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學上常說:一花一世界,一葉一菩提。如此生僻晦澀的語言對那頭大犢子說,他絕對聽不懂,如果換一種說法他就會深以為然的點點頭,不多,就兩個字:老偏。


    老偏不是一個詞,是一個人的名字,年紀和劉飛陽差不多大,兩人小時候還是玩伴,起初沒有這個綽號,在他十二歲哪年生了一場重病,恰好又趕上像今天這樣的鬼天氣大雪封山,車出不去,縣裏的救護車也進不來,村裏的赤腳醫生隻能暫時性開點藥不讓更嚴重,對緩解病情束手無策,等天氣好了,車能進來了,人也廢了。


    縣裏的落後的醫療水平無法查出病因,據說想要仔細查得上省城,費用大約幾十萬,如此高昂的費用對個農村家庭來說,結果可想而知。


    從此,這個叫老偏的男孩就真的叫老偏了,眼睛偏,看人的側過頭看,嘴也偏,說話時有口水流出來,說多了衣服都會被浸透,走路偏,從來不走直線,有時候雙腿不協調還會給自己絆倒。


    村裏人都喜歡拿他開玩笑,看他路過,都會讓他走兩步,他也真的走,看別人笑也跟著笑,然後流出口水,說白了,跟傻子已經沒什麽兩樣。


    過了兩年,又是大雪封山,走路都走不出直線的老偏卻奇跡般的走丟了。


    雖說家裏已經向村裏申請有了第二個孩子,但也不能不管這麽個大活人,挨家挨戶的找,最後驚動了全村人跟著一起找,村裏已經被翻遍了,還沒找到,最後在去往縣城,滿是積雪的路上找到一排腳印,筆直的腳印,看起來像是線畫出來的一樣,比正常人走的還要直,其他地方都沒有,也隻能順著這腳印摸索下去。


    半個村子百十來號男女老少都走在這路上,走出去三裏地左右,就看見有個身影趴在地上,翻過來一看,正是老偏,人已經被凍死了。


    坐在村口曬太陽的老大爺從此嘴裏多了一句話:別看我眼瞎,但是我心不瞎,當天老偏從我前麵過去心跟明鏡似的,但是我沒攔著,他要是不選擇人少的路走,這輩子都走不出直線來,你要問我為啥,答案不很明顯麽,他不想讓別人知道,花了兩個小時才走出一千五百米的直線。


    我啊,眼睛瞎心不瞎,老偏啊,哪都偏,心不偏。


    事後劉飛陽這犢子就坐在炕頭上想,老偏的死是必然的,春夏秋都不能讓老偏走出讓人看到的直線,唯有冬天下雪過後的道路,心不想不像讓人笑話自己,那就隻能一步一步的挪蹭著走,走的短了還不行,必須得長點,零下三十多度的氣氛,站十分鍾就能把人凍哆嗦,他走了兩個小時還不得給凍死?


    老偏很強,強到死,也用死亡走出一條直線。


    還是那句話:一花一世界一葉一菩提,每個人有每個人的活法,不能從一而論。


    天剛剛擦黑,一輛叫奔馳和一輛叫悍馬的車停在龍騰酒吧門口。


    劉飛陽穿著軍大衣,極其不協調的從這種頂級豪車上蹦下來,今天因為有神仙在場,酒吧並沒營業,不過霓虹燈仍舊亮起來。


    從客觀上來講,他想坐下來一起吃個飯什麽的,但也不會像今天早上在酒吧門口聚集那些人似的,削尖腦袋往裏鑽,上趕著不是買賣,無論對方的圈子多大,他安安靜靜的站在原地等待。


    柳青青也走下車,下車時像是不經意的看了這犢子一眼,可那嫵媚到顛倒眾生的眼睛還似笑非笑的散了兩道光,不可否認,她是用獨有的方法挑逗著這隻犢子。


    “妖精”


    劉飛陽在心裏蹦出兩個字,女孩穿裙子可能性感嫵媚,變得更加撩人,但穿緊身衣褲才能更加凸顯身材,在還不怎麽注重保養的年代,柳青青無疑在這方麵走在了最前列,身上處處透露著與這座縣城不相符的誘惑。


    位置相差太懸殊,已經容不得丁永強對這個犢子有半點情愫,更不可能還招唿他進去坐或者讓他離開。


    柳青青看他走下車,自然而然的挽住胳膊,另一隻手又隱蔽的對後方的犢子做了個撩人的小動作,她是故意的,丁永強的短短一句話,讓她認定這牲口比自己判斷的更加優秀,所以不介意發出點曖昧的挑逗。


