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到了一年的落花時節。

    這一年的深秋,依然是秋風蕭瑟,落葉繽紛,心素沿著那條窄窄而曲折的上山小徑拾級而上,又一次來到了那片綠樹成陰靜謐安詳的墓園。

    十二年來,每年的這一天,她都會風雨無阻地來到這裏。

    她的手中,仍然捧著一大束桔梗花,淡淡的紫色,淡淡的馨香。她靜靜地穿過墓園裏的一排排墓碑,最後,在一方小小的墓碑前,她停下腳步,那塊墓碑前,已經擺放了兩束鮮花,她注視了片刻之後,輕輕地將她手中的那束桔梗花和原先的花束並排放好,然後,在那塊潔白的,造型簡潔雅致的大理石前,坐了下來。

    她凝視著墓碑上方嵌著的那張小小的照片,上麵是一張溫和俊雅但略帶一絲憂鬱的笑臉,一張極其年輕的男孩子的臉。

    她低下頭去,有一個年輕而略帶哀傷的聲音在心底,又一次響起:“心素,你知道在你過十六歲生日那天,我為什麽會送你桔梗花嗎?”那個聲音漸漸微弱下去,似還帶有一些喘息,但依然十分清晰,“它有兩種看上去天差地別的花語。或許,這世上許多事,都是這樣的極端,和無奈……”那個聲音逐漸逐漸地微弱了下去,直至最後,終於歸至寂然無聲。那張溫文而年輕的臉,嘴角始終帶著微微的,寧靜的笑意,那雙曾經明亮而溫暖的眼睛,輕輕地闔上了,那隻修長的手,仍然緊緊地握著她的手,隻是那隻手,漸漸地開始冰冷,直至緩緩鬆開。

    心素繼續低著頭,她清晰地聽到了十二年前的自己,那低低的,不能置信的,充滿哀傷的慟哭。

    永恆的愛。

    無望的愛。

    又靜坐了片刻,她起身,伸出手去,撫摸著那張照片,她的手指,輕輕地劃過那張年輕的臉,然後,默然地,轉身離去。

    下山的途中,心素輕輕地踏過那一級級的,光滑而泛著淡淡青色的石階,聽著她身後的那片林海在秋風中的陣陣鬆濤,她的手指,在抓緊被風吹開的風衣前襟的同時,又拂過胸前那個小小的墜子。

    她一步一步地,走過那條長長的石階,一直就這樣走了下去。

    不知不覺地,心素又走到了與t大僅僅相隔一條街的那條熟悉的馬路上,又一次,站到了那個熟悉的街口。

    由於是周末,在這個繁華路口,在午後深秋暖陽的照耀下,依然是摩肩接踵,人潮湧動。街口的左邊依然豎著大大的廣告牌,街口對麵,依然是那家小小的,生

    意一向很好的餛飩店,甚至,心素可以透過那片透明的玻璃,看到裏麵的那對樸實的,來自湖南的夫妻倆的忙忙碌碌,看到他們間或默契的對視,還有那時不時的,幸福微笑。

    她站在那兒,風吹起了她的風衣下襟,她一時間,有些心神恍惚。

    這個路口……

    十二年前,在這兒……

    十年前,仍然是在這兒……

    她的頭,開始隱隱作痛。正在此時,她的手機響了,她從包裏取出來,一看顯示屏,是柯軒,她接起來:“喂——”

    柯軒的聲音很溫和地從電話那端清晰傳來:“心素,你現在在哪兒呢?”還未等她迴答,又說,“你,是不是……去過墓園了?”

    心素低聲應道:“嗯,我看到你們帶過去的鮮花了。”

    那對老人躑躅而行的孤單背影,又一次在她眼前閃現,她的眼眶微微一濕。那兩張慈祥的麵龐,和那兩雙充滿哀傷的眼睛……

    原有緣,緣未圓,願緣圓,緣已遠。

    她深深無奈,永遠愧疚。

    無力排遣。

    柯軒似是沉默了一下,然後,輕輕開口:“心素,都這麽多年過去了……”

    他沒有再說下去,而是微微地歎了一口氣。

    心素也微微地歎了一口氣,“柯軒,我現在在街上閑逛著,你不用擔心我,我沒什麽事,伯父伯母呢?”

