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零一章過年(中)


    繡櫞隔簾而立,喬蓮房傷心欲絕的哭泣聲清晰可聞。


    她眼神一黯,耳邊響起徐令宜溫和中帶著幾份嚴厲的聲音。


    「……男人講究三綱五常,女人講究三從四德。你此去大覺寺,所見所聞,所行所遇,都應該有所感悟才是。從前的事,我就不提了。這次接你迴來過年,是夫人的意思。我隻望你能學學夫人的品行氣度,時時反省己身。知道什麽事可為?什麽事不可為?免得白髮高堂還為你擔驚受怕,日夜不安……」


    繡櫞輕輕地嘆了口氣,猶豫片刻,還是撩簾而入。


    喬蓮房伏在炕桌上,手邊黃底藍邊牧童橫笛的青花茶盅猶冒著騰騰的熱氣。


    「小姐」繡櫞輕手輕腳地上前。


    喬蓮房抬頭,精緻的妝容已蕩然無存。


    她望著這個不管什麽時候總站在自己身邊的丫鬟,淚珠兒落得更急了。


    「他說的對。身體肌膚,受之於父母。我這樣,是謂不忠不孝……」


    繡櫞見她精神萎靡,氣勢消沉,忙喊小丫鬟打水進來,又掏了帕子幫她擦著眼淚,昧著心安慰她:「侯爺這是在氣頭上,他說的話您不要放在心裏。等過些日子,侯爺的氣消了,就知道小姐是什麽人了」


    喬蓮房輕輕搖頭,目光流露出幾份茫然。


    「我想起小時候,伯父說我家是絕戶,把分給父親的產業全收了迴去,嚼用雖然是公中的,可想吃得好,穿得體麵,遠遠不夠。娘怕我穿得不好被堂姊妹們恥笑,又沒有多餘的錢請針線上的師傅做衣裳,常常晚上用被子把窗欞蒙上,挑燈為我做衣裳。每天半夜我醒來,娘就笑著哄我快睡。我還記得,燈光下,娘的眼神溫柔的像春風,看著心裏都是暖的……」她迴憶著,臉上露出淡淡的笑容。「夏天的時候,別人屋裏都有冰塊消暑,我們家沒有。我不懂事,吵著喊熱。娘就整夜整夜地為我打扇……」


    小丫鬟端了熱水進來。繡櫞幫她淨手淨臉,她如木偶般隨繡櫞擺弄。


    「……有一次,大堂姐迴門,伯母把宮裏禦賜的桃酥拿出來招待她。我趁大家不注意的時候偷偷拿了一塊藏在袖子裏,結果四堂姐當著大堂姐家的管事媽媽告訴了大伯母。大伯母很生氣,讓婆子拎著我一路拖到娘麵前。我嚇得半死。娘卻一把推開那婆子把我抱在懷裏,從來不和大伯母爭執的娘,那一次為了我,和大伯母吵了起來,直到大伯母把拎我的婆子打了二十大板才罷休。」


    繡櫞聽著淚盈於睫。


    「小姐」她扶喬蓮房坐到了床邊,服侍她歇下。


    喬蓮房安靜地躺下。


    「繡櫞,」她的聲音輕得如一陣微風,「你說,這是不是就是佛家所說的孽障。」她側過頭來,目光直直地望著繡櫞,「我本來好好的,可一聽伯母說,不知道誰家的女兒有福氣嫁給永平侯做續室,小小年紀,最少也能得個三品的誥命。我當時就想著姊妹裏還沒有一個有這樣的福氣,心裏一動,一條路就走到了底……」她眼角水光閃爍,「……再迴頭,已是百年身」


    「小姐」繡櫞再也忍不住,伏在床頭哭了起來,「都是夫人,她背著太太慫恿您……」


    「慫恿」喬蓮房微微地笑起來。那笑容卻如海市蜃樓般的飄渺,「是我自己糊塗,怎能責別人慫恿……我忘了含辛茹苦的娘,忘了大家女子的本份,隻想著那場富貴夢。又怎麽怪別人」


    「那時候,我雖然妒忌姊妹們比我穿得好,可跟母親相依為命,心裏卻安寧而踏實。」她閉上眼睛,沉浸在迴憶裏,「夏天,屋前的***盛開時,娘就會把父親留下來的書搬出來曬太陽。我還記得,樟木香和茉莉香夾雜在一起,深遠又輕盈,讓人的心都沉靜下來……」


    她絮絮叨叨地,終於隱入了夢鄉。


    繡櫞擦了擦眼角,躡手躡腳地出了內室。迎麵和興沖沖端著點心的珠蕊碰了個正著。


    「噫」她奇道,「姐姐怎麽站在這裏?」又踮了腳朝門簾子望去,好像這樣,就能看到簾內的情景似的,「我來晚了嗎?都怪灶上的媽媽,找了半天桂花膏,要不然,這點心早就做好了。」


    「不用了。」繡櫞有氣無力地道,「這點心你拿迴去和小丫鬟們分了吧」又吩咐一旁的小丫鬟,「把我的鋪蓋送過來,今天晚上我值夜。」


    珠蕊看著這情景不對,臉色一變,忙拉了繡櫞的衣袖:「出了什麽事?難道侯爺……」


    繡櫞微微頜首。


    她知道今天是喬蓮房侍寢的日子,所以特意幫她綰了個嫵媚的墮馬髻,又換了粉紅色的小襖,讓她顯得更嬌美一些。誰知道侯爺隻在這裏坐了半盅茶的功夫就走了,還長篇贅述地說了一大通訓誡的話。想到從前的光景,再想到剛才喬蓮房說的話,她心裏隱隱有種不好的感覺,覺得自家的小姐和侯爺,好像背道而馳的兩個人,越走越遠了……


