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秘書對王爺所說,今夜的惠北是個不眠夜。


    這個小城市出過最大的人物就是錢書德了,而現在的劉飛陽很明顯,地位要比錢書德高的太多,除了多年以前為了“國家意誌”吹向惠北做鋪墊,在這裏召開過一次會議之外,就沒有什麽大事。


    不談劉飛陽、從新門來的幾位也都是大人物,那是在迴歸時候親自去現場看升國旗儀式的,位置可能不靠前,但泱泱大國十幾億人口,能進入現場的有幾人?


    為了迎接突然造訪的各種階層人物、無數媒體記者朋友。


    惠北領導層緊急開會,首先是市容市貌,全市的清潔工全部上街清理垃圾,沿街商鋪實行責任田製度,確保不能出現任何汙染,灑水車全體出動清理馬路以及給兩邊花草澆水,火車站、客運站、機場前拉私活的車全都銷聲匿跡,每個街角路口全部站上交警指揮交通,其次是標語,市區內的各個主要廣告牌同一時間印上:惠北歡迎您、營商大環境…


    在會議上還流傳出這樣一句話:劉飛陽是在給惠北向外界展示的機會啊!


    然而,外麵翻天覆地的變化劉飛陽並不知道。


    就在滿天繁星籠罩下的小村子,那間被兩名穿西裝人把守、不容許任何人靠近的房子裏,秦芳和劉飛陽二人正在…睡覺!


    或許有一部分人猜出來在幹什麽,但他們也都猜的是小別勝新婚之後的事情。


    實際情況是,兩人相擁而眠並沒有其他,劉飛陽不是鐵打的,從昨天到現在,已經連續睜眼三十幾個小時,放在平時能抗的住,可他畢竟沒有康複,裝成毫無壓力的樣子罷了,秦芳更是,坐在還是劉飛陽親手搭的炕上,累的半死,在看到劉飛陽的一瞬間,情感噴薄而出,然後就垮了…


    兩人從下午睡到傍晚,從傍晚睡到夜裏。


    連窗簾都沒拉,任憑高高掛起的月亮,把月光順著玻璃傾瀉進來。


    淩晨三點鍾左右。


    睡夢中的劉飛陽緩緩睜開眼睛,已經睡了十二個小時,醒了。


    他看了看依偎在自己懷裏的秦芳,睡得像個小貓一樣,嘴角還掛著笑容,兩隻眼睛腫脹的不像樣子,有些心疼,這麽多天,這個女孩是怎麽熬過來的他無法想象,小心翼翼的把秦芳搭在他身上的胳膊拿下來,坐起身,身上的衣服隻剩下一件襯衫。


    很長時間不睡炕了,很硬,腰酸背痛。


    農村的夜裏很靜,靜到連蟋蟀叫聲都覺得刺耳,他走下炕,穿上衣服,盡量把聲音控製在最小,然後推門走出門,門口仍舊站著兩人,不過不是天下午那兩人,站的筆直,眼睛一眨不眨,非常敬業。


    劉飛陽對兩人說了聲辛苦了,他倆也沒有迴應。


    也就不再攀談。


    村裏的空氣很好,非常好,深深吸一口能感覺到浸入肺部,透徹,清爽,氣溫還是有點涼的,穿的少會讓人不禁打個寒顫,村子也很靜,幾乎沒什麽聲音,看到院子裏有黃紙,拿出一袋走出大門。


    三點鍾的水泥路上,停了很多車,但沒人。


    視線還很昏暗,並看不到太遠,他拎著袋子走出村子,走到路口,倒是看到幾個人,正圍在一起凍得直踮腳,都吊著煙卷,劉飛陽走過去發現這幾個人並不認識,都很年輕,看標識才知道,原來是在電影節時入股的那家門戶網站的記者,專業挖掘新聞的狗仔,真的很專業…


    在他們這裏借了火,踹在兜裏沿著土路向山上走。


    這幾人隻見過劉飛陽的照片,還是第一次拍到真人,都很是驚訝,因為新聞中、傳說中,都已經把這個人給妖魔化了,說他很霸道、很不講理等等,沒想到很客氣,借了火還說謝謝,他們望著那走了幾步就把袋子抗在肩上的背影,更是詫異,這人哪有什麽架子,要是不認識他,以為是下地幹活的農民…


    劉飛陽走過八百米的土路,走到這兩天他的靈堂前,已經被拆了,一切都恢複了原樣,除了地上還有燒黑的痕跡之外,再也找不出其他,隻是笑著搖搖頭,自己“死”的時候是什麽樣看到了,等真有那天,看不到好像也沒啥遺憾…


    從這裏路過,沿著上山的小路往山上走。


    路與多數山路一樣,並不好走,隻是這兩天走的人多了,雜草都被清理掉,他一個人緩緩前行,在這荒郊野嶺伸手不見五指的山上並沒覺得半點恐怖,步伐不快不慢,又走了五分鍾左右來到一個小土包麵前,不出意外,這就是他父母的。