    “他們剛搭飛機迴去。”柯軒的聲音裏,也帶上了淡淡的憂傷,“心素,不要再無謂地執著了,其實,這十二年來,爸媽他們,特別是我媽,沒有想要真正怪你,隻是……”他頓了頓,難以啟齒般,“所以,如果說傷害了你,傷害到你現在的生活,那麽……”

    心素的喉頭驀地一緊,她垂下眼,截斷他:“柯軒,現在外麵太吵,我聽不清,迴頭再聯係——”

    兩人又簡單地說了幾句,掛斷電話。

    心素合上手機,微微揚起頭,然後,下意識地又看向街對麵的那家餛飩店,她的眼神,無意識地一轉,結果,對麵的那條街上,她看到了兩個熟人。

    是簡庭濤和葉青嵐。

    他們剛從一家大酒店的旋轉拉門裏走出來,後麵還跟了幾個拿著公文包的中年男女,簡庭濤仍然穿著一身剪裁合體的nogara西裝,那是他一貫以來最喜歡的品牌,葉青嵐穿著一身深色套裙,脖子上係了一條淺色絲巾,兩人正和

    後麵幾個人說著什麽,然後,兩人先行向前走,似是要隨便逛逛的樣子。葉青嵐的手,很自然地挽住了簡庭濤的臂,正笑著跟他說著些什麽。

    一對光彩照人的璧人。他和她有婚約的時候不就看過,現在看到,更不稀罕。

    心素低下頭去,嘴角牽出一抹淡淡的,略帶諷刺的笑,剛好此時,綠燈開始亮了,她靜靜地穿過馬路。

    簡庭濤一眼就看到了人潮中的關心素。

    和十年前一樣,還是在這個路口。

    和十年前一樣,她靜靜地站在那兒,就如同一朵遺世獨立的清蓮,風微微吹動著她的長發,她頸上淺紫色的絲巾,她衣裙的下擺。她的臉上,還是那種略帶怔忡,略帶憂鬱的神情,那是一種曾經一度讓他瘋狂迷戀的韻致。

    隻是,後來他才知道,那種神情,那種韻致,不是為他而綻放的,而是……

    一貫驕傲得很的簡庭濤,居然做了那麽多年的傻瓜,很諷刺很可笑很荒唐,是不是?

    他的嘴角,同樣牽出一抹略帶諷刺的笑。

    於是,他轉過臉去,繼續和葉青嵐向前走。

    他們兩人,就在這個十年前決定他們命運的街口,交錯而過。

    對朝九晚五的上班族來說,日子過得實在是快,一轉眼,又到了一個周末,這個周末,是關定秋先生和蕭珊結婚三周年紀念日。

    在前幾天晚上,蕭珊就打過兩三次電話來,問心素這個周末迴不迴來吃飯。

    心素即刻就簡短地應了一聲:“迴來。”

    和關定秋先生一樣嘴硬心軟的她,盡管這一段時間以來在電話裏仍時不時和老爸鬥幾句嘴,但是,那種怎麽都割舍不斷的親情,讓她越來越依戀迴t大那個原來她所熟悉的家的感覺了。

    心素迴到家中的時候,一進門,看到原先坐在沙發上,一見她之後就放下報紙含笑立起身來的柯軒,才知道關定秋先生也同時邀請了他來家裏做客。

    她的心裏微微一動,她知道了蕭珊為什麽要打那麽多次電話給她。現年三十一歲的柯軒,經過破格晉升,業已成為目前t大最年輕的教授,專長於唐宋詩詞研究,是t大一顆冉冉升起的明日之星,前途一片光明。

