。好半天,她一動也不動。又過了好一陣,簡庭濤試著輕推開她,卻有些驚訝地看到,自己胸前已經濕了一大片。他還沒來得及說什麽,心素已經又低下頭去,蜷伏到他懷裏。很久很久之後,他聽到一個微弱的,略帶哽咽的聲音:“我還以為,這輩子,我都等不到這樣的一天……”

    一日晚上,心素跟簡庭濤漫無邊際地瞎聊。心素抖了抖手中的床單,愜意地貼上去深深唿吸。現在,對她來說,最平凡的事,也能讓她無限滿足。

    她突然間想起了什麽,“如楓托我幫她辭職了。”

    簡庭濤“嗯”了一聲,興趣不大。

    心素搖搖頭,有些悵惘,“以後再要看到她,不容易。”雖說日本離得近,但畢竟跨越一個國度。不過,她開始全新生活,邊進修邊打工養活自己,總比原先

    的渾渾噩噩要好。

    簡庭濤又意味深長“嗯”了一聲。

    他不認為。

    不過,看著心素開心,他還是開口了:“一個交好的,一個交惡的,都已經棄你而去了,簡太太,你什麽時候願意迴家來洗手做羹湯給我喝呢?”

    心素白他一眼,卻忍不住笑著調侃:“等……三十年吧。”等她退休。

    簡庭濤半仰在沙發上,看著心素一邊說話一邊臉頰上若隱若現淡淡的酒窩,有點點感慨。他似乎有一個世紀那麽久,沒有像最近這樣好好看過她了。

    他笑了,涵義隻有他自己才能知道。

    心素轉過臉來,疑惑地看他,“怎麽了?”最近他這是怎麽了,總是笑得這麽古裏古怪?

    簡庭濤收斂笑容,“沒什麽。”

    真的沒什麽嗎?

    心素想了想,心中沉重,所以臉色沉重,“簡先生,如果你公司提前倒閉的話,請趁早通知我,讓我有充分時間做心理建設,謝謝。”

    這下換簡庭濤奇怪了,“為什麽?”

    “因為你笑得很恐怖,而書上說,這樣通常是壓力過大導致的精神分裂症前期征兆。”

    簡庭濤歎氣,人不可貌相,老鼠也會飛上天,他這個妻子就是活生生的例子。他當初怎麽就沒看出來呢?不過……

    “心素。”

    “嗯?”

    “你其實對我信心非常不足,從最初的一開始,對不對?”

    “……”含蓄的默認。

    “你是不是一直都不相信我?”

    “……”

    簡庭濤笑了笑。的確,當初年少輕狂時的那些舉動包括那些信,更多的隻是孤注一擲而不是真情流露,未免流於世俗。

    “我爸媽的關係很不好,在我很小的時候,他們之間一度差點兒決裂,隻是因為某些原因才苦苦支撐下去。他們以為我不知道,可是總有些別有用心的人背地裏在我麵前常常提起。我也知道,其實他們對對方一直諸多抱怨,後來說到底,起先是為了家族利益,後來因為有了我,這才貌合神離地勉強維持了下去。從我十八歲開始,我就知道,我寧可自己犯錯後悔,寧可自己碰一鼻子灰,也絕不重蹈他們的覆轍。”

    心素抬眼看他,似笑非笑,“所以你早早就開始了你美妙燦爛的感情之旅?”經驗豐富,遊刃有餘。她毫不掩飾地嗤了一聲。

    簡庭濤默不作聲地從抽屜裏拿出一疊什麽東西。

    心素拿過來一看,嚇了一大跳。

    真——是太恐怖了。

    放在她麵前的,竟然是十年前的她。吃飯的她,打球的她,說笑的她,走路的她,坐著發呆的她……

    她是真生氣了,睜大眼嚴肅指控:“你偷拍我?”太可怕了,他不去做克格勃簡直暴殄天物。

    簡庭濤淺笑糾正她:“是光明正大地暗中地不小心地在你疏忽的不知道的拍攝。”

    心素不上當,對他繞口令般拗口的話置之不理,剛想反駁,隻見他拈起一張照片,“喂,這張你打嗬欠。”

    心素臉紅。

    “這張你上自修睡覺流口水。”

    “……”

    “這張你舔嘴唇。”

    “……”

    “這張你蹲下來檢樹葉,頭發被風吹亂了……”

    “……”

    “這張……”

    “……”心素的小宇宙簡直要開始熊熊燃燒了,他根本就是故意糗她。bt!他怎麽拍得到這樣的她呢!看上麵日期,那個時候,他們充其量隻能算認識,他已經開始糾纏她,但好像還沒有正式開始吧。她有些懊惱。

    不過,這跟剛才的話題有關係嗎?