    張曉娥也走下車,下車後正巧看到這犢子怨恨的目光,感覺身上像是被針紮了一樣,渾身不舒服“娶個媳婦,也是當王八的貨”張曉娥在心裏惡毒的罵道,原本那點不自然煙消雲散,示威似的挽住錢書德的胳膊,趾高氣昂的向酒吧裏麵走去。


    “你先迴去吧,如果有事再叫你”


    孫紅文在隊伍最後,輕飄飄的說了一句,隨後也向裏麵走。


    一群穿著專業登山裝、防寒服的人上人,把穿著軍大衣的他犢子扔在原地。


    “娥…”


    這犢子心裏有點氣,卻又無法表現出來,隻能所有的情緒都化為這一個字,朝著酒吧門口幽怨的喊道,裏麵的張曉娥聽到這個字,嚇得把雙腿狠狠一夾…


    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他還做不到,聳聳肩轉頭往食雜店走。


    不過今天也不是沒有收獲,能獲得柳青青的進步一認可,就說明自己的努力沒有白費,什麽時候把這個妖精一般的女子撩撥到難以自持,趴在食雜店的櫃台上哭爹喊娘的要幫自己一把,也就成了。


    官場沉浮的波瀾不驚、商海沉浮運籌帷幄。


    這些氣度劉飛陽還無法準確的用詞匯表達出來,隻是在那個叫丁永強的身上,好像看到了另一種世界,吳中距離自己多遠?錢書德距離自己多遠?又或是已經不用說自己的名字,單單萱華園三個字就能讓人瞠目結舌,離自己有多遠?


    這些不知道,卻知道曹武廟那個老東西正哆哆嗦嗦的坐在板凳上,屋裏的溫度比往常低了不少,他見劉飛陽進來,氣急敗壞的罵道。


    “小犢子,出去一天還知道迴來,我告訴你,張曉娥那五十塊錢是補償我今天沒賺錢的損失,你不上班算曠工,這個月的工資少發一天!”


    曹武廟是下午才知道酒吧今天不營業,連帶著把這股怒火都算到劉飛陽頭上,如果他不出去給人當向導,食雜店能沒有顧客?


    “嘿嘿,行,我去把爐子升起來”


    劉飛陽沒跟他計較這些,他差錢但也不至於因為十幾塊錢,跟曹武廟這老東西鬧到麵紅耳赤。


    “迴來,升什麽升,每天是因為有人在,今天連個毛都看不見,能把煤錢賺出來麽?挺著,這屋裏抗風凍不死人”


    曹武廟把雙手插在袖頭裏,身體蜷縮到一起,雙腳像是打鼓一般踢在地上取暖。完全忘記了二孩來過的事。


    劉飛陽覺得有些好笑,這世界上還真有摳到骨子裏的人,不過也沒在意,自己怎麽也比曹武廟老胳膊老腿的抗凍,坐迴櫃台裏的凳子上,無所事事的看著窗外。


    他好歹在有空調的車裏剛下來,還有點熱乎氣,可曹武廟不行,自從中午爐子熄火之後,體溫就隨著房子裏的溫度一點點下降,又過了一個小時,他心裏期盼的龍騰酒吧再次營業的奇跡仍舊沒有發生。


    “阿嚏…”曹武廟打了個噴嚏,凍得實在不行了,抬手用袖頭把流出來的鼻涕擦掉,嘴裏咒罵道。


    “他奶奶個熊的,好好的錢不賺,非得關門,吳中腦袋進水了,柳青青腦袋也讓熊瞎子給舔了…阿嚏”


    “曹叔,這有紙”


    這犢子呆萌的從貨架上拿出一卷衛生紙,要遞過去。


    曹武廟見狀像是被踩住尾巴的貓一樣叫道“你給我放迴去,那卷紙進價兩毛錢呢,用完了誰還買?我這有袖頭,不挺好的麽…”


    他說著,還親身演示了下,袖頭上濕了一片。


    “哦…”他點點頭,心裏笑著給放迴去,嘴裏嘀嘀咕咕的說道“我想著昨天你不說洗衣粉漲價了麽,洗個大衣用的洗衣粉,比用點紙貴”


    “你說啥?”曹武廟聽清一半,大概意思知道,眼球在眼睛裏轉了兩圈,隨後站起來推開門掃了眼門外,見大雪紛飛,馬路上連個人影都看不見,抬手給燈關掉。


    房子裏漆黑一片,伸手不見五指。


    就聽曹武廟喊道“今天放假,賣不出去貨,不能把電錢也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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