    隻不過學中文的人,總是太浪漫了些,心素從小見到大的身邊的這些叔伯輩們,此類先例比比皆是。

    自家老爸關定秋先生就不提了,足足讓蕭珊阿姨苦等了將近

    二十年,樓下的劉伯伯當年追劉伯母的時候就更稀奇,據說因為她,立時三刻從理科改學文科,以此跟她報考同一個學校同一個專業,終於在四個月內壯誌躊成,如願以償獲得芳心。直到現在,夫婦倆做什麽事都是同進同出,劉伯伯更是以堂堂文科首席教授之身份,天天陪夫人去菜場買菜,陪夫人逛街,陪夫人散步,情深若此,連從小和心素長到大的,當前在美國攻讀計算機博士學位的劉家兒子劉澈,其時還在國內跟心素同念t大時,都曾經一度愁眉苦臉地對她說:“怎麽辦,心素,在我們家,我永遠覺得自己像個外人,隻要我媽有一點點不高興,我爸立馬就要賴到我頭上!”

    那個酷熱的夏天,在t大文科樓旁的台階上,在聲聲蟬鳴中,看著這個小男生蹲在她身旁,搖頭晃腦似是煩惱不已的模樣,心素不禁也有些好笑,她對劉澈的表演才華深有體會,就因為這一過人天賦,從t大附小啟蒙時候開始,班裏因調皮搗蛋而受罰的人,永遠都不會是他。

    這個男生本科一畢業,就變本加厲地繼續發揮演技,迫不及待申請出國去了,對劉家兩老陳述的理由居然是——“省得你們看到我就嫌煩!”

    其實,心素明白得很,這個口是心非的小男生,還不是一路窮追不舍地跟著他們班上那個永遠考試都把他壓得死死的比他還要精靈古怪的小女生程緣去了。

    想當年,他還一度揚言要報仇雪恥,結果不但四年未果,報來報去,倒把自己的心連著也賠進去了。

    所以說,班裏的第一名,和班裏的第二名,注定了這一輩子,就是要糾纏不清的。

    就連這個看似溫文無殺傷力的柯軒,在感情問題上,比起他的前輩師長們來也是有過之而無不及,這麽多年來,似是全副精力都放在學術研究上,論文發表了一篇又一篇,課題承擔了一項又一項,但是,對自己的終身大事,對自己的未來伴侶,似乎一點認知也無。身邊的同事朋友並不是沒有時時關心他,就連從不愛管閑事的關定秋先生,也幾次三番地委托蕭珊代為留意合適女子,意欲略略彌補心中那份的虧欠,但是,無論誰出麵勸說,柯軒每每隻是微微一笑,然後,拋下極其瀟灑的一句話:“緣來則聚,無須強求。”

    一如十年前的坦蕩和豁達。

    這也是關定秋先生這麽多年,心中始終沒有完全原諒女兒的最最重要原因之一。

    心素微笑著跟柯軒打了個招唿:“你是什麽時候到的?”

    柯軒也含笑應道:“剛

    到一會兒。”說著,幫心素接過風衣和包。

    心素朝內室探了探腦袋,“我爸呢?”

    柯軒微笑地看了一眼書房方向,“關教授在趕著看一份送審論文。”

    心素會意,她這個老爸,多年的慢性子一直不見改,事情不拖到最後一刻絕對想不起來去做,也虧蕭珊阿姨受得了。

    心素走到廚房,先跟蕭珊打了個照麵,陪笑意盈盈忙著晚宴的她說了幾句話,然後,象征性地敲了敲門,就推門進了書房,將前幾天買好的按摩儀放到坐在書桌旁,正在批閱著學生論文的關定秋先生手邊。

    老爸長期伏案勞作,頸椎一直不太好,就當她這個不孝女,聊表一下孝心吧。

    關定秋先生抬起頭來,看向女兒的眼中,欣慰的笑意一瞬即逝,他隻是看了一眼按摩儀,眼光便又轉迴到論文上,口氣淡淡的:“還知道迴來啊?”