    “你不覺得照片上的你雖然不夠你表麵上維持的形象,但很真實嗎?”他指指點點著,“這張你笑得多快活多開心,這張你的眼神有點奇怪,像小偷被當場捉拿,這張你的唇角還沾著一粒米呢。”

    心素又嗤了一聲,口氣已經和緩了些:“這麽偷偷摸摸拍我幹什麽?”傻子也知道肯定不是為了欣賞。

    簡庭濤聳聳肩,輕鬆地道:“當年,我就想趕在我爸媽塞給我一個莫名其妙的麻煩前,趕緊自己想辦法解決掉,不致毀掉我下半輩子的幸福。”他略帶狡黠,“好在時機恰當,讓我逮著了你。”

    心素笑了笑,不妨礙他做白日夢遙想當年。

    簡庭濤實在聰明,“你在想什麽?”

    心素抬頭,目光微閃,不緊不慢地道:“我在想,我不知道是簡大攝影師鏡頭下第幾個幸運的被拍對象?”她的聲音依然不疾不徐地,寬宏大量,“那個校花可以除外。”

    尋尋覓覓了好久呢,攝影技術好純熟呢,騙誰啊?

    簡庭濤看著她,她的神情,半開

    玩笑半認真。他泄氣,這個女人!總喜歡亂煞風景!這麽多年對他不聞不問,一旦較真起來秋後算賬……他開始隱隱頭痛。

    彼時的年少輕狂,早就相忘江湖,現在叫他到哪裏挖箱底搜刮記憶來滿足她的獵奇心理?不過,她是怎麽知道的?簡庭濤呻吟。甭提,他老媽絕對功不可沒。

    賈月銘即便再怎麽精明幹練,一提到自己的寶貝兒子,總也有收不住話頭沾沾自喜的時候,“我們家庭濤啊,對長輩尊重孝順父母關心朋友,他爺爺奶奶在世的時候,天天都是庭濤給他們送藥端水,他不許別人碰。還有啊,他打小就討女孩子喜歡,哪,十五歲那年……十六歲那年……那次……還有那次……”完全不顧身邊人或曖昧或詫異或青白不定的神色。

    她說得痛快,他代她受過,蒼天不公!

    他略帶尷尬地笑,“心素。”

    心素伸出手指,軟軟的,略帶冰涼的,她緩緩撫上他的臉,微微一笑,“傻瓜。”誰沒有過去呢?她隻不過想捉弄捉弄他,經曆了那麽多事下來,她怎麽會拘泥這個?

    簡庭濤頓時鬆了一口氣,他坦然,“其實開始隻是覺得你特別,後來呢……”

    後來,是怎麽就認定她呢?

    他的眼光撞上那張照片,照片中的她側著臉,背帶裙,不長不短的發,完全不施脂粉,仰天笑著,陽光灑在臉上,肆意的青春,浮動的溫暖。

    那年,他拿著幾幅作品代表學校去參加全省的攝影大賽,那個資深的負責初審的女攝影師坐在那兒,用審視的目光毫不客氣地道:“同學,其他都不必送上來,”她撿起其中一張,“就這張。”她揮筆,在背後寫了些什麽,然後遞給他,終於難得地微微一笑,“唯一的一張,你傾注心血用靈魂拍攝。”

    他翻過照片,然後他看到那行挺拔雋秀的字跡:暖暖的天堂。

    後來,憑借這幅作品,他得了其中唯一的一個二等獎。他一直秘而不宣。

    這是他的秘密。就連心素,也永不會知道。

    他又隨意拿過另一張照片,仔細端詳了一下,再看看她,“你好像整過牙齒。”他姑姑是資深牙科醫師。

    心素對他的觀察入微一點兒都不奇怪,“嗯。”

    簡庭濤詫異地道:“為什麽?”她明明不是那種過於講究的人,當然她也在意,平日裏麵膜美容的也照做,但不至於願意受這種皮肉之苦。

    心素淡淡一笑,“我

    原來這兒……”她點了點,“原先是兩顆虎牙,翹翹的。”

    簡庭濤更詫異:“那不好嗎?何必非要去整?”翁美玲、張曼玉、鞏俐她們原本不都是?而且,上天賦予的,保持原樣,又有什麽不好?

