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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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過了大約兩盅茶的功夫。喬夫人轉了迴來。


    她臉色蒼白,神色恍惚。丫鬟上前去扶她,卻被她猛地一下推在了地上。


    那丫鬟臉露痛苦,卻嗯也不敢嗯一聲地爬了起來,又去扶喬夫人。


    這一次,喬夫人呆呆地由那丫鬟扶了,眼睛卻死死盯著坐在太夫人身邊的喬蓮房,半晌才高一腳低一腳地迴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喬夫人,」林夫人見她額頭有細細的汗冒出來,人像脫虛了般的搖搖欲墜,不禁擔心地道,「您可是哪裏不舒服?」


    一向活潑敏捷的喬夫人轉頭望著林夫人,目光有些渙散,好半天才凝神道:「我是有點不舒服!」


    林夫人忙道:「要不要請個大夫?」說著,就要起身,「我去跟太夫人說一聲去!」


    喬夫人猛地抓住了林夫人的手臂:「不,不用。我隻是吃壞了肚子。對,吃壞了肚子。四夫人送的新鮮桃子……」


    林夫人不由皺了皺眉。


    喬夫人的力氣很大,抓得她手臂生疼,說話語無論次,哪裏像沒事的樣子。


    可她說沒事。自己又何必多事!


    想著,她不露痕跡地把手臂抽了迴來,笑道:「您要是不舒服就做聲。我也好去叫大夫。」


    喬夫人點了點頭,癱了般地半倚在太師椅上。


    十一娘看在眼裏,隱隱覺得元娘定是把喬蓮房的事告訴了喬夫人。


    那大太太知道不知道呢?


    她睃向大太太。


    大太太和身邊的甘夫人有說有笑的。


    十一娘正要轉頭,看見大太太站了起來,低聲和甘夫人說了幾句,甘夫人笑著點頭,她進了花廳,叫了一個小丫鬟:「帶我去淨房。」又吩咐落翹,「你隨我來。」


    落翹曲膝行禮,跟著大太太,由那小丫鬟帶著去了花廳後麵的淨房。


    大太太在淨房前停下,塞了一個小小的銀錁子給那丫鬟:「你不用在這裏服侍了,我不習慣。」


    小丫鬟望了落翹一眼,喜滋滋地接了銀錁子,退了下去。


    大太太就低聲吩咐落翹:「你在這裏守著。如果有人來了,就在外麵等我。知道嗎?」


    落翹忙道:「知道了。」


    大太太微微點頭,站在淨房門口四處張望了片刻,見周圍的確沒人。然後一個人從旁邊的角門出去,穿過點春堂,匆匆去了小院。


    穿堂的台階前站了兩個婆子,正踮了腳看熱鬧。見大太太過來,上前行了禮:「您這是要去哪裏?我們四夫人早歇下了。您有什麽事,還是明早再說吧!」


    立刻有人喝斥道:「天黑著,你的眼睛也跟著瞎了不成?」


    兩個婆子立刻畏畏縮縮地轉身恭敬地喊了一聲「陶媽媽」。


    半明半夜的穿堂裏,一個穿了官綠色妝花褙子的婦人滿臉嚴肅地走了過來。正是元娘身邊服侍的陶媽媽。看見大太太,她臉上添了笑容:「大太太,您來了!」


    大太太點頭,急不可待地朝前走:「元娘怎樣了?」


    「正等著您呢!」陶媽媽一麵應著,一麵陪大太太進了小院。


    小院裏黑漆漆的,隻有正屋的屋簷下掛了兩個大紅燈籠,有個小丫鬟立在門前無聊地掰著手指甲,看見有人來了,她立刻睜大了眼睛,很警戒地問了一聲「誰」。


    「是我!」陶媽媽應著,大太太就看見那小丫鬟鬆了一口氣,轉身推了門:「四夫人剛還問了!」


    陶媽媽點了點頭,服侍大太太進了屋,轉身對那小丫鬟嚴厲地說了一聲「小心看著」,然後反手關了門。


    門軸的「吱呀」聲在寂靜的院子裏清晰幽遠,把那小丫鬟嚇了一跳。


    元娘歇在西邊的廂房臨窗的鑲楠木床上,看見大太太,她嘴角綻開了一個笑容,在瑩白的羊角宮燈下,柔和又恬靜。


    「陶媽媽,你把東西給娘。」她輕聲地道。神色間雖然很疲憊。但一雙眼睛卻亮晶晶的。


    陶媽媽應聲,將那件白色繡竹梅蘭襴邊挑線裙子拿了出來。


    大太太接了,卻嘆了口氣:「你又何苦這樣……喬家可不是好惹得。」


    「娘,您應該比我更清楚才是。」元娘微微地笑,烏黑的眸子在燈光下如古井般深沉,「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酣睡。她們以為我病了,就沒有辦法了。所以才這樣肆無忌憚地進進出出。我要是不挑了最硬的那個敲碎了,隻會後患無窮。這也是沒有辦法的辦法。要是認真論起來,這圈套雖然是我設的,可她要不是想著去侯爺麵前顯擺,又怎麽會上當?怎不見其他人家的小姐來湊熱鬧?要怪,隻能怪自己太急切。怨不得我!」