    知父莫若女,心素隻是微笑了一下,便仔細端詳著老爸,開始轉移話題:“爸,你最近瘦了。”

    臉上皺紋開始增多,頭上的白頭發也越來越多了,但是氣色依然很好,穿著深藏青的羊絨衫,既整潔又精神,看來,蕭珊阿姨把他照顧得很好,而且,心素熟悉的那雙眼睛,在表麵冷漠的背後,依然藏著深深的溫情。

    關定秋先生一邊刷刷刷用紅筆在論文上標注著什麽,一邊輕哼了一聲:“還不是被你氣的,才過幾年,架子是越發大了,請都請不動你迴來。”這半年來,這是她屈指可數地第三次跨入家門。他覷了她一眼,淡淡地拋來一句,“怎麽,那家小公司裏的刁民還沒把你擠走啊?”

    他一直對心素選擇金融專業頗有微辭。以他在t大的資曆,心素隻要達線,專業可以任挑,他早就給她規劃好了念中文係,她偏偏不肯。趁他出國訪問,不動聲色自己填了誌願。如果不是路上偶遇金融係主任,而對方恰好多了一句嘴,他還蒙在鼓裏呢。不孝女!

    這個女兒,表麵上溫順,其實性子執拗,一次又一次地氣他,然後自己在外麵受了氣撞了南牆都不肯迴頭。上次動了那麽緊急的手術,居然告不都告訴他!

    不孝女不孝女不孝女!

    他又哼了一聲,展現在學生麵前從不肯輕易外露的一麵,“現在怎麽又有空了,你們那個皮包公司要倒了?”

    心素微笑,她習慣了和老爸之間的這種溝通方式,“你不是說過,一看到我就生氣嗎,我隻有少迴來了,要是把你氣壞了,蕭

    珊阿姨第一個就饒不了我。”她這個關家老爸越老越像小孩子,跟個老頑童一樣,光哄不行,還要連騙帶拐,而且,必要的時候,還得逗逗他。

    關定秋先生那張久經沙場的老臉居然難得地微紅了一下,還有些不自在地輕咳了一聲,相處了這麽多年,心素自然知道應該在老爸惱羞成怒之前,趕快繼續轉移話題:“爸,你們結婚三周年,怎麽也得抽出空來,出去玩一趟慶祝一下吧?”

    她立刻想起了三年前的今天,蕭珊背著彼時還在氣頭上的關定秋先生,悄悄把她約出來,告訴她:“心素,今天上午,我和你爸爸登記結婚了。”

    心素猶記得當時自己發自內心的欣喜,畢竟這麽多年來,老爸總算給蕭珊阿姨一個應有的交代了,而且,對於自己的不孝和忤逆,她的心裏,不無愧疚。

    她同樣記得蕭珊當時那種幸福而略帶惆悵的神情,她幽幽地看了心素一眼,“心素,我是沾了你的光。”

    心素先是不解,片刻之後,才會過意來,心中不由一陣酸楚,她的老爸,終究還是最疼她的。他自己抹不下麵子來看她,但是他知道,蕭珊一定會暗中跟她見麵的。

    所以……

    蕭珊看著她低著頭一言不發的神情,撫了一下心素的頭發,微笑了一下,“怎麽啦,心素,我多年來的夙願成真,你不替我高興一下嗎?”

    心素抬頭看她,蕭珊的臉上散發出沉靜溫柔的光澤,兩人對視了一眼,千言萬語,毋庸贅述,都是一笑。

    此刻,聽了心素的問話,關教授手中的筆似是頓了一下,老半天,才迴過神來一樣,“哦,還沒想好,打算迴頭再跟你蕭阿姨商量一下。”

    然後,略略沉吟了一下,放下筆,摘下眼鏡,看向她,“心素,最近工作還好吧?你有沒有碰到什麽……”有點難以啟齒的樣子。

    心素心頭一暖,微笑,搖頭,她知道老爸關心她,也知道老爸想問什麽,正待迴答,蕭珊推門進來,笑道:“飯菜已經好了,出來吧。”