    他有點不高興。他喜歡自然,不喜歡她這麽虛榮。

    心素低頭,過了一段時間之後,才輕輕地道:“那是因為,當年柯旭救我的時候……”

    簡庭濤的手微微一頓,半晌之後,他走了過來,擁住她。

    今天,是賈月銘過得最開心的一個生日。不僅公司內外陸陸續續送來了各色禮物,更重要的是,她重又盼到了一兒一媳承歡膝下。想來,看著庭濤跟心素卿卿我我甜蜜蜜的,過不多久一定會麟兒有望。

    雖然她一直叮囑不用大肆操辦,但簡庭濤還是為她開了一個不大不小的生日party,請了一些跟隨了賈女士多年的公司元老,還有走得比較近的一些親戚朋友。葉家二老雖然沒有來,但還是不計前嫌地委托葉青承帶了一份禮物來賀壽。簡庭濤明白,他們心裏對他還存有幾分濃濃怨懟。那件事過後不久,葉青嵐就一聲不吭悄悄飛迴了美國,從此沒有音訊。雖然程凱很快就尾隨而去。

    以後究竟如何,誰也說不準。

    畢竟,世事無常。

    葉青承拍了拍簡庭濤的肩膀,一語雙關地道:“庭濤,記得你始終欠我。”

    簡庭濤笑了笑,“是,有事盡管吩咐。”

    葉青承半真半假地道:“那我就不客氣了,”他從身後拽出一個不情不願冒冒失失,一個勁掙紮的短發女孩,“她是我們學妹,學金融的,今年畢業,不肯去我們公司,安排到你公司怎麽樣?”

    女孩子很年輕,清秀的臉上微微沁出汗珠,已是一片緋紅,居然低聲但惡狠狠地斥道:“我說過了,我自己會找,不要你給我找工作!”

    簡庭濤略帶玩味地看著葉青承反剪住女孩的手,一臉的專製模樣,事不關己地抱住雙臂,“你們葉氏不好進,我們簡氏也不是隨隨便便就能進來的,而且……”他頓了頓,“學妹?葉先生,我跟你四年同窗,記性再差好歹也記得你學的是新聞不是金融吧?若是普通交情的朋友,倒也不必承我這麽大的情。”

    葉青承瞪了他一眼,“廢話少說!”他又狠狠瞪了那個一刻也不放鬆反抗手推腳蹬的女孩子,索性說穿,“我女朋友的忙,幫是不幫?”

    簡庭濤這下可真詫異

    了。

    他瞄了一眼那個稍顯稚嫩的女孩子,看不出來啊,居然能讓青承破釜沉舟,下定決心解除身上多年的束縛。怪不得前陣子聽說他跟家裏鬧著要解除婚約鬧得翻天覆地也不肯罷休,直鬧得葉家二老頭大如鬥。他搖頭,嘖嘖嘖,這個葉青承,三十歲的人了,眼看著青春的尾巴都抓不住了,倒聊發起少年狂來了。

    嘖嘖嘖,要求不高?巧手如心素?前者差不離,後者完全不靠譜。就他眼力所及,不經意中看到,眼前的這個小女孩在今天的宴會上,已經打翻了不止三個杯子了。

    他歎了一口氣,拍拍葉青承的肩,“放心吧,”他看了看那個臉越來越紅的女孩子,略帶戲謔地道,“讓小嫂子下周一來我們公司報到。”說罷,笑著一路走開。

    晚宴結束,賈女士心裏微帶詫異。

    往年,兒子總會在生日宴會上,當著眾人的麵獻上為老媽精心選購的禮物,不管是名貴古玩,還是珠寶首飾,或是罕見補品,賈女士其實都不甚在意,但承的是兒子的一片孝心。但今年,直到賓客散盡,賈女士準備迴房休息了,簡庭濤都仿佛將此事忘得一幹二淨。

    不該啊。

    賈女士暗地思量,該不是兒子最近兩頭忙,忙糊塗了吧?隨即又自嘲,好容易盼著兒子跟心素重歸於好,一份禮物而已,她活到六十多歲,什麽沒見過,值當這麽費心琢磨嗎?再說了,又有什麽禮物比人心珍貴?

