項氏心裏還是有些惶恐。


    別人不知道,她卻知道,娘親為了這件事,不知道在背後嘀咕了姑母多少年!


    她商量徐嗣諭。


    徐嗣諭也覺得這件事很棘手,想了想,道:「既然母親說讓我收著,我們就暫時先收著好了。」又道,「我們過兩天要啟程了,大姨那裏,我們也要去知會一聲才是。你到時候跟她提一提,看看她怎麽說,我們再做打算也不遲!」


    項柔謹在娘家的時候就幫項太太打理中饋,兄妹幾個裏,對項家的事最清楚,後來嫁了項大人的同科、工部侍郎周家的長公子,結的得意親家。周大人如今兼了都察院禦史之職巡視兩淮河工,周公子又爭氣,永和十六年中了進士,短短五年光景,如今已是戶部山東清吏司主事了,前途遠大,項柔謹是德才兼備的女子,不管是周家還是周公子,對其都極為尊重,項太太對這個長女就越發的倚重,家裏有什麽事,都喜歡聽項柔謹的意見。


    項氏笑著點頭:「我知道。明天一早我就去看大姐。」


    項柔謹知道了妹妹的來意,笑得有些無可奈何:「這件事,我也是小時候聽大舅母講過一次。好像是說當時姑母出嫁的時候,想要把自己書房裏的書一併帶過去,你祖母立刻就答應了。 娘親覺得這書不比金銀,是傳家的東西,就悄悄在祖母背後嘀咕了一句『雖然說是陪嫁,可到底是隨著去了別人家,成了別人家的東西』的話,又不知怎麽,傳到了祖母耳朵裏,祖母大怒,揪住這句話不放,在祖父麵前編排娘親的不是,最後還把項家的藏書送給姑母做陪嫁。姑母這樣,我看,十之八、九還記著娘親的那句話。」


    你不是嫌棄我娘生了個女兒嗎?好,我就把當初你最在意的東西送給你的女兒,看你還有什麽話說……事隔多年,還是清脆地打了項太太一個耳光!


    「這可怎麽是好?這可怎麽是好?」項氏急得團團轉,「我婆婆已經開了口,讓我把東西收下——東西是不能不收了。可這要是讓娘知道了……」她說著,忙拉了姐姐的手,「姐姐你得給我出個主意才是?」


    看見妹妹夾在娘親和姑母之間很為難,項柔謹心裏也不好受。她沉思了半晌道:「藏書你好生保管著。娘親那裏我去跟她說。」


    「怎麽說?」項氏擔心地道。


    她怕娘親到時候連姐姐也責怪上。


    「實話實說唄!」項柔謹道,「娘親和姑母之間冰凍三尺,早已非一日之寒。就算我們有心幫著姑母掩飾,娘親恐怕也要責怪到姑母頭上去,一個不小心說不定還會怪到你婆婆身上去……」


    項氏聽著心裏麵一突,沒等姐姐說完就急急地打斷了姐姐的話:「千萬不能把我婆婆給牽扯進去!」說著,苦了臉,「我現在都焦頭爛額了……可不能再出什麽亂子了!」


    「你放心吧!」項柔謹看了不由嘆氣,「我知道該怎麽做的!」然後打起精神笑著問起她去嘉慶府的事,「到時候應該住在衙門裏吧!妹夫職小位卑,衙門的院子肯定很小。這日常的陳設、丫鬟、婆子帶多了恐怕也安置不下……」


    這話說到了項氏心坎裏,她立刻跟著轉移了話題:「可不是,我也正為這個發愁。就是日常例用的,也有二十幾個籠箱,這要是全帶上,加上丫鬟、婆子,最少要坐兩艘官船。相公不過是個從七品的判官,這樣浩浩蕩蕩地出京,別人看了還不知道怎樣排編他呢?說不定還會招來禦史。到了嘉慶,他的上峰和同僚看著我們這樣大張旗鼓,相公又是出身永平侯府,恐怕會覺得相公是個性子猖狂之輩,他以後和上峰、同僚相處也隻有壞處,沒有好處!可相公執意要把東西都帶走,我也不能說什麽,隻好暫時先把東西收拾好了,待到了啟程的那一天再說。」


    項柔謹聽著心中一動:「妹夫讓你把東西全收拾了?那你們住的院子豈不空了出來?」


    「是啊!」項氏道,「我說留兩個丫鬟看院子相公都沒有答應……」說到這裏,她遲疑道,「大姐,你看,相公是不是準備趁著這個機會……」她說著,拿起炕桌上的桔子,一分為二。


    項柔謹微微點頭:「我聽著也覺得有這意思!」


    項氏沉吟道:「隻是相公當著我不說,我更不好問了!」


    雖然他們是庶長子,為了嫡次子,應該早點分出去,但父母不做聲,他們就不能主動地提出來。 


    項柔謹給她出主意:「那你就把一些平時用不著的東西放到妹夫成親時家裏給的田莊去,再派了心腹的管事、媽媽們守著,看妹夫怎麽說。」


    項氏明白過來,朝著大姐投去感激的一瞥,迴去後立刻吩咐丫鬟重新收拾箱籠,把平日慣用的放在一起,不常用的放在一起,收了庫的又放另一起,讓丫鬟、婆子按這個造冊,又去和徐嗣諭商量:「東西太多,準備放一部分到田莊。」


    徐嗣諭暗暗鬆了口氣,對著項氏卻神色如常地點了點頭。


    項氏也暗暗鬆了口氣。


    總算是鬧明白了相公的意思。


    看樣子,這次出去就再迴不來了!