    緩緩跪下,拿出黃紙放在黃土包錢點燃。


    火光一瞬間燃起來,燃燒的很旺盛,散發出的紅光,把他臉照的通紅,這一瞬間,他的嗓子像是被什麽給噎住,想開口說話,卻不知從何說起,隻好一張一張的放進火堆裏。


    他的臉已經被烤的很燙,就連衣服都被烤的很熱。


    “兒子忙,沒能每年都迴來”


    他終於說出開場白。


    腦中時時都迴想著很多年前,自己不願意上學,那個男人把鋤頭扔給自己的一幕,還說不願意上學就幹活,拿起鋤頭一輩子都是勞碌的命,也確實,他後悔過,因為村裏有一個靠上技校的迴來,帶著女朋友,姑娘水靈的很,他還沒有對象。


    “這些年過的挺好,不是很累,就是忙,沒什麽時間,能吃上飯,也能穿上衣服,你們不用惦記…”


    “明天是兒子的大日子,是一個台階,走上去,兒子算是徹底登堂入室了,不要說中水縣、就是惠北市,省裏都得重視咱,還是當初你教我的,鄰居家有事多去幫幫忙,不給工錢、不供飯,迴家吃也不吃虧,我做到了,朋友還挺多,都是靠大家幫襯,眾人拾柴火焰高,聚到一起就成了…”


    劉飛陽說著說著,停頓住了。


    其實他不想說生意上的事,沒有意義,而想說的話題又不知該如何開口。


    燒了足足半袋紙,這才看著土包開口道。


    “爸、媽,你們認為秦芳當兒媳婦咋樣?”


    沒人迴答,就連風都停止了。


    在劉飛陽的印象中,自己家過得不富裕,但也不窮,很幸福美滿,尤其是父親莫言周正,按照那時的話說是俊俏小夥,村裏擅長坐在樹根下嗑瓜子的老娘們都願意逗他,沒什麽文化,言語都很粗俗,父親也沒動過心,甚至還在村裏做出所有人都不敢做的事,當眾親了母親一口,當時轟動還很大。


    糟糠之妻不下堂。


    按照農村的話說:夫妻倆走的時間不超過百天,上輩子也是夫妻。


    老劉家有這個基因,愛一個人,愛一輩子。


    他不知道父母會如何評價自己的感情路程,也想聽聽他們怎麽說,可惜的是再也無法聽到,就連做夢都沒夢見過。


    “如果你們說不行,我就…”


    劉飛陽的嗓子又哽咽住,不知該如何說下去。


    或許有些話隻能憋在心裏,對任何人都沒辦法講,哪怕是對著一顆會永遠保守秘密的樹,都不會輕易開口。


    “唿…”


    長出一口氣,把卡在嗓子上的氣體唿出氣,做出個笑臉道“這兩天來村子裏的人都看到了麽?人一群一群的來,車一輛輛的過,都是奔你們兒子的,現在我不是隻會算怎麽種地能多產量的農民了,你兒子動一動筆就是上億的大項目,數字太小的,我都不稀罕看,交給手下的人處理…”


    “以前還問過我,長大的夢想是什麽,我說當村長!那時候你誇我有誌氣,想當官是好樣的,現在不用當村長了,我會惠北,提前做好計劃,就是投資商,到市裏,得有個領導陪著,來中水縣,頭頭都得走旁邊,咱不用看人臉色了”


    “還有,你們說我當村長那天,要組織人力把路給修好,得弄砂石路,現在不用了,今年你們兒子大手一揮,從縣裏到村裏,全都修成水泥路,規格很好,就是驢車走都不會晃蕩…”


    “還有…”


    劉飛陽說了很多,漸漸的一袋黃紙都已經燒完。


    他的聲音也戛然而止,並不是不知道說什麽好,而是咬咬牙又道“你們到底同不同意給我拖個夢好麽?秦芳是個好女人,我不想辜負她…”


    話音落下,周圍還是一片寂靜,沒有半點聲音。


    察覺到黃紙的火苗已經漸漸熄滅,緩過神,發現天已經亮了,再次擠出一抹笑容,道“問你們這個幹啥,你們都說兒孫自有兒孫福,那我就自己做主了,不問了,也別給我托夢了,來找我咱們說說別的…”


    “我得走了,洗洗涮涮,穿的像個人似的,今天有多少雙眼睛都是來看咱,弄的太邋遢不好,然後,你們真不用惦記我,兒子有錢,你們在那邊過的不好說一聲,我用火車皮給你們送,走了,再不走都醒了,看到我不好…”


    他說著,終於站起來,膝蓋上還粘著土,腿也有些麻了。


    轉過身,向下看,最美的風景已經不是安逸的小村莊,而是那一條宛若長龍遊離在這片土地上的水泥路,很白,很美。


    他又迴過頭。


    “對了,還有最後一句話得問問,我是你們的驕傲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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