    大太太沒有做聲,顯然是同意女兒的說法。


    「這件裙子您收好了。」元娘笑道,「免的被有心之人找了去,以為就此可以高枕無憂了。」


    大太太點頭:「我省得。」然後當著女兒的麵,把自己的裙子脫了,把那條裙子穿在了身上,又把自己裙子套在了外麵。


    喬蓮房沒有大太太高,那時候的裙子又都是大褶,大太太這麽一套,竟然還真看不出裏麵又穿了條裙子。


    「侯爺是什麽意思?」她穿裙子的時候問,「可同意了你的主意?」


    元娘答非所問,笑道:「太夫人同意為諄哥向薑家求親了!」


    大太太臉上露出幾份驚訝,很顯然沒有想到元娘會說出這樣一句話來。猶豫道:「那侯爺……還有繼室的事……」


    「現在不是時候。」元娘笑道,「先把這件事處置好。那件事不急。就是急,也急不來。總得等我死了吧!」她嘴角一撇,表情裏就有了幾份譏諷。


    大太太看著眼睛一紅,忍了片刻,終是沒有忍住。眼淚撲撲落下來。


    「娘,您別這樣。」元娘拉了母親的手,「我找您來,可不是為了惹您哭的!」


    大太太胡亂地點頭,掏了帕子出來擦了眼淚:「你還有什麽事?我聽著呢。一定幫你辦到。」又忍不住抱怨,「我真是不明白。薑家門生舊交遍朝野,能和這樣的人家結親,不知道多榮耀。侯爺為什麽死活不同意?要是他早答應了,又怎麽會累得你……」說著,像想起什麽似的,語氣突然變得小心翼翼起來:「難道他真有什麽想法不成?廢嫡立庶,那可是觸犯了大周律令的,會被禦史彈劾的!他難道就不怕百年之後聲譽受損嗎?」


    「娘,這麽多年了,您難道還不明白。」元娘笑道,「要是那律令真那麽有用,何至於再設個都察院?」


    「也是。」大太太心有不甘地應道,神色間頗有些無奈。


    「所以說,現在當務之急是和薑家結親。」元娘表情淡淡的,「到時候,諄哥有了這樣強有力的嶽家,誰也別想動搖他世子的位置。」話到最後,已是擲地有聲。


    「嗯。」大太太點頭。「你可想好了給諄哥定哪一房的小姐?我看在翰林院任掌院學士的薑柏最好。他現在已經是掌院學士了,要是不出意外,入閣拜相那是指日可待。」


    「嗯!」元娘微微頜首:「娘和我想到一塊去了。他們家有個**,而且是嫡出。今年剛兩歲,和諄哥的年紀也相當。至於王氏,我已派人帶了重禮到太原府,加上我們家願意和王琅結親,相信她不會拒絕為諄哥做保山。」


    大太太有些遲疑:「茂國公府畢竟是沒落了,讓王氏去做保山,也不知道薑家的人會不會給她臉麵?」又怕女兒以為自己不願意,解釋道。「我倒不是捨不得幾個女兒,是怕白白便宜了那王家人!」


    「有些事您不知道。」元娘笑道,「那王氏雖然出身貴胄,在薑家卻做低伏小,極會做人。當初薑柏在燕京任庶吉士的時候,薑柏的夫人身患重病,她不僅衣不解帶地在一旁服侍,而且還四處為薑柏的夫人求醫問藥,拜神參佛。後來薑柏的夫人吃了她尋來的藥方病癒了,對王氏就不是一般的親昵了。我曾經讓人給薑家遞過音,薑家婉言拒絕了。要不然,我何必要去求她從中說和。」


    「這些事你比我明白。」大太太笑道,「你拿主意就行了。」


    元娘就沉吟道:「娘,三位妹妹的婚事,您可要操操心了!畢竟,長幼有序!」


    大太太眼角一挑,臉上流露出幾份冷峻:「你放心,我知道該怎麽做!」


    元娘就長長地嘆了口氣,表情中第一次有了悵然之色:「有時候,人不能不信命!偏偏就她留在了花廳,偏偏這事就成了,偏偏她一點也不慌張……原來還想看看的……時不予我……現在卻隻能選她了。隻望老天爺保佑,憐惜我一片苦心,她表裏如一,我沒有看走眼……」


    ******


    就在大太太和元娘說著體己話的時候,三夫人借著給太夫人上茶的功夫使眼色和五夫人去了花廳。


    「……從南京快馬加鞭運來的,每條花了二十兩銀子,突然一下子全不見了。你說奇怪不奇怪?」三夫人的聲音壓得極低,「要不是我和劉記的人相熟,今天可就出大洋相了——第一次辦家宴,太夫人親點的鰣魚竟然沒上!結果我一查,說那個當差的是你母親家陪房的外甥。說實在的,我們娘家又不是從什麽地方遷來的外來戶,娘家的差事都要請外人,怎麽會跟到徐家來當差。五弟妹,這件事我實在不好插手,還是你親自過問一下的好!」


    五夫人笑道:「三嫂放心。要是當差的是我的人,我一定會給您個交待的。」


    「看弟妹說的。」三夫人笑道,「我也不是要追究什麽。就是覺得這事太蹊蹺了!你也知道,家裏的事我剛接手,難免有做不到的地方,也難免有人給我下馬威……我不處處小心不成啊!」說著,很是無奈地嘆了口氣,「真希望四弟妹早點好,我也就不用這麽操心,能早點把這擔子交出去啊!」一副不情不願的樣子。


    五夫人微笑著聽著,正要說幾句客氣話,突然花廳簷下有人驚唿:「喬夫人,您這是怎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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