    想到這兒,不禁幽幽歎了口氣,正待洗漱入睡,突然,聽到輕輕的敲門聲,伴著一聲詢問:“媽,睡了嗎?”

    是心素的聲音。她有些奇怪,走過去開門,“怎麽了,心素?”

    心素淺淺一笑,“媽,庭濤跟我給您準備了一份禮物,可是太大了,拿不上來,”她挽住賈女士的手臂,“您既然還沒睡,下去看看,好不好?”說到後來,話裏滿是希冀和懇求,還有小小的雀躍。

    隻是賈女士正搖頭笑著,沒有聽出來,“你們又不是小孩子,還跟我玩什麽神秘啊?”

    兒子無所謂,但心素的麵子不能駁,於是,在心素的伴隨下,她無可無不可地,緩緩下樓去。剛走到樓梯中間,她渾身如遭雷擊,驀地站住了。

    客廳的玻璃窗前,靜靜站著一個人,那個人滿頭的白發,身形瘦削,樣貌清濯,頗有幾分洵洵儒雅之氣。她嘴唇輕輕顫抖,眼前越來越模糊。

    “小銘,明兒個中秋,上我們家賞桂花去吧?”

    “小銘,獅子林裏好多鴿子,我帶點兒幹糧,”歡欣雀躍,“我們放學喂鴿子去!”

    “小銘,要填報誌願了,咱們填一個學校好不好?”

    “小銘,我們走,我們走,我們走得遠遠的!你爸媽不是嫁女兒,是拿女兒做交易,我有力氣會幹活,到哪兒我們也不會餓死的!”

    “小銘——”

    “小銘——”

    ……

    不思量,自難忘。

    偌大的客廳裏,兩個老人隔著長長的階梯,隔著遙遙的歲月之河,靜靜對望著。

    心素跟簡庭濤早就悄悄避開了。

    那個人微笑地看著賈女士,半晌,輕輕地道:“小銘。”

    隻是這一句,素來剛強的賈女士,刹那間潸然淚下。她緩緩地走向他,緩緩地站在他麵前,緩緩地伸出手去,輕輕觸摸著他的臉,“儋槐,你老了,頭發全白了,臉上都有這麽多皺紋啦。”她低下頭去,想要掩飾自己源源不斷的淚。

    她實在太意外了。

    她又哭又笑著,幾十年了,她隱藏偽裝得實在太辛苦了。她略帶哽咽地道:“幹嗎總說你,好像我有多年輕似的,”她淚眼模糊地道,“可不是現在,我也老得快走不動了。”

    老人伸出手來,握住她的,“不,”他微笑著反駁,“我們都還年輕。”

    又是一年的落花時節。

    簡庭濤帶著心素,驅車來到安睡著墓園的山下。他從後備箱中拿出一大束桔梗,無言地遞給心素。

    心素接過花,挽住他的手,“走吧。”

    簡庭濤有些詫異地看著她。心素不看他,隻是低頭,走自己的路。但她的手,始終緊緊挽住他。

    片刻之後,兩人靜靜站在柯旭墓前。這麽多年來,這一次簡庭濤第一次跟柯旭麵對麵。年輕的他,正隔著漫長的時空,燦爛地對他微笑。麵對著這樣一張近乎完美的友善笑臉,簡庭濤下意識地也微微一笑,直到方才還微存芥蒂的心,仿佛一下子空明起來。

    心素細心地,用隨身帶來的清潔布,一點一點地,將柯旭的墓碑,包括墓前的小小台階拭得幹幹淨淨,這才放上那束桔梗。她靜靜坐了下來,微風吹拂著她額前的發,她默默凝視著柯旭的照片。

    柯旭,還記得十年前我對你說過的話嗎?這次,我把他也帶來了,你看到了嗎?

    柯旭,這麽多年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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