    她不由打量著這個她住了七、八年的院子。


    原本齊肩的芭蕉樹已經長到了人高,瑩瑩周歲時五叔幫著搭的鞦韆架空蕩蕩地靜立在那裏,她心裏突然泛起淡淡的傷感。


    剛成親的那幾年,她心裏也惦記著分府的事。可這幾年住下來,祖母性情開朗,待人慈祥,公公、婆婆知書達理,妯娌間你讓著我,我讓著你,見了麵從來都是親親熱熱的不說,孩子也能玩到一起……想到那些熱鬧將離她越來越遠,再想到這幾年她在家裏什麽事也不用她管,就是懷孕、生子這樣的時候,也有婆婆派來媽媽無微不至地照顧著她,她突然有點害怕起來。


    以後什麽事情都隻能靠自己了,人生地不熟的嘉慶府,自己能不能擔負起這個責任呢?


    思忖間,有人跑過來抱住了她的大腿:「娘親,娘親!」


    她低頭,看見女兒笑盈盈如太陽燦爛的臉龐。


    「瑩瑩!」項氏抱起女兒,女兒立刻摟了她的脖子:「娘親,你在院子裏幹什麽?」


    女兒的眸子清澈透明如泉水,讓她的心跟著沉靜下來。


    為了女兒,她也要鼓足勇氣,不能退縮才是。


    「我在等瑩瑩啊!」項氏深深地吸了口氣,聲音比往日多了些許的堅定,「等瑩瑩來了,好一起去給祖母問安啊!」


    瑩瑩嘻嘻笑,掙紮著從母親懷裏站到了地上,拉了項氏的手:「娘親,我們快去!要是去晚了,大哥和二哥就把祖母屋裏的豆沙糕全都吃完了。」


    項氏吩咐乳娘抱了慶哥兒,笑著任由女兒拉了自己去了十一娘處。


    望著三桅官船離漸行漸遠,站在船舷上的徐嗣諭、項氏、瑩瑩和慶哥兒麵目摸糊,十一娘才放下揮舞的手臂。


    「我們迴去吧!」背手而立的徐令宜看了揉著胳膊的妻子一眼.\n不以為意地道。


    眼底閃過一絲淡淡的笑意。


    十一娘「哦」了一聲,由薑氏虛扶著往一旁的馬車去。


    英娘見薑氏伸了手,退後一步,走在了十一娘的身後。


    有四、五個穿著將士袍服喝斥著穿過行人熙熙攘攘地碼頭朝他們所在的碼頭飛馳而來。


    徐令宜不禁駐足,皺眉觀看。


    馬一路飛奔而來。


    徐府的護衛立刻擁了上去,圍成了一道人牆。


    聽到動靜的十一娘、薑氏、英娘、徐嗣諄、徐嗣誡等都不由循聲望去,就看見幾匹馬齊齊仰起前蹄嘶鳴一聲,在離護衛五、六步遠的距離停了下來。


    「侯爺!」領頭的騎士跳下馬,跪在了滿是石礫的角道上,「小的是幹清宮當官的禁衛軍,」說著,摸出腰牌遞給了徐府擋在他前麵的護衛,「奉了皇上的口諭,請侯爺即刻進宮。」


    徐令宜有些驚訝。


    徐府的護衛已將那將士的腰牌呈給徐令宜看。 


    徐令宜瞥了一眼,吩咐徐嗣諄:「和你五弟護著你母親迴府,我去去就來。」


    徐嗣諄、徐嗣誡恭敬地應「是」,目光卻不約而同地朝著將士看了一眼。


    徐令宜帶著幾個護衛跟著幾個禁衛軍飛馳而去。


    十一娘他們坐在馬車慢悠悠地進了城。


    「母親,父親不會有什麽事吧?」英娘有些擔心地道。


    薑氏欲言又止。


    陳閣老前些日子上奏摺要求選賢能遞補已致仕的梁閣老,皇上以先帝未允為藉口,一直擱置不議。皇上這些日子常招公公進宮議事。按大伯父的話:歐陽鳴不堪大用,皇上隻好用永平侯牽製皇後娘娘的父親周士錚。大伯母幾次來見她,話裏話外都透著如今皇上對公公恩寵有加,讓公公幫著在皇上麵前進言的意思,還說,要是公公要避嫌,推薦杜大人也是一樣。薑家一樣感激不盡。


    可這話,她怎麽好跟公公說!


    上次婆婆已經敲打過她了,要是她再不知好歹地管這種事,婆婆肯定會生氣的!


    可如果不幫著說句話,薑家失去這次機會,氣勢隻會越來越弱,想進內閣,恐怕是不太可能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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