    「侯爺,迴正屋去了」她低聲道。


    聲音裏有無法掩飾的無奈和沮喪


    「怎麽會這樣?」珠蕊愕然。


    侯爺覺得小姐嬌氣任性,不及夫人寬和敦厚。還讓小姐跟著夫人多學學……


    這樣的話繡櫞說不出口,唯有苦笑對珠蕊道:「去歇了吧」


    「這,這可怎麽辦?」珠蕊聽著急得團團轉,「夫人本來就比我們小姐年輕,又像朵花似的,眼看著一天一天的長開了……還有那楊姨娘。是新進府的,模樣兒嬌柔嫵媚不說,還八麵玲瓏,長袖善舞,不僅把夫人哄得高高興興的,就是文姨娘和秦姨娘見了,也和她有說有笑的……」她說著,象想起什麽似的,眼睛一亮,拉了繡櫞到一旁商量,「要不,想辦法送個信去程國公府?侯爺不看僧麵看佛麵……」


    「你別添亂了。」繡櫞立刻打斷了珠蕊的話,「自從小姐小產之後,喬夫人就是來徐家做客也不曾問過小姐一聲。她又怎麽會為了小姐得罪夫人?」


    珠蕊語塞。


    「這樣也好。」繡櫞望著腳下打磨的像鏡子般光鑒的青石磚,「做低伏小,小姐不及秦姨娘;察顏觀色,小姐不及文姨娘;相貌模樣,小姐不及楊姨娘……能這樣安安靜靜地過日子,至少不用再被送到像大覺寺那樣的地方去」


    徐令宜抖著黑貂鬥篷走了進來。


    「外麵下雪了,白茫茫一片,玉宇瓊樓,你真應該出去看看」


    有雪遇到屋裏的熱氣就化成了水珠滴到了青石磚上。


    「哦」十一娘起身接過他手裏的黑貂鬥篷,笑容一慣的溫和大方,「從娘那裏迴來還好好的,怎麽這麽一會功夫,就下起雪來?」


    徐令宜見她披著頭髮,輕輕地幫她攏了擾頭髮,有淡淡的玫瑰花香在鼻尖縈繞:「這麽冷的天,又洗頭了。」


    十一娘笑著把鬥篷交給了小丫鬟,吩咐丫鬟們打水服侍徐令宜梳洗:「洗了頭,覺得舒服一些。」


    洗了頭,滿被子都玫瑰花露的味道。


    徐令宜笑了笑,望著她的目光炯炯有神,手卻輕輕地在她圓潤白皙的耳垂上撚了撚才轉身進了淨房。


    十一娘的臉一下子紅如晚霞。


    琥珀看著忙低垂著眼簾退了下去。


    「琥珀姐,你把我嚇死了」萬大顯的幼妹四喜快步迎了上來。


    她被留在了十一娘的屋裏,服侍琥珀。


    琥珀鬆了口氣,此時才覺得額頭濕漉漉的。


    就是五姨娘那樣天仙似的美人,也隻有那幾年的好日子。她隻是怕夫人辜負了這樣的好時光,最後落得個膝下空虛……


    想到這裏,她不由皺了皺眉頭。


    夫人到底在想些什麽?


    文姨娘「騰」地一下坐了起來。


    「真的」她表情中有無法掩飾的興奮,「侯爺迴了正房。」


    秋紅點了點頭,覺得文姨娘與往日對待這些事情的淡定從容截然不同。


    難道姨娘平日口口聲聲說「與侯爺不是同道人」是無奈之舉?


    她眼底不由露出幾分疑惑。


    那眼神通明如燈燭般,照得文姨娘有些不自在。


    她不由喃喃地道:「我也沒別的意思……我沒做錯什麽,就因為不合他的心意,就被視為十惡不赦,這麽多年了,不依不饒的……那喬蓮房先是沒保住侯爺的子嗣,後來又頂撞夫人,結果他轉身就忘了……同樣是妾室,憑什麽對我這樣,對別人又是另一番景象……」說著,她長長地透了口氣,臉上露出了一個得意的笑容來,「至少大家都一樣了,我這心裏也就安生了。」


    秋紅聽得口瞪口呆。


    文姨娘卻大手一揮:「睡覺,睡覺」


    果然心情愉悅地睡著了。


    秦姨娘捂著臉大笑起來,時而高時而低的沉悶笑聲聽在人耳朵裏有點像貓頭鷹的叫聲,嚇了翠兒一大跳。


    她不禁狐惑地喊了一聲「姨娘」。


    過了好一會兒秦姨娘才止住了笑。


    「沒事,沒事,你去睡吧」


    翠兒見她眼底深處都是歡快,知道她是真高興,滿臉困惑地曲膝行禮退了下去。


    秦姨娘立刻跳起來衝進了暖閣。


    「菩薩,您可真是讓我心想事成」她穿著小衣就跪在了團蒲,「現在侯爺不再憐惜那喬蓮房了,以後……」喃喃的低語消逝在裊裊佛煙中。


    ※


    我先貼個草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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