    兩人就此住口,一齊出門去。

    一頓飯吃得其樂融融,柯軒在關家一向出入都比較隨意,因此,絲毫不拘束地和大家邊吃邊聊,一時間歡聲笑語不絕於耳。

    飯後,陪蕭珊洗洗涮涮了一會兒之後,又喝了幾杯茶,心素婉拒蕭珊讓她留下來的一番美意,她知道細心的蕭珊一直把她的房間打掃得幹幹淨淨,並基本保持原樣,但是,正因為這樣,她才更不想。

    老爸已經再婚,多有不便。

    知女莫若父,見心素執意不肯,關定秋先生稍稍思忖之後,開口了:“柯軒,那就麻煩你,送心素迴去吧。”

    柯軒自然微笑著應承了下來。

    片刻之後,心素和柯軒兩人走在深秋的街頭。

    一時沉默,兩人都沒有說話。

    深秋清冽的空氣中,帶有重重的寒意,心素穿得單薄了些,不由打了個寒戰,下意識地裹了裹身上的風衣,柯軒見狀,立刻脫下自己的外衣,細心地披到了心素身上。

    心素感激地衝他笑笑,忙又還給他,“不用,你穿上吧。”

    柯軒溫和但不容置疑地道:“現在晚上已經很涼了,你平時工作忙,休息得又不夠,再加上……”他頓了一下,“就更應當注意保暖。”

    心素推辭不過,隻好披上,她看向柯軒,後者眼裏,是一片誠摯和關心。

    這雙眼睛,和另外一雙眼睛,那種無言的眼神,何其相似。

    那是她一生都忘不了的,讓她永遠都無限愧疚的眼神。

    她轉過眼,默默地在秋日的街燈下,兩人繼續向前走。

    到了心素的公寓樓下,兩人停下腳步,心素將衣服取下來,遞給柯軒,看著他穿上之後,正待告別,柯軒伸出手,輕觸她的肩頭,“心素——”

    心素抬起頭,有些不解地看向他。

    柯軒凝視著她,“有什麽心事,不要總是放在心裏,試著說出來,可能會好受一些,”他輕歎,“心素,你知道嗎,柯旭在天堂裏,一定也在關心你,一定也希望你幸福,快樂。”

    心素低下頭去,她的眼前,閃過了簡庭濤的身影。十八歲那年,他們就相識相處在一起,一起長大,一起成熟,一起生活,慢慢疏離。

    幸福,快樂……

    她曾經一度那麽的接近幸福,可是,不知為何,毫無預兆地,倉促間就此打住。

    她不自禁地,又想起那枚橄欖般青澀的小詩——

    想當初罵一句先心痛,到如今打一場也是空。

    相交一場如春夢,人無千日好,花無百日紅。

    想起往日交情,好笑我真懵懂。

    好笑我真懵懂……

    一瞬間,她恍惚中似乎又迴到當年那間溫暖的書房。

    那年,她才十四歲,剛剛迴家,就看到客廳裏養了多年的

    宋梅突然間開花了,一葶一朵開得絢爛多姿,花色嬌麗,葉形透逸,她一時欣喜異常,一放下書包便興衝衝地,躡手躡腳地悄悄走進老爸書房,迎著燦爛的陽光,迎著閃耀的七彩光暈,一把就衝上前去,蒙住背對著她的,坐在藤椅上的那個人的眼睛,在他耳邊頑皮地道:“猜猜我是誰?”

    從小到大,這種溫馨的小遊戲,關家父女倆樂此不疲。

    話音剛落,身後傳來關定秋先生爽朗醇厚的笑聲,“心素,你又頑皮啦?”

