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飛陽可能從未期待過唯美的愛情,驚天地泣鬼神轟轟烈烈的那種他也不稀罕,從小就在村裏長大,最粗鄙的講,這裏沒有城裏的紛繁世界也沒有那些五花八門的娛樂活動,最主要的方式有三種,第一,坐在樹根下東家長西家短,第二,聚在家裏不是看電視就是打牌,第三種,就是那些關上燈做的事。


    在人們還不認識蒼老師的年代,一切都顯得那麽晦澀。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方式一直在他骨子裏,家裏有個人等著,粗茶淡飯過一生挺好,以後再有孩子,再教育兒女,他向上爬卻從未把這些東西摒棄掉。


    正如柳青青所想,經曆重大變故人都是會變得。


    劉飛陽到目前經曆過兩次,第一次是父母離開讓他從個孩子變成男人,這一次是安然不知何時才能睜開眼睛,他沒有餘華老師筆下“徐富貴”那種看淡一切不屈不撓的精神,他所有的克製都是為了至親至愛的人。


    然而,現實卻把他幾乎把看重的人和事消磨殆盡。


    昏迷中的劉飛陽做了個夢,夢中他一個人在荒島上,這裏有蔚藍清澈海水,有細白沙灘,身後是樹木成蔭鳥語花香,島上有瀑布有溫泉,猴子吃香蕉,野馬吃青草,一切宛若童話裏的世界,他尋覓著、呐喊著,偏偏不見父母和安然的蹤跡,他想離開,可眼前是無邊無際的大海,跳進去遊一段,又會被一個浪打暈,等醒來的時候又在沙灘上,沒人能說話,沒人能交流,身邊再也感受不到溫度…


    這童話王國裏有數不盡的淒涼。


    他終於睜開眼睛,感受到四周都是白色,以為還在夢中是被陽光刺醒,下意識的起身想要奔海裏走去,剛一動才知道疼痛感是那麽真實,渾身如散架一般。


    “你醒了?”耳邊傳來個聲音,他扭頭看過去是張曉娥,這個女孩從劉飛陽昏迷開始,就一直守在這裏,困了累了也隻是把頭搭在病床邊休息一下,直到現在她也沒有產生任何想法,甚至於來探望的人心裏的想著這妮子終於有機會了,她也沒有產生一絲一毫。


    看到她帶著幾分歡喜的眼睛,這才想到已經從那個夢裏出來,現實的壓抑感鋪天蓋地襲來,幾乎成為他生命不能承受之重。


    “渴了吧,這有水”張曉娥起身,從身邊床頭櫃上拿起個水杯,裏麵是帶著溫度的溫水,給他遞過來。


    劉飛陽緩緩搖頭,向後靠,靠在病床上,麻木的看著前方。


    病房裏幾乎已經被鮮花和水果堆滿,都是別人來探望送來,上麵的名字絕多數劉飛陽都沒聽過,他隻是勞累過度昏迷,並無大礙。


    “我睡了多久?”


    “兩天兩夜”張曉娥本想說二孩來過,可想想覺得不合時宜,安然現在的狀態恐怕沒人能彌補得了他心中的傷。


    “那些專家都走了?”


    “在當天夜裏就都趕迴去”張曉娥如實答道。


    劉飛陽點點頭,他不是個狹隘的小人,他很大度,想當初認識曹武廟的時候,那個老東西出言不遜他也懶得計較,甚至還能盡心盡力的幫他把火爐升起來。然而此時心裏卻有自責和無力感交織著,他在想,這是自己的愛人,如果是神仙的愛人,這些專家是不是得留下一兩位,隨時關注病情?


    認識神仙,不等於自己就是神仙,那些泰鬥出現也是出於對神仙的尊重,而不是自己。


    不是路不平,隻是自己不行!


    “咯吱…”


    病房的門再被推開,穿著還是那般冷豔的柳青青走進來,這兩天她並沒守在這裏,不過看麵容也憔悴很多,妝容難以掩飾臉色蒼白,她並不是一個人,身旁還跟著另一位女士,張曼。


    這個女人對劉飛陽倒沒有太多情愫,隻是前兩天的劉飛陽所展現出的鋪天蓋地實力讓她震撼,在惠北市呆了這麽些年,還是頭一次見到平時能有這樣的事情出現,當時的戒備狀態儼然比肩那次會議級別,就連態度強硬的三爺都被鎮壓下去,她現在對這個男人很好奇,想鑽進去一探究竟。


    “醒了?”