    心素迴頭一看,父親站在門口,手中端著一杯茶,正含笑看著她。她下意識鬆開手,坐著的那個人也笑著迴頭看她,那是一張溫文俊雋的,陌生而年齡相仿的男孩子的笑臉,瞬即就撞入她的眼簾。

    啊,原來——自己認錯了人。從未碰到此等糗事的心素忙退後兩步,一時大窘,隻見關先生笑著一路進來,介紹說:“心素,這是你柯伯伯的兒子,柯旭,來t市參加比賽,順道來玩。”

    心素心下頓時有幾分明白。柯家和關家素來世交,直至關定秋先生攜眷來到t市後,因路途相距遙遠,才漸漸少了來往。

    眼前的這個柯旭,想必就是老爸曾經跟她提過無數次的,自小就才華橫溢文采飛揚,動輒跳級的柯家小兒子,但是,她看著柯旭略帶戲謔的含笑眼神,窘迫之下,連招唿也沒打,一轉身,便低著頭跑了出去。

    柯旭繼續含著笑站了起來,看著心素衣袂飛揚地翩然跑開,他的目光一直追隨著她那纖弱苗條靈動的身影,他的腦海中,一直在迴想著心素微帶羞澀的清秀臉龐,一瞬間,竟然有些怔忡。

    他唇角的笑意逐漸逐漸加深。

    關心素,關心素……

    自此,自此……

    心素垂下眼,她仿佛又看到那張極其俊雅的年輕臉龐,在電話裏笑著,有點神秘又有點邀功地道:“心素,我買到你喜歡看的那本《追憶似水年華》了,珍藏版的哦,等下次放假帶來給你,不過,你得事先想好了,該怎麽謝我——”

    在那個小小的餛飩店裏,坐在她對麵,對著漂浮著紅辣椒油的湯碗,促狹地擠擠眼,大大咧咧地道“怕什麽,你吃,我就吃——”的那個略帶頑皮的大男孩。

    是十五歲那年的柯旭。

    那個澳熱的夏天,那個小小的車站,那個略帶破舊的站台,那個擁擠的人潮中,始終迴蕩著她稚嫩而不解,還略帶不舍的聲音:“柯旭,你不是說要到t大來念書嗎

    ,為什麽要去北京?”

    迴答她的,是無言而略帶痛楚的眼神,是默默轉身的寂寥背影,那個轉身,那個眼神,很長一段時間後,在她終於明白了一切之後,隻是一瞬間,就心碎如雪。

    是十六歲那年的柯旭。

    還有,那略帶痛楚和無奈的,一直凝視著她的眼神,那強忍著痛,微弱而堅強的聲音,那隻努力伸出來,想要幫她擦去眼淚的手,“心素,別哭,我不喜歡看你哭……”

    是十七歲那年的柯旭。

    他的生命,就此永遠停滯在了,定格在了十七歲。

    就此永遠定格在了,心素的記憶中。

    她默默低頭,她的眼角,隱隱泛起一道淚光。

    幾乎是同一時間,簡庭濤推開車門。駕駛座上的葉青嵐轉身看著他,有點不放心地要下車,“庭濤哥,你行嗎?”

    簡庭濤迴身看她,笑笑,非常溫柔地道:“沒事,你放心,迴去吧。”

    葉青嵐的淡藍色眼影在夜光下顯得格外閃亮,“庭濤哥——”

    簡庭濤迴頭,朝她微笑擺手,“明天見。”

    葉青嵐點了點頭。她一踩油門,車向前緩緩開去。她打開cd,jem’appellehélène(我的名字叫伊蓮)。法國人永恆的情歌。當年在加州,班裏的法國同學雨果為了追求她,曾經在樓下彈著吉他整整唱了一夜。hélène,jemappellehélènejesuisunefillmelesautreshélènejaimesjoies,mespeinesellesfontmavimvotrejevoudraistrouvemoursimplementtrouvemourhélène,jemappellehélènejesuisunefillmelesautreshélènesimesnuitssontpleinesderevesdepoemesjenairiendautresjevoudraistrouvemoursimplementtrouvemouretmêmesi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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