    柳青青不說話,張曼用她獨有的優雅問候一聲。


    “醒了”劉飛陽友好的點點頭,那些醫學泰鬥的研究結果,已經代表了全國醫學界的最終宣判,安然有很大概率醒來,但什麽時候醒來無從而知,他已經想通,無論接受與不接受都沒有可以上訴的地方,生活賦予的磨難,由不得自己反抗。


    “青姐,安然還是那樣?”他主動問一句,沒問別人,而是問的柳青青。


    事實上,這個女人在之前做了很多種推演,醒來之後的犢子應該會是怎麽樣?是狂躁的還是消沉的,即使自己在看到蛤蟆跳樓的時候,也難以控製的情緒迸發,她希望在劉飛陽身上看到奇跡,然而心理又覺得不可能。


    但她聽到這平靜的話,再看到那執著的眼睛,終於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在心裏醞釀發酵,壓製住這股情愫道“還是那樣,已經轉到普通病房,就在旁邊,請了個兩個護工,二十四小時輪流照顧”


    “護工都是以前銀礦區的鄰居,能給然姐講講小時候的事”張曉娥補充道。


    如果自己是村裏那個掄洋鎬種地的,或者說還是那個酒吧的小經理,那麽安然有沒有現在的治療環境?答案是否定的,一切的上層建築都得決定在經濟基礎之上,錢不是萬能的,但沒有錢是萬萬不能的。


    這三個女人都不懂他心裏在想什麽,即使她們三人都猜測的不同,卻都不能猜到。


    劉飛陽把頭扭向過去看向窗外,又是夜裏,燈光反射到玻璃上呈現出鏡麵效果,他看不到繁星滿天,隻能看到玻璃中朦朦朧朧的自己,也扭曲了一點,麵目變得更加可憎。


    “襲擊安然的摩托車手已經找到…”柳青青想了想,覺得事情早晚得知道,還不如讓暴風雨早點來。


    “死了!”劉飛陽沒等她說完,開口打斷道。


    她們三人聽見,再次變得震撼,張曉娥是最輕的,在她心中床上的人儼然無所不能,其次是柳青青,她微微蹙起眉,劉飛陽說出這倆字還能如此平靜讓她感覺很不好,最嚴重的是張曼“客之美我者欲有求於我也”她覺得床上的人越來越陌生,在這陌生中又生出一股偉岸。


    一個想法油然而生,當初那個磚廠賣的真他媽值!


    “確實死了,在中水縣的水庫裏發現的,漁民不經意間用網撈起來,這個人你也認識,是以前跟在錢亮屁股後麵混的小武,我調查過他,一個月以前被查出來肝癌,已經是晚期,在水庫溺死也是自殺…”柳青青平淡不驚的講出來,眼睛鎖定在劉飛陽臉上,生怕錯過任何細節。


    他有作案動機,也有作案條件,更有這種手法。


    “不可能是他,他背後有人”


    劉飛陽依舊世外高人的態度讓柳青青憋了一口悶氣,她沒有得到任何憤怒,這讓她感覺很不好,就好比當初安然看見母親下葬不哭一樣,這麽下去人是可能憋壞的。


    “他背後確實有人,在他的口袋裏發現一張銀行卡,裏麵有五萬資金,已經證實這筆錢不是他家的拆遷款,查到後來是一個境外賬戶”


    “我的命就值五萬,也不知道是我命賤還是他命賤”


    劉飛陽竟然用帶著幾分嘲笑的口氣說出來,他不是算命的,不能算誰能活到哪天,但是這並不妨礙他進行推演,小武那點膽子還不至於敢動自己,站在他麵前能嚇死他,如果背後有個大人物那就另當別論,可是這個人物再大也就是惠北市的這些人,大不過神仙,如果神仙沒出手很好辦,出手了小武必死無疑,一旦查出來吃不了兜著走,必須得把他除掉。


    聽到這話,不僅僅是柳青青,就連張曉娥也覺得有些反常,眼前的人好像陰翳一些,剛才的那聲嘲笑聽的人心裏發寒,她本想伸手抓住劉飛陽的手,抬起來,最終又放下去。


    劉飛陽察覺體力已經恢複一些,掀開被子走下床“我看看看安然”


    幾人都沒動,並不是不想動,而是劉飛陽給他們的氣勢就是讓她們不能動彈半分,穿著一身病號服的犢子走到走廊,裏麵有家屬穿梭,他推開隔壁的房門,看到安然正躺在床上,當看到她的一刻,心酸難免湧上心頭,步伐變得越發沉重。


    她沒了三千青絲,卻斷不了他的牽掛。


    坐在床旁的護工緩緩站起身,直直的看著。


    “咯吱…”雖然剛才劉飛陽表現的平靜,但都擔心他做傻事,她們三人也都走進來,看到劉飛陽站在病床旁,沒有說話。


    劉飛陽抬手摸在安然臉上,凝視著這張臉龐,嘴裏緩緩道“你不希望我消沉下去,也不希望溺倒在溫柔鄉對麽?就在出事的前幾分鍾,你還告訴我讓我迴到圈子…”


    安然閉著眼睛,不為所動。


    “我不能就這樣,老婆,你醒的時候房子沒有買成,等你醒來的時候,我要送你一個王國,還有上次那件兩千多塊的衣服沒舍得買,等你醒來的時候,我要送你一座商場”


    安然仍舊沒有相信他的鬼話,也沒有從睡夢中醒來。


    劉飛陽捏了捏她的臉蛋,最後擠出一抹笑道“老婆,為了你,我要和